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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捉虫)
    第三章

    秦凤楼再次出现在秦明月眼前,已经是晚上的时候了。

    他素来清瘦的脸十分苍白,满脸都是疲惫。

    其他人也都来了,连连追问事情到底怎样了。

    陈子仪给他端了碗水来,他喝了一口,才满脸灰色道“李老板给咱们宽限了十日时间,让咱们赶紧找好落脚地搬走。”

    一听到这话,大家脸上的喜色还未上眉梢,就变成了沮丧。

    钱老七唉声叹气着“十天时间,咱们在这十天里怎么去找海生,没有海生,咱们这些人以后可怎么办对了凤楼,你打听到海生的消息没”

    秦凤楼无力地摇摇头。

    大家脸色更是灰败。

    老郭叔撑起笑来安慰他“凤楼,你别担心,海生一定会没事的。”

    秦凤楼面上苦笑点头,心中却是越发绝望。

    且不提李老板宽限十日之事,他这大半日其实几乎都耗在哀求李老板能透露出些许消息上头。可李老板却守口如瓶,无论他怎么哀求都只说不知,甚至之后给大家宽限十日时间,也是因为被他逼问得紧了,才软了口。

    秦凤楼不是个傻子,自然能看出些许端倪来。

    李老板的惠丰园在苏州城也是叫得上号的戏园子,能在苏州城混成这样,背后肯定有靠山,能让他都忌讳莫深的人物,他真没信心能像对妹妹所说的那样,能把小弟找回来。

    钱老七还在那边唉声叹气着,一口一个怎么办,弄得大家情绪十分沮丧,年纪小的念儿甚至抹起眼泪来。

    老郭叔被他说烦了,忍不住斥道“能怎么办当年海生没出师的时候,咱们不也是过来了,当初怎么办,现在还怎么办”

    “当初怎么跟现在比”钱老七小声咕哝了一句。

    怎么不能跟现在比,之所以不能比,不外乎人过了几天好日子,突然又落魄了,所以格外难以让人接受罢了。早年庆丰班处境一直不好,大家都是穷日子苦日子过来的,自打秦海生能登台以后,大家的日子就渐渐好过了起来。

    有个台柱子就是不一样啊,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只要让秦海生出面清唱两句,戏园子老板二话不说就留人下来。几场戏演过之后,秦海生也渐渐有了些小名气,之所以会到这惠丰园,也是因为这惠丰园是整个苏州城最大的戏园子之一,李老板特意上门请过来的。

    只可惜世人变脸太快,前面还当是个摇钱树供着,后面就立马翻脸将众人从住处撵了出来,要不是看在秦明月受伤昏迷的份儿,恐怕这群人现在都得去住大街上,而不是在现在这个小破院子里。

    这半下午的时间,秦明月想了很多。

    她穿越得十分诡异莫测,根本让人摸不着头绪,人就过来了。而且所处的朝代更是她记忆中所不曾出现的,华夏五千年,历朝历代就没有个叫大昌的朝代。可以想见回去是不用想了,既然如此,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

    之前那会儿老郭叔说的话,她也听在耳里,自然明白这是钱老七在给自己一家脱离庆丰班找托辞。上辈子活了三十五年,秦明月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世道不管在哪儿都是弱肉强食,该硬气的得硬气,要不然连个骨头渣子都不会给自己剩。

    想到这里,她开口道“大哥,你别担心,总不过给了咱们十日时间,我就不信咱们想不到办法,说不定二哥明天就回来了。即使,真被赶出去,咱们也不会没有办法。就像老郭叔说的那样,之前咋样现在还咋样,有大家伙儿在,怎么也不会落得流落街头,你说是吧,钱叔”

    钱老七没料到秦明月会这么问自己,当即就是一愣。

    从面相来看,这钱老七并不像是个做戏子的。生得天庭饱满,脸皮白净,一脸正气相。也就是他这副皮相,他在角色中十分占优,一般都是演官生、巾生这种比较正派的角色。

    但只要熟悉他的人,就知道这人是个驴屎蛋子外面光,长得一副好皮相,却是个好吃懒做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穷困潦倒到要做戏子这一行。不过他在唱戏这上头十分有天赋,虽是半路出家,倒也唱得有模有样,唬唬一般不懂行只看热闹的,还是没什么问题。

    秦明月继续道“咱们都是一起苦过来的,我记得我爹还在那会儿说过,当年钱叔钱婶带着小钱子流落街头,小钱子患了急病,差点小命都没了。当初那么难,都过来了,没道理现在过不去对不对所以钱叔你就别这么担心了。”

    听了这话,钱老七本人还好,钱婶和小钱子却是满脸尴尬。

    而旁边的其他人,郭子仪、王莹、二华子、念儿身为秦默然的徒弟,又都是孤儿出身,自然和秦凤楼兄妹俩是一个立场的。老郭叔父子俩不用说,至于乐叔、刘三弦和王瘸子,这三位老乐人年纪都大了,又是老无所依,庆丰班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自然没有其他多余心思,而秦明月这番话显然是说给钱老七一家三口听的。

    “月儿说得有道理,就这么着吧,咱们大家都想想办法,实在没有办法,咱们离开这里也不是不能活。”老郭叔道。他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又说“就这么说了,大家也都累了一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之后等大家都走了,秦凤楼才苦笑对秦明月道“月儿,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经过这一下午的捋顺原主的记忆,秦明月对大哥的为人以及性格也都有所了解,说好听点,她大哥是十分有君子风度,说难听点,就是被她爹养得和自己一样的性格,惯是个与世无争且无欲无求的。

    可惜身在这滚滚熔炉中,与世无争和无欲无求只会被动挨打,要不然这庆丰班也不会沦落成这副样子。要知道当年庆丰班可是有不少能独当一面的角儿,之所以会没剩下一个,不过是秦默然和秦凤楼两人不忍为难他人。

    换成以前,以秦明月的性子,她会尊重别人选择,并不会强人所难。可惜现实太残酷,她只能小人一把。

    “大哥,我知道你觉得我拿话将钱老七一军,做得不对。可是你怎么不想想,李老板肯定是要撵咱们走,若这当头钱老七一家再走了,光凭老郭叔他们,咱们根本搭不了台。我兄妹俩饿肚子,乃至流落街头都没啥,可你怎么不想想乐叔他们几个,若这庆丰班真的没了,他们年纪这么大,你让他们上哪儿去还有王莹和念儿她们,子仪哥和二华子也就算了,他们是男的,大不了去给人做苦力,可王莹和念儿是女孩子,真失去庆丰班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她们的下场如何,还用得着我跟你说”

    秦凤楼如遭雷击,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被妹妹这么赤裸裸的当面道出,这种震撼却是直面而来的。

    “等咱们情况好些了,他们要是愿意走就让他们走,反正现在是不能走的。”

    秦凤楼脸色青白交加,良久,才咬着牙道“我不会让庆丰班倒在我手里的。”这是当年他答应他爹的,可惜他不但没做好,反倒让处境更差。

    秦明月点点头“大哥,你也不要多想,庆丰班一定不会倒。”

    说是这么说,其实秦明月并没有太大的自信。

    人有趋利避害之本能,心长在别人身上,到底是怎么想还是要看别人的。她只能将该说的该做的,都说了做了,至于人是去是留,还得看天意。不过秦明月既然打定了主意,自然积极起来,也知晓以如今的处境来看,是没办法给自己留有多余时间来养伤,所以她只能尽量让自己赶紧好起来。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见外面难得晴朗,秦明月就撑着身子到外面透气去了。

    这是一处十分破败的小院子,位于惠丰园最边角处,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所以到处都显得破破烂烂的。

    秦明月找了一张小杌子坐下,靠着门框上晒太阳,耳边依稀能听见远处传来依依呀呀吊嗓子的声音。

    这种声音对她来说并不稀奇,认真来说,是对原主的。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个道理相通于古往今来。在现代,为了能演好一个角色,各种对着镜子练习眼神、台词、揣摩角色的心态,甚至是练习各种微表情。而在这里更为艰苦,因为唱戏讲究的是唱念做打,不光基本功必须扎实,还需要一副好嗓子。

    而这好嗓子除了天生,还需要后期的刻苦训练。

    这秦明月记忆里,这里的所谓的戏,有些类似于她所在的那个世界里的昆曲。这种戏的唱法细腻婉转,与其特有的腔调离不开。吐字吐词皆有要求,为使字音、语调甚至感情、意境更加生动,各种装饰腔更是枚不胜举,例如带腔、撮腔、叠腔、啜腔、滑腔、擞腔、嚯腔等,也就是当代所称的水磨腔。

    有了原主的记忆,秦明月天生就懂得这些东西。

    可惜懂并不代表擅长,秦家三个孩子中,也就秦海生遗传了父母的好资质。而秦凤楼和秦明月显然是不具备的,也因此兄妹二人并不会唱戏。

    这也是让秦凤楼最为介怀的,更让秦明月心生叹息的原因所在。

    若是两人有一个能立得起来,今时今日也不会如此发愁。

    秦凤楼一大早又出去了。

    其实想也想得到,一个戏子,什么门路也没有,又哪里能打听得出来贵人的身份。即使别人知道,为了不惹出事来,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人。而惠丰园李老板之所以会赶他们走,不外乎因为也不愿意惹事。

    秦明月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得不像是以前的她,其实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自己,因为显然她本身对眼前的一切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可偏偏她又有,就仿佛来到了原主的身体里,也融合了她本身的感情。

    “月儿还在发愁”乐叔走过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