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卫所织坊有两对新人要成亲,这件事传到秦明月耳里,不禁让她有些喜出望外。
“这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祁煊不置可否。
秦明月本来打算送份礼就当庆贺的,突然又打消了这个主意。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不送礼的好,她若是送礼实在太扎眼了,也就是说她还是只能深藏功与名。
是的,如今在黑河卫施行的诸多新政都有秦明月的一份功劳。
尤其在保护与提高妇女权益之上,她更是费了不少心思。
所以祁煊很明白自己媳妇在高兴什么,他就是觉得她都是闲的。
可不是闲的吗?
如今晨哥儿快两岁了,再也不会成日里娘前娘后黏着她不放,晨哥儿现在最喜欢的人是昀哥儿。
昀哥儿如今正在跟着先生念书,前些日子晨哥儿突发奇想也要去念书,让秦明月给他做了一个像哥哥那样的小布包,每天都会背着这个小布包跟在昀哥儿屁股后面去书斋。
小儿子由大儿子管着,男人忙着卫所里的事,秦明月突然发现自己闲了下来。
这不,鉴于之前金人从黑河渡江偷袭,今年黑河卫又成立个水军分部,专擅巡视黑河之事。
这可不光只管黑河卫段,而是布设整个黑河,所以这大半年来祁煊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秦明月就把织坊的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也算给自己打发一下时间。
“送礼太扎眼了,尤其你身份不同,这么做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不如让织坊那边出东西给他们办一场简单的婚礼,一来算是表个态,二来就当是庆贺。”
祁煊建议道。
秦明月想了想,觉得他这个办法挺靠谱的,忙叫来香巧吩咐下去。
等香巧下去后,她才来到炕上,抱着祁煊的脖子对着他脸亲了一下。
就知道会是这种待遇,所以祁煊从不吝为媳妇出谋划策,有些事情明明她自己也能办,可他就是愿意给她费心,浑当是夫妻情趣。
就这么被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祁煊并不满足这么就被打发了,搂着她腰回亲了过去,这一亲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不如咱们再生个女儿?”
……
事罢,两人去了趟浴间,回来后继续在炕上躺着。
“母妃来信说要把李氏送过来。”
秦明月突然道。
祁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送她过来作甚?”
很快他就明白做什么了,能是做什么呢。
心疼祁曜一个人在黑河卫,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日子过得苦。
所以说天下父母心,哪怕她做的一些事情让人觉得很不可理喻。
“这事是我主动提起的。”
秦明月顿了一下,道:“其实也不算是我主动提起的吧,前阵子母妃来信来得很频繁,虽然话里话外都没有提这事,可你知道母妃的性子,没有缘由她也不可能这样。
我就顺水推舟提了提二弟,这不她递了信来,说李氏哭着喊着要来黑河卫陪二弟。”
哭着喊着?
当年祁曜去开源卫的时候,也没见她要跟着来。
大抵是这个同母弟弟近一年多来十分安分老实,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祁煊这厮护犊子的情绪就上来了。
其实他也是换位思考,若是换成他落得如此境地,秦明月肯定不管不顾地就带着儿子来陪他了。
这是出自对夫妻之间的感情信任。
可那李氏倒好,自打祁曜出了事后,除了哭了几场外,就浑当没祁曜这个丈夫了,根本不闻不问。
去年过年时祁煊带着一家人回了镇北王府一趟,反正李氏就从没找秦明月打听过祁曜的近况。
所以祁煊对李氏十分不待见。
“她来可以,你把这里规矩跟她讲清楚,再闹出个什么事来,就让她滚回去。”
“你觉得李氏能吃得了这个苦?”
祁曜来到黑河卫后,可没有什么特权,甚至过得日子比其他人更苦。
也是祁煊这厮虐弟虐上瘾了,最苦最累的活儿都丢给他去干。
不过祁曜也算争气,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小旗的位置,再加上祁煊最近很忙,总算是不折腾他了。
即是如此,祁曜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清苦,可不是在王府时能够比的。
就李氏那样,秦明月很怀疑她会愿意来,说不定这事是镇北王妃自作多情弄出来的。
“不能吃这个苦更好,给咱们省事了。”
秦明月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对她有偏见。”
还真有偏见,祁煊这个小心眼的还记着当年李氏给秦明月难堪的事。
……
事实证明秦明月的想法没错,这事还真是镇北王妃自作多情弄出来的。
这趟来的人根本不是李氏,而是一个叫做胭脂的妾,据随行的人说是二夫人专门挑来侍候二公子的。
秦明月简直对李氏无语了,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来笼络丈夫,博一份共患难的真情,送个女人过来,还真当就凭着两个儿子就能安荣富贵一辈子?
倒不是秦明月有男权主义倾向的思想,她当然明白女人得自主,最起码心灵是自主的。
可在当下这种环境,处在在李氏这个位置,改嫁是不可能,哪怕祁曜死了,她也得给他守一辈子。
既然如此,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努力一把,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非要夫妻离心离德?
还别说,李氏真是她这么想的,儿子她有了,还占着嫡长嫡次的位置,她从小见她娘就是这么过来的。
女人没出嫁时靠父亲和兄弟,出了嫁后靠男人,等有了儿子后,男人也不重要了。
因为这男人不是你一个人的,他同时还是其他人的男人,但儿子却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娘。
权衡了各种利弊,李氏还是选择不来,而是随便从祁曜那群妾里头挑了个相对老实的送来侍候他。
其实也不能怪李氏如此薄情,祁曜如今这样,明显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大出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王府,可二房的两个儿子却在慢慢长大。
若李氏真带着孩子来了,成哥儿昊哥儿吃苦不说,二房一家子离开镇北王夫妇的视线,以后谁还能记得他们,在府里的地位恐怕扭头就被人取代了。
且王府里资源丰富,不光是从衣食住行上,成哥儿和昊哥儿眼见就要启蒙了,真来了这穷山恶水的黑河卫,日后两个孩子的前程怎么办?
不得不说,李氏很理智,也可能是不愿吃苦,总而言之给人的感觉就是太无情了。
虽然她来也可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人心就是如此复杂,你来与我不让你来是两码事。
镇北王妃被气得不清,她也懒得再去管李氏,顺着她的意将人送了过来。
反正她只关心有没有人侍候儿子,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能为李氏着想已经极为难得,可惜李氏不识趣。
人是先送到秦明月这里的,她见了这个叫做胭脂的妾。
是个长相并不出众的女人,却别有一番温柔的韵味。
因为心情有些复杂,秦明月也没和胭脂多说什么,命人将她送到祁曜住的地方。
祁曜如今住在卫所衙门后面,是个一进的小宅子。
房子很简陋,就是两间房和一间灶房,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子。
就这房子还是祁煊知道李氏要来,特意分给他的,本来按照他现在的位置,应该住在卫所里,顶多单独一间房。
一直到了天黑,祁曜才从外面回来。
他累得像条狗,他觉得他大哥真狠,对他从来不手软。
恰恰是这样让祁曜的心灵得到了安慰,因为自打来到黑河卫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因为自己当初的不成熟害掉的那些人命,也只有辛勤的忙碌才能让他暂时忘掉那一切。
进了院门,屋里亮着灯,他一愣后才想起从今往后这里要多了一个人。
是谁这么傻呢?
竟然跑到这里来吃苦受罪。
反正不会是李氏,祁曜十分了解李氏的个性。
他迈入房门就看见桌前坐着一个女人,桌上摆了饭菜,女人有些面熟,但让他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
直到这个女人低声地叫了一声二爷,祁曜才想起她好像是哪个武将送给自己的女人。
他后院里这样的女人挺多,碰过的,没碰过的,有些时间久了他自己都没印象。
祁曜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折身进了里间。
“二爷,妾把菜热热就能用饭了。”
祁曜头也没回:“你自己吃吧,我用过了。”
胭脂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扭头去灶房里打了盆热水,端进房里。
祁曜正坐在炕上擦自己的刀,看到她手里的那盆水,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妾侍候您洗脚吧。”
深青色的袖子半挽了起来,露出凝脂似的小臂。
女人的声音很轻柔,微微的低着头,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胭脂将祁曜的脚拿下炕,先给他脱了足袜,才将他的大脚放在水里。
水温有些偏热,但劳累了一天的脚被这么泡一泡,是非常舒适的。
祁曜莫名有些窘迫。
以前都是跟一群大男人住一个屋,身边都是十天半个月不洗脚不洗脸的糙汉子,时间久了,他也成那样了。
他上次洗脚是什么时候?
五天前,还是六天前?
他自己都能闻到有一丝异味,她为什么就能视作平常呢?
其实换成以前的祁曜,他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有些人天生就是让人侍候的,有些人天生就是侍候人的。
而他就是前一种,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可自打来到黑河卫后,他见识了太多太多以前看不到的景象,他知道了下层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其中包含了多少屈辱与辛苦,他突然没了以前的那种理所应当。
胭脂洗得很仔细,缝隙里都用手指搓了,细嫩的手指搓在结了薄薄一层茧子的大脚上,让人感觉麻酥酥的,非常舒服,祁曜的脚趾忍不住想蜷缩,却又忍住了。
“可以了。”
他僵着声音道。
实则心里有些不舍的,可他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
胭脂顿了一下,这才拿了巾子给他拭干了脚,端着水盆出去了。
不多时,人转回来。
脸上有些微微的水汽,看得出是刚洗过了的。
“你去休息吧。”
祁曜正准备躺下休息,见她进来,这么说道。
胭脂犹豫了一下,“这房子里好像就有这么一条炕。”
祁曜一怔,然后也没说话,躺在炕上,用被子将自己盖住。
炕是热的,胭脂提前就烧好了,也不知她那么细嫩的手,是怎么会烧这种火坑的。
胭脂在祁曜身边躺了下来,睡在另一个被窝里。
她很安静,呼吸很轻。
祁曜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样很快就入睡,可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却是清醒得可怕。
总觉得有一股幽幽的馨香若有似无地缠绕在自己鼻尖上,祁曜感觉有一丝躁动。
这丝躁动让他有些难耐,还有些烦躁。
他将被子盖在自己头上,那一丝馨香总算没了。
祁曜并没有睡好,所以第二天他起迟了。
自打来到黑河卫,他总是卯时就起,可光看外面的天色就知道肯定过了时间。
他套了衣裳下炕,刚好胭脂正端着水盆走进来。
“怎么不叫醒我?”
他的迁怒有些莫名其妙。
胭脂脸上闪过一丝委屈,却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道:“爷,妾侍候您洗漱吧?”
“不用。”
他急匆匆套上外衫,系上腰带,又带好佩刀。
“早饭妾已经煮好了,您用一些?”
“不了。”
丢下这句话,祁曜就急匆匆走了。
等他到了卫所,时间还是迟了。
今儿他们这一队人要领着一些罪民进山,所以都起了个大早。
一大群人就等着祁曜一个,见自家头儿匆匆而来,有人打趣道:“这温柔乡是英雄冢,没想到咱们头儿还会有晚到的一日。”
祁曜当初来黑河卫,只有极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下面这些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只当他是普通人,所以平时在他面前说话都是百无禁忌。
“出发。”
祁曜并没有理打趣的这人,心里却是下意识想:温柔乡?
傍晚,等祁曜回到家里,胭脂又做好了饭等他。
他惯是在卫所里解决吃饭问题的,自然又没吃。
又是倒水洗脚,上炕歇息,不过祁曜今儿倒是主动和胭脂说了一句话,让她不要做饭等他了。
时间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两人一直相安无事。
不过祁曜的日常生活却是变了许多,往常都是一日三餐都在卫所里吃大锅饭,如今早晚两顿都是家里吃的。
也是胭脂太执着,每日都做了饭等他,现在祁曜的军饷可不多,出于心疼粮食,他只能回家用饭。
过了两日,胭脂突然提出要去织坊做工。
对此,祁曜皱了眉,分明有些不大愿意。
胭脂却道她小时候在家跟着自己娘学过纺线织布,这些却是难不倒她的。
这是胭脂第一次在祁曜面前如此坚持,祁曜当时没明白过来,直到她用自己赚来的积分换了一条肉,煮了后都往他碗里夹,他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
有一种心酸,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羞愧,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要让女人出去做工贴补家用。
为此,祁曜平时在卫所更加努力了。
……
两个人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睡到一个被窝里去的。
自打那以后这习惯便再未改过,祁曜并不再排斥胭脂,甚至偶尔有了空闲,还会去织坊接胭脂下工。
胭脂长得漂亮,人也温柔,在织坊里被不少男人明里暗里示过爱。
即使她都拒绝了,还是有人对她纠缠不休。
在这些男人心里,胭脂是没有男人的,即使她做着妇人的打扮。
可黑河卫里做妇人打扮的女人还少吗,男人不是死了,就是男人不中用养不活自己的女人,需要靠她出来贴补家用。
在黑河卫这种地方,是没有世俗道德的羁绊,因为这里本就是没有规矩的地方,即使现在已经开始有了规矩,但在有些人心里某些思想还是根深蒂固了。
有男人又如何,只要女人自己愿意,谁还能管这事。
起先祁曜不知道这事,一次他去织坊接胭脂下工,见到一个男人缠着胭脂说话,他当场就和那男人动了手。
这种行为在施行新政后的黑河卫,是十分不能容忍的错误,尤其祁曜本身还是卫所兵的出身。
那男人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当即告到了卫所衙门里,祁曜被关了起来,等待核查。
胭脂就刚来的时候来过一次指挥使府,自打那次后再未来过。
得知祁曜被关了要受军法处置后,大晚上的敲响了指挥使府上的大门。
她哭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秦明月安慰她让她回去不要太过担心。
在这黑河卫里,只要是没犯忌讳,祁曜把天捅破了也有人兜着,更何况不过是打了个明知对方有丈夫还胡搅蛮缠的男人。
她将这事大包大揽地应下,送走了胭脂后,扭头去和祁煊说。
听完后,祁煊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第二日祁曜就被放了回来。
又过了两个月,开春的时候,胭脂怀上了。
……
自打胭脂怀上后,就辞去了织坊的工。
秦明月开始往祁曜那边送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算不得是什么极好的,但一应都是正当用的。
跟秦明月熟了了,胭脂也总是时不时来与她说话。
不可否认,这个胭脂是个心思多的,可她确实是个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的人,让人没办法去讨厌她。
又到了一年春耕,黑河卫上下都陷入繁忙之中,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惠帝驾崩了。
听到这个消息,祁煊陷入长久的震惊之中,满心都是不敢置信。
可报丧消息是王铭晟通过海路送过来的,王铭晟不会开这种玩笑,可辽东这边并未接到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也就是说有人封闭了京城对外的消息通道,惠帝的驾崩不同寻常,抑或是其中有什么其他别的事,所以这个消息才会被人压下了。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镇北王?
没有时间给祁煊犹豫,因为船还在宁远等着他,他带着秦明月和昀哥儿晨哥儿回到镇北王府,后去见了镇北王。
镇北王听到这个消息,眼中异光频闪,面上表情诸多复杂。
他难得失去一贯的冷静,来回不停地在书房中踱步,足以看出他心中正在做什么大决定。
“父王!”
祁煊忍不住道。
镇北王抬眼去看他。
“儿子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可您别忘了若是真……会死多少人。
辽东军是您一手建立的,您真得忍心看着那些将士们……”
说到这里,祁煊停下并未再说下去,可他的意思镇北王懂。
他的面容袭上了一抹疲累,同时还有一种近乎暴风雨来袭前的阴沉:“可你别忘了他是怎么待我们镇北王府的。”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祁煊也明白他父王的心结在哪里。
甚至追根究底,他也该恨那个人才是。
可人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人心也不是非爱即恨,其中还有许许多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就好像惠帝是为了钳制镇北王一脉,才会将祁煊养在宫里,甚至为了养废了镇北王府的嫡长子,废了很多心思。
可同样他对祁煊是极好极好的,即使这好里搀着假,可时间久了,演戏与做戏的人同样都迷失了,哪怕心里还有一根弦一直绷着,所以惠帝才会那么反复无常,所以祁煊才会对他的感情那么复杂。
祁煊不想再去掰扯这一切了,他道:“咱们如今根本不知道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且您也别忘了,师出有名。”
镇北王浑身一震,这才清醒过来。
师出有名,若是没‘名’,挥师入关就是乱臣贼子,妄图颠覆社稷。
是时不但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拥戴,还是人人喊打。
尤其又是这么个当头,惠帝刚驾崩,辽东军就造反了,恐怕到时候外面将会是骂名一片。
历来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得民心者,得了天下也坐不稳。
“儿子先入京,看看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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