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点半, 荣锐收拾好证物, 敲开了隔壁办公室的房门。
学校已经放学了, 老师们回家吃饭,只有老校长还在等他们。
“东西你们都看过啦”老校长端着大茶缸子,热情地问, “箱子里头都是些啥啊我这么多年从没看过。”
“一些遗物, 书本笔记什么的。”荣锐道, “校长, 您还记不记得石鹏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
“记得, 怎么不记得”老校长叹气道, “我活了六十五岁, 教过无数的学生,谁也没他给我的印象深刻。”
和荣锐推测的一样,石鹏当年在村中学是学习最好的学生、班长, 所有人都认为他起码能考个一本, 然而高考前一周他奶奶老年痴呆发作,不小心摔断了腿。
他们家本来就穷得叮当响,哪里还有钱看病石鹏没办法, 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同学和朋友家里借。好不容易借到了, 又背着奶奶去县医院正骨、打石膏
可能是太累, 压力太大,他最擅长的数学和化学都考砸了, 最后以五分之差没能上线,遗憾落榜。
老师同学都为他感到惋惜,建议他再复读一年,但石鹏知道家里的情况复读要钱,奶奶看病也要钱,这么多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只能他这个唯一的劳力去挣。
一个月后,他拒绝了老师的建议,收拾行李跟马强踏上了去往靖川市的大巴车。
“我那时候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年以后他会出那样的事情。”老校长叹息道,“他那时候执意要跟着马强走,我就觉得不妥,马强什么人那就是个流氓混混仗着他舅舅王长友手里有几个臭钱,在村里横行霸道,连老师都敢打石鹏那个柔和性子,跟他一起能好”
荣锐问“马强性格很暴戾”
“那可不要不然后来能把老婆打流产”老校长说,“嗐我也就不明白了,那一届最好的两个学生,都落在他手里,死的死,遭罪的遭罪”
“您是说王桂玉”
“是啊,王桂玉,我们村多少年就出那么一个女大学生啊当年她考上的时候全村都轰动了。”老校长咋舌道,“后来听说她大学毕业在靖川市一个企业干了两年,又被王长友那个王八蛋招去了,还嫁给了他外甥马强唉,造孽啊,好好一个大学生,为了生孩子回到村里,被婆家欺负,被男人打”
叹了两声,他又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后来马强被人割喉,我们私底下都悄悄说活该。也就是王桂玉家没人了,要是有个兄弟,早把他打得屎都冒出来。”
“王桂玉家没人了”
“是啊,她是独生女儿,要不然家里也不会死命供她上学。”老校长说,“可惜她命不好,大学毕业之后家里出了车祸,爹妈都死了,所以马强他们家才敢这么欺负她。”
荣锐道“听说她有个情夫有人说当年就是她的情夫帮她杀了马强。”
老校长道“这种事谁知道呢都说她有情夫,可谁也没见过啊。这么多年了,警方不也没找到么唉,算了,人都没了,再说这些对死者不敬”
“您说什么”荣锐惊讶地打断他,“人没了王桂玉也死了”
“是啊,有七八年了吧”老校长掐着指头算了算,说道。
2012年,马强被割喉而死,王桂玉被警方逮捕,折腾了几个月,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又被放了出来。
虽然警方宣布她无罪,但婆家人早已对她恨之入骨,认定她水性杨花,勾引野男人杀了马强。所以王桂玉在村子里根本待不下去,勉强过完春节就离开了。
之后她变卖了家中的房产,在靖川市租房居住,考了母校的专升本,两年后又考上了研究生。
研究生毕业以后,她离开了靖川市,在长三角一家医药公司做研发,几年后,公司组织优秀员工出国旅游,她在国外与同事走失,经当地警方多方寻找,在一处海滩的礁石缝里发现了破碎的衣物和饰品,最终被判定为溺水而亡,葬身大海。
“自从马强死了以后,王桂玉就离开了我们马王村,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老校长说,“我知道她的死讯,还是2023年的时候,一个跟她上同一所大学的学生回来过寒假,跟我说师姐死了,死在国外,连尸身都没能带回来。”
提起这个老校长叹息不已“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王桂玉这姑娘,从小儿就比旁人都聪明,比旁人都努力,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左右拗不过命啊。”
命到底什么才是命萧肃茫然地想,命这个东西,真是玄而又玄,它不管你是否聪明,是否努力,甚至不管你作恶还是行善,就这么自顾自地支配着你的人生,你的一切
王桂玉可以算是农村女人奋斗的典范了,少时努力学习,青年嫁人生子,中年遭逢巨变,仍旧勇敢地回到校园,重新开始
可是命运分配给她的,仿佛只有苦难,只有折磨,不管她怎么努力生活,仍旧摆脱不了悲剧的结局。
下午三点半,萧肃和荣锐告别老校长,离开了马王村。
车子行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