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很含混,蜻蜓点水般绕开了这个话题:“我去做血样,实验记录我已经大致整理出来了,在工作台上,不累的话就随便看看吧。”
耶格尔略微佝偻的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门之后,萧肃看着幕墙上模糊的人影,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其实最致命的问题他暂时还不敢贸然问出来。关于那个古生物病毒的来源,一定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过去。除了恩古夫的死,它应该是耶格尔和方卉泽之间最大的秘密,也是他们互相制衡的关键点。
水壶开了,萧肃给自己泡了一杯红茶,走到工作台前开始翻看耶格尔整理的东西。
实验报告、检测结论、病毒分析……整整三年多的资料文件,摞起来快有两人多高了,好在萧肃本来记忆力就极好,专业上也算是过硬,勉勉强强能看懂个大概。
不得不说耶格尔的科研水平还是很强的,这人大概和方卉泽是同一种人,性格上有缺陷,但在某一个领域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如此庞大复杂的研究,愣是被他一个人做得井井有条,战斗力堪比一个团队。
有那么几个瞬间,萧肃甚至怀疑自己以前想错了,也许耶格尔真能研究出治愈这种病的靶向药物。
但理智告诉他不可能,见不得光的样本,治疗失败的病例,一切的一切都在隐喻,这个项目包含着巨大的风险。
日复一日的阅读、比对,接下来的日子萧肃几乎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除了吃饭和睡觉,他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工作台上那一堆又一堆的记录当中。
某个深夜,当他将这三年多所有的病毒培养记录梳理清楚,终于大致理解了耶格尔一直以来的研究思路。
单纯在技术上讲,耶格尔的想法是没有问题的,这些年他设计了不少实验路线,有那么几个方案可以说离成功已经非常近了,几乎是鬼才般的突破。
可是他始终没有成功。
因为他从第一步就走歪了。
耶格尔这么多年的研究,始终是基于这种远古生物病毒的第一代变种,也就是说,无论他后面的方案怎么改,使用的原始样本都是这一代病毒。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鬼打墙一样围着第一代病毒植株打转?为什么不直接推翻第一步,从原始生物直接开始研究?
萧肃完全想不通,从科研习惯来看,耶格尔并不是一个保守的人,他在后续试验中非常敢于突破自己,但唯独在这个步骤上,他保守得近乎顽固。
一个傍晚,萧肃坐在桌前,用那只紫色彩铅在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他最近很喜欢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笔的颜色特别好看,特别亲切。
也许这就是基佬紫的魅力吧,他有些无聊地想,一定是性向的改变带偏了他笔直的审美。
“耶格尔——2017——2025……”萧肃收收心,在纸上画了几个箭头,慢慢产生了几个猜测:耶格尔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确实想错了,忽略了第一代病毒可能存在问题,导致后续试验迟迟无法成功。
另一种,就比较有意思了……萧肃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原始生物”。
是的,他现在怀疑,耶格尔根本没有原始生物,只有第一代病毒植株样本!
一切霍然开朗,萧肃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elysion修在这里了,以前他以为耶格尔只是为了研究起来方便,现在看来,原因远不止于此,也许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那种可以培植出病毒的远古生物!
耶格尔和方卉泽五年如一日地待在这里,更大的可能,是为了便于寻找这种生物。
耶格尔不是不想推翻第一步,而是不能。
脑中电光一闪,萧肃又想起了自己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掌握着这么好的项目,为什么不找人投资?
答案是他不敢,因为这个项目,恐怕来得不干净,他从一开始就名不正言不顺,出于某些原因,他根本不敢向业界公开这个划时代的发现。
那个培养出第一代病毒植株的人,大概才是这个项目真正的主人,实至名归的发起者。
那么这个人是谁?他在哪儿?
萧肃握着笔,思忖良久,心中浮起一个不愿相信,但又隐隐确定的可能——那个人,恐怕已经不存在了。
以耶格尔和方卉泽的手段,如果那人还活着,绝对逃不过他们的掌心,这么多年,耶格尔宁愿鬼打墙一样在困境中乱撞,也不推翻第一步实验,几乎可以证明那人已经没了。
就是不知道他是死后被耶格尔盗取了成果,还是生前就……
“妈的……”萧肃低声咒骂着,不知道是在为那人的命运感到惋惜,还是为耶格尔的无耻感到愤慨。
犹豫再三,他决定冒一次险。
午夜,萧肃再次走进了地下三层的实验室。
咖啡机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醇香,耶格尔正在整理白天的数据,见他进来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都快十二点了,你需要休息,有什么想看的明天早上再来吧。”
萧肃走到桌前,看了看他手里的记录。耶格尔递给他,顺便倒了杯咖啡:“来点儿吗?不过可能影响睡眠。”
萧肃摇摇头,开着轮椅走向无菌室:“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耶格尔有些犹豫:“里面只是一些仪器和样品,所有数据都在报告里了。”
“需要我问问方卉泽吗?”萧肃强硬地道。
耶格尔皱了皱眉,亲自打开了磨砂玻璃门:“我不是这个意思,真没什么可保密的,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萧肃点点头,拍了一下墙壁的感应器,净化喷头发出巨大的轰鸣,几秒种后,内门开了。
这儿的仪器比想象的高级,全部是最新型号,有些萧肃用过,有些则只在资料中见过。墙壁尽头是样品柜,他走到柜门前,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培养皿,耶格尔的工作习惯很好,样品存放按时间和谱系排列,非常严谨。
“在看什么?”耶格尔跟了进来,也许是察觉了什么,语气轻松,身体却有些紧绷。
萧肃默然不语,看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僵硬了,耶格尔脸上的微笑再也挂不住,才问道:“耶格尔,原始生物在哪儿?”
耶格尔凝固不动,连呼吸都像是屏住了。萧肃慢慢转头,看着他:“你手里至始至终都只有第一代病毒,是不是?”
耶格尔太阳穴的青筋爆了一下,没有回答,萧肃道:“你至今还没找到原始生物,对吗?”
耶格尔喉头滑了下,鬓角滚下一滴汗珠。
萧肃已经几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权衡再三,终于轻声问道:“那个人,在哪儿?”
“谁?!”耶格尔陡然惊觉,浅棕色的瞳孔骤地收缩,几乎像针尖一样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