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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有那么一瞬,萧肃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恩古夫,方卉泽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还有思想,是爱他还是恨他……“萧肃”这个概念,在方卉泽的人生里,已经不具有任何生物学的意义,而是成为了一种抽象的图腾,跟郝运来每天祈祷的虚无神明一样,只要存在就够了,根本无所谓真实。

    可悲、可笑,更加可怕。

    “跟我走吧,我说过要救你的,我一定做得到。”方卉泽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许,起身推着他往湖边走去。

    一艘船泊在一个用石头随意砌成的小码头上,方卉泽跳过去,搭了一块木板,将萧肃推到了船甲板上。

    “别动,等我拿行李。”他跳上码头,往越野车走去,临走之前还不忘撤掉那块木板。

    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萧肃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心一横,立刻转身往船舱里走去。这种船他还算熟悉,大学的时候帮萧然安排过一次水上生日,后来有一阵心情不好,还租了一艘在珑水河上住过一阵子。

    方卉泽拖着行李箱回来的时候,萧肃已经回到了甲板上,裹着大衣,静静遥望着对面的山峦。

    “去船舱里吧,甲板上冷。”方卉泽把行李箱放进船舱,从风衣内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船。

    一阵风吹来,船摇晃了一下,方卉泽打了个趔趄。萧肃的轮椅没有锁轮,往左侧一滑,重重撞在扶栏上,整个人立刻被甩了出去,越过扶栏,往船下坠落。

    “啊!”萧肃惊叫一声,双手挥舞着抓向护栏。方卉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了他的大衣,将他连扯带拉拽了回来。

    两人抱在一起摔在甲板上,方卉泽惊魂未定,喘了好几口气才抬起身:“你怎么样?”

    萧肃仰天躺在他身下,呼吸出乎意料地匀净,双眼定定看着他,漆黑的瞳仁倒映出星子的微光,又冷又亮。

    方卉泽在那盛着星光的眸子里沉了一秒,或者只有半秒,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钥匙呢?”方卉泽手忙脚乱地摸了把衣兜,又抓住萧肃的手打开,冰凉的手心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钥匙呢?!”方卉泽抓着他的衣领喝道,“给我!”

    萧肃一语不发,单薄的嘴角紧紧抿着,眼中是冷漠的决绝。

    “你!!”方卉泽爬起身,跑到刚才的护栏边往下看,只见水面幽深,暗得看不清颜色,一圈涟漪缓缓荡开,仿佛一个残酷的嘲弄。

    “你真把钥匙扔下去了?”方卉泽难以置信地看向萧肃。

    萧肃已经爬了起来,靠在另一侧的栏杆坐在地上,隔着甲板看着他,一语不发。

    “你这个……”方卉泽气结,但时间不等人,暂且顾不上找他麻烦,立刻开始脱外衣,准备下水去捞钥匙。

    一转身的工夫,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响,抬头,只见一枚红色信号弹飞速升起,在黛青色的天穹下爆开一团醒目的焰火。

    “你他妈疯了?!”方卉泽将风衣狠狠摔在地上,冲过去抢下萧肃手里的信号枪,一把扔进湖里。

    但他知道一切都晚了,这么黑的天空,这么亮的焰火,方圆几十公里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方卉泽抓着萧肃的胳膊将他拖起来,狠狠摇晃着,“你从哪儿找的信号枪?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萧肃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眼光是坚不可摧的冰冷。

    方卉泽将他推倒在甲板上,重重抽了一个耳光。

    萧肃闷哼一声,整个人被他打得歪了过去,雪白的脸上瞬间印出一个通红的掌印。

    “你就这么想死,啊?”方卉泽红着眼睛,脑袋里一冲一冲的,像是有什么魔鬼要跳出来。他在甲板上困兽般来回走动,几次冲过去想打人,又硬生生用残存的理智压抑住。

    萧肃已经完全没有还手的力量,只能躺在地上喘气,像只奄奄一息的羊,无助且羸弱。但方卉泽觉得自己要被他逼疯了,活生生被他的任性弄疯了,自己做了那么多,忍得那么辛苦,到头来竟然得到这样的回报……

    “你简直没有心!”方卉泽哑声吼着,扑过去将他抓着肩膀拖起来,又掼在甲板上,“你为什么要害我,啊?我这么多年都是为了谁?为了谁?我人不人鬼不鬼……”

    “呵呵呵……”萧肃忽然笑了起来,单薄的胸腔微微震动,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嘲讽,“你、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的脸白得像纸,泛着近乎死人的青色,但眼睛异常明亮,亮得发寒:“自私如你,什么时候为过别人?方卉泽,别骗自己了,你从来、从来没有为过我,你只为你自己……只为你自己肮脏的灵魂,寻找一个超度的出口。”

    他躺在甲板上,身体瘦弱得几乎看不出起伏,宛如一缕包裹在黑大衣中的鬼魂,下一秒就会化风,消失在晨雾渐起的湖面上。

    “你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你越是杀人,那魔鬼就越是强大,到最后,你发现自己即将被魔鬼吞噬了,于是开始害怕……”萧肃气息不足,声音很轻,但极为清晰,“你一定很害怕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吧?你那么优秀,那么强大,明明应该万人敬仰,内心却被杀戮的魔鬼完全侵占,自卑、怯懦、痛悔,无法自拔……你发现这世上只有一个傻子,还把你当成完美的舅舅,于是你抓住他,把他当成救命的稻草,用尽一切力量在他面前塑造完美的形象。”

    他看着方卉泽,眼神带着嘲弄:“我就是那个傻子,可惜我妈看透了你,用她强大的力量镇压了你卑微的谎言,把你屏蔽在我的世界之外……然后,然后你、你杀了她。”

    泪珠从眼睛里滚落下来,萧肃想起毫无知觉的方卉慈,自己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了,忍不住哭了:“你说你爱我,你要救我,可是你从没想过要把耶格尔的存在告诉我妈,从没想过用正常的渠道给我医治……你只想成为我的上帝,让我崇拜你,依赖你,一辈子都离不开你……为了得到这种极致的臣服,你不惜杀死所有可能保护我帮助我的人,让我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只能跪在你脚下祈求怜悯的乞丐……你要的,是另一个文森!”

    他一字一句地说:“方卉泽,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只爱你自己,你满心的自伤自怜,都是为了你自己,我只是你妄想自我救赎的工具!”

    “不!”方卉泽跪坐在他身上,恐惧地看着他,鼻孔翕张,浑身颤抖,“你胡说……你疯了……你这个没有心的混账东西……这么多年,我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骗鬼去吧!”萧肃嘶声吼道,“我不需要,不接受!我的生命只属于我自己,不需要你替我计划替我谋算!你他妈算老几?”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他:“我要爱我想爱的人,做我想做的事,不管二十七岁还是七十二岁,我都无怨无悔!你在我的生命里,永远没有一席之地,你这个偏执狂,杀人犯,白眼狼,你不配参与我的人生,哪怕一分钟,哪怕一秒钟!”

    “闭嘴!闭嘴闭嘴!”方卉泽疯狂大喊,抓住他的双手压在身下,用自己强大的体力镇压他羸弱的反抗,“你只属于我!你谁都不能爱!我说到做到……你就是死,也得是我亲手烧了,亲手埋了!是,我疯了,我这辈子肮脏污秽,我自卑懦弱……那又怎么样?我还是可以拥有你!”

    他像濒死的野兽一样剧烈喘息,慢慢从兜里掏出那把打死过郝运来的手枪,从萧肃的额头划过鼻梁,划过嘴唇,最后抵在他下颌的凹陷:“没有人能救你,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阿肃,我就是下地狱,也要把你的骨灰揣在怀里……我也许不爱你,但我就是要你,我这辈子,绝对,绝对不能失去你!”

    枪贴着皮肤,萧肃感觉枪口的金属像冰冷的烙铁一样,熨着自己残灰余烬般的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微微地笑了:“你跑不了了,你去不了琼巴,去不了美国,去不了任何一个地方,荣锐会替我抓住你。”

    他慢慢闭上眼睛:“永别了方卉泽,下辈子别投胎了,你不配做人。”

    耳边掠过一丝风,伴着一个尖细的啸声,萧肃听到“扑”一声闷响,接着是什么东西被击爆的炸裂声。

    热热的液体溅在耳朵上,萧肃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没有死,方卉泽的脸定格在开枪前的一瞬,狰狞而扭曲,一个小小的黑洞出现在他额头,殷红的血正从那洞里缓缓流出。

    萧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忘了。少顷,方卉泽的胸腔猛地鼓了一下,身体僵硬地往前一扑,倒了下去。

    他面朝下扑在甲板上,后脑像是被什么东西击穿了,血肉模糊,粘稠的液体汩汩地冒出来,顷刻间便在地上晕开一大团暗红色。

    他的衬衫被汗水浸透了,隐隐印出背上的纹身,梵文佛经庄肃端严,字字都写着慈悲,却没能超度他沉重的灵魂。

    五秒之后,萧肃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呼吸,深吸一口气,慢慢将手指伸向方卉泽的鼻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