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调兵遣将,攻打夏雷。
夏雷乃蕞尔小国,总面积只有流风一个道那么大,所以即便倾全国之力,也不过六万人马。
六万军兵,还要分出一部分保卫国都,实际上也只有五万人。
加上事发突然,仓促之间,陆陆续续赶至边境的只有一万左右,其余的全都逾期未到。
几千年后的世界,非几千年前可比。
几千年前国与国打仗,都是先打声招呼,等双方把兵器啥的准备好,战车在宽敞地方摆摆整齐,双方将领再互相施个礼,才开战。
如今的世界,早就被兵法诡道影响得只剩阴谋诡计,能趁其不备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才叫牛逼。
在此社会背景下,流风自然不会坐等夏雷军兵到齐再攻城。
在大国夹缝中生存的小国没有特别大的关城,在攻城器械的帮助下,打开夏雷国的大门,并不难。
就近调动、分四路赶到集结地的流风军兵士气高涨,直接按最佳路线攻向夏雷国的小小国都。
流风名将殒一损一,姞老将军要守北鹰边境,轷将军后人因冤案斩杀殆尽。如今,朝中武官不论官职大小,都未真正带兵打过仗。
没有丝毫经验,空有一颗凌云豪心没用,只会纸上谈兵也没用。
好在四位带军入关的将军怀里,都揣有一份皇帝密旨,军兵一入岐门关,就将人马全部移交。
所以此时带着千军万马攻打夏雷的,其实是守关大将覃孟哲。
但这也只是表面上的。
真正发号施令的,是他旁边那位把自己完全包裹在黑色里的神秘女子,也就是密旨里的“缁衣神”。
被个女子踩在头上,四位将军至少有两位心中不服,但看跟夏雷交手无数次却从未输过的覃将军对她毕恭毕敬,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要知道,夏雷这几年一直都不太安分。据说因为从古墓里挖到些前前朝的神秘好东西,制造出不少带有部分野兽特征的怪物,便总是骚扰边境,但没一次占着便宜。
而这,都是因战败而背叛北鹰国的降将覃孟哲。
百里钊坐在马背上,黑色面纱下的脸庞微微紧绷。
按说夏雷这么小的国家,只要打它个措手不及,收入囊中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随着军队势如破竹般的不断深入,她却越来越心神不宁,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肚子里的蛊王似乎也有些躁动,不是往上爬,就是往下走,很想出来。
百里钊知道事情定有不寻常,于是安抚蛊王后,命令全军原地休息。
将军士卒不明所以。
离夏雷国都只有两百里地了,为什么要在这儿停
一鼓作气赶过去啊。
把夏雷国都打下来就能完事儿,该赏的赏,该升职的升职。
皆大欢喜。
突然停这儿算怎么回事
等人家调兵来围攻啊
咱这可是在敌区。
兵贵速,不贵久,有没有常识
百里钊立在帐外,听帐内大小将官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反对之声,默默垂眸。
片刻后,她传音给覃孟哲“分派鹰兵四处侦查,距离尽量放远些。”
覃孟哲立即拍案制止众将讨论,起身出帐去鹰棚,亲自给自己的得力助手下令。
两鹰一组,十六只老鹰展开翅膀,按令飞向八个方向。
半个时辰后,其中一组老鹰只有一只飞回,且不断哀鸣低唳,叫声悲伤悢然。
覃孟哲脸色陡变,心疼不已。
显然,另一只巡查鹰出事了。
最大的可能是已经被人射杀。
一路行来,空中有飞鹰巡侦,地面有斥侯探路,还有一名雪儿亲自收买培养的本地向导。所以一切都很顺利,军兵没有太大损伤。
没想到,夏雷其余军兵竟能把自己藏在飞鹰巡侦范围外。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按方向来看,他们此刻岂非身在夏雷和琼雨国的边境
百里钊亦是神色凝重。
夏雷国再小,此时军队也算深入在敌国腹地,只能进,不能退。
“夏雷兵力有限,最大的动作,就是等我们包围帝都,未能到达边境的军队赶过来进行反包围,帝都兵力与其配合,对我们两面夹击。”
比在北鹰国更成熟稳重的覃孟哲定定心神,分析道,“殿下,不如就在这里扎营,做好攻防。”
“那他们就不会过来,任我们自己草尽粮绝,人马全部饿死在这里,”百里钊道,“稍微有点脑子的将领,都会派人截断我们粮道。”
“殿下说的是,那”覃孟哲思索着,“若我们攻占京畿县城,一边休息补给,一边”
“同样是瓮中捉鳖,”百里钊打断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下令在此休整一晚,明晨拔营直扑帝都。”
“这”覃孟哲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可用好计策,“是,殿下。”
带原班人马留守岐门关的田雪正立在关城城楼上,遥望夏雷国方向,忽有士兵来报,说东城门有来自帝都的一男一女求见,女子说事关殿下和全军性命,要求立即打开城门放她进来。
殿下来此乃是机密,来者既然知晓
田雪连忙跃下城楼,跳上马背,火速赶到东城门。
“可是田雪田姑娘”风尘仆仆的周不宣见她来,抬头急声道,“快开城门让我进去,殿下有危险”
田雪心知此人是奸细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不敢轻易开门,“你是谁怎知殿她在这里”
周不宣急得想直接轻功翻越。
旁边青袍男子提醒道“她不信你不奇怪,你身上可有信物之类”
周不宣微微一愣,想了想,伸手探入脖颈,扯下一枚玉坠,拋给田雪“这是殿下送我的。”
是在出发去岐门关,临行前执意送给她、并帮她套在脖子上的。
她不喜欢戴首饰,项链让她脖子不舒服,戒指让她手指不舒服,耳环耳坠让她耳朵不舒服
最舒服的就是什么都不戴,只用一根发绳将头发束起,既简单,又自在。
可那天,百里钊却逼着她戴。
逼迫无效,就软硬兼施,连迫带哄,死活要把坠子挂她脖子上。
无奈之下,她闭上眼由她折腾,都没细看玉坠到底什么样儿。
田雪稳而准的接住项链,仔细翻看玉坠两边后,面色有些古怪“你叫什么名字”
周不宣迟疑一下,照实回答。
田雪没敢再多问什么,轻咳两声后,将项链拋还“开城门”
周不宣连忙将项链重新戴上,拨缰打马,迅速入城。
到此时方知她真实姓名的青袍男子瞟了那项链一眼,紧随其后。
待三人下马进屋,田雪听了她的话,不由大惊“皇上岂不更危险”
“来时做了安排,此时应该已将大内二十四衙门全部控制,”周不宣根本没打算坐下休息,“现在最重要的是殿下,我怕她中计遭遇埋伏”
“可若把守城人马全部调走,岐门关就空了,”田雪皱眉,“何况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周不宣急得眼睛发红,咬牙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救她”
说着,转身就要走,“圣上一定会派兵支援,到时你们”
后面的话没说完。
如田雪所言,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有援军,也不可能马上飞到敌国腹地,及时帮助百里钊。
百里钊,百里钊
周不宣翻身上马,几乎要把这个名字嚼碎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你若不在,那张画好蓝图的鸿猷大计,谁能帮你继续完成
你若不在,我一个人
自问没有那个能力。
也没那个心思。
这个世界,本就与我没多大干系。只是被你的野心和执着打动,才冒着某天被反噬的风险帮助你。
你若不在,我就是那瞬间瘪掉的氢气球,再也没了飞翔的动力。
周不宣打马直奔西城门,却被追上来的青袍男子拦住“白周姑娘,单枪匹马去救人,除了平白把自己搭进去,没有任何作用。”
周不宣红着眼“让开”
田雪也追了上来,大声喊道“我给你五百兵马”
岐门关守军一共才三千,给她五百,已经不算少。
周不宣道了谢,带领田雪亲自点来的五百精兵,跟着田雪自己培养出来的间谍向导,踏进夏雷国。
青袍男子寸步不离,紧紧跟随。
周不宣转身道“夏澜沨,你”
“跟我有关系,”夏澜沨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截断,“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能看你出事。”
周不宣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没再劝阻,反而轻声道谢。
此刻的她,严重缺人手,心里不可能真想赶他离开。
男女之间很少有纯友谊,但她没办法,只能借他好感加以利用。
百里钊,你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一定不要被围困,不要被
后面她不愿再想下去。
夏雷国的边城里,到处都是六至八人高的圆形土堡,每座土堡墙面上,都留有二十多个孔洞,专门用来隐藏自己、向入关敌人射箭。
部分土堡被流风投石机拋进来的石头砸碎,变得残破不堪。
为防瘟疫,尸体已被清理,只地面和墙皮还留有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有敌军的,也有自己人的。
这是战争史的真实见证。
周不宣不曾亲身体会战争的残酷,如今仅凭种种触目惊心的痕迹,也能瞬间了悟战场上的生命,才是真正如草芥。
官员和百姓淡然说出口的,永远都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伤亡数字。
仅仅是数字而已。
数字背后的生命与鲜血,根本没人在乎。
他们只拥抱、只崇拜活下来的将军、功臣、升职士卒。
周不宣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所有人都把阴爪鬼医放在心里当神一般供着,认为只要找到“他”,哪怕是已经走向黄泉路的生命,“他”也能帮他们夺回来。
谁能知晓,阴爪鬼医其实是潜伏在当今长公主殿下身边、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帮她杀贪官,杀地主,杀士卒
夏澜沨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心道“周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周不宣摇摇头,咬牙道“没事”
妙手回春的医生救得了病人,救不了战争。
被自己和百里钊谋划杀掉的,也都是该死之人,她完全不必为此感到愧疚,更不用平添思想包袱。
那是多余的。
“走”
她厉吼一声,挥鞭打马。
周不宣丝毫不知,当这五百零三人离开夏雷国边城时,有道身影正站在其中一个土堡的孔洞后,淡淡一笑“进去吧,口袋大得很。”
“对,多装几只老鼠,完全没问题,”一名躺在半高棺材般窄木床上的少女压着兴奋低声道,“那师尊,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自然是”身穿修仙白袍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狰狞,“换上夏雷军服,以夏雷之名,攻打岐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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