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一缕清风悠悠盘旋。
就此远望,可见几道人影匆匆往北而去。
那是几位仙门弟子、或是散修,急着赶在天决的最后期限到来之前离开崆峒境。也曾有错过期限的修士滞留在秘境之中,却没有一人能够活到来年的正月。
而天决的期限又改了。
前十年,每年天决的期限为六个月;又十年,改为三个月;后十年,也许是过于耗费人力、物力,各家仙门不堪应付,便将期限改为一个月。而所要追杀的那位仙门逆徒,依然是神出鬼没而难觅踪迹。
说他神出鬼没,因为他曾经数次被逼现身,而尚未展开围攻,他又突然凭空消失。如今已是三十三年过去,他还是像一阵风,来也无影、去也无踪。
不过,当崆峒境再次回归寂静,他将现出身形。
正如此刻。
清风盘旋而下,一道人影飘然落地。
置身所在,是个巨大的山谷,四周山高林密,随处可见鸟兽出没的踪迹。
于野跳上一块大石,撩起衣摆盘膝坐下,他翻手拿出一个酒坛,“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酒。
“呼——”
他吐了口酒气,抬眼四望,眉梢一挑,低头看向手中的酒坛,
陶制的酒坛上,可见兰陵的字样。
不知道从何时起,一旦烦闷,或是空暇,便来几口酒,随着火辣与凛冽入怀,心境顿然轻松了几分。
或许,当年的归元道长与冷尘师兄便是这么喜欢上了酒。无关风月、或口腹之欲,饮的只是寂寞。
又如何不寂寞。
竟在崆峒境困了三十三年之久。
三十三年来不是修炼,便是躲藏,要么拼杀,或是逃亡,看似忙忙碌碌的很是充实,而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依然看不到脱困之日,不免令人渐渐厌倦,淡淡的寂寞随之袭来,无从消遣,也挥之不去。
且当寂寞是酒,饮断岁月、淡了忧愁。
不知何时方能冲破困境,再次踏剑乘风而纵情四方。
不过,修为的进境倒是差强人意。
如今已修至筑基九层的后期境界,并且渐臻圆满,或许再有几年的苦修,便可尝试结丹。
犹还记得,蛟影曾经逼他许下百岁结丹的诺言。若能七十结丹,便将这个约定整整提前了三十年。
嗯,也就是说,他今年应该六十七岁了。
于野伸手摸了摸脸。
论年纪,他已是花甲老人,却还是二十多岁的相貌,似乎怪怪的不成样子!
据说是蛟丹的缘故。
而典籍记载,生出蛟丹的蛟龙归为妖修。以此类推,他岂不也成了妖物?
啧啧,一头不会变老的妖物!
相貌虽然未变,而修为的提升却是颇为显著。
散开神识,近处能够看穿山石、树木,远处能够看到数十里之外;
体内的蛟丹已渐渐褪去玉白的光芒,而多了一层淡淡的金泽,并散发出强大的气机,旋转着、鼓荡着充盈气海,再循着坚韧的经脉流向五脏六腑与四肢百骸;
不仅如此,化身术、藏龙术、天龙盾、神龙遁法,以及他的易容术,亦随着修为的提升而更加娴熟自如。同时没有忘了翻阅功法典籍,对于阵法、炼器、炼丹之术也有所认知。只是七杀剑诀的第三式仍无头绪,天禁术之惑字诀依然尚欠几分火候。
而他也颇感欣慰,因为经历数十年苦修之后,蛟影的魂力已恢复了八成。据说她恢复魂力之后,不仅能够凝结魂体显现真容,还能恢复金丹境界的三成修为,并且持续修炼至元婴的境界。
令人期待!
若有一位金丹修士当帮手,或许便能强行闯出崆峒境。
至少不用忍受的詹坤欺负。
便于此时,一道踏剑的人影划过林稍而来。
于野视若未见,只管饮着酒。
二三十丈外,落下一位男子,三四十岁的光景,相貌憨厚如旧,却满脸的狐疑之色,两眼不住的左右张望。
一坛酒见底。
于野的双手一拍,酒坛子“砰”的炸成粉碎。他又挥袖一甩,沙粒般的碎屑随风散去。
即便有人寻至此地,也难以发现蛛丝马迹。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是天鸣山凤翔谷留下的教训。
而中年男子却吓了一跳,恼怒道:“饮酒而已,好大的动静!”
“嘿!”
于野咧嘴一乐,道:“詹坤,又见面了,过来啊,我请你饮酒!”
“哼!”
詹坤面露讥笑,道:“为何请我饮酒,总要有个说法吧?”
于野依然坐在原地,感慨道:“这三十多年来,你追杀我上百次,仅凭你的锲而不舍,我便该请你饮杯酒!”
“呵呵!”
詹坤点了点头,笑道:“难得你如此大方!”
他依然在四处寻觅,却不肯往前一步。
于野也不介意,又道:“为了一件宝物,值得你耗去数十年的光阴?”
“当然值得!”
詹坤点了点头,道:“找不到宝物,便休想前往燕州。”
“为何执意前往燕州?”
“明知故问?”
“有所耳闻,不甚了了。”
“只因缺少境界感悟,又无高人指点,我蕲州的修仙者始终难以修至元婴,如今修为最高者也不过金丹。多少人为此抱恨终身啊,而穷则思变、困则谋通,各方有识之士便欲前往海外寻仙访道,怎奈机缘难遇、路径难寻。恰逢某年海外来了一批修士,据说是从燕州逃难而来,并携带仙门至宝,于是各方闻风而动。而那批修士却去向不明,唯有查找消息的源头……”
“邪罗子?”
“邪罗子见过海外修士,而他矢口否认,又暗中行事,惹来仙门纷争,哈哈……”
于野与詹坤斗了数十年,彼此熟悉对方的招数与性情喜好,虽说互为生死仇敌,却也成了崆峒境内唯一的伙伴。即便说话的时候也像是老友般的随意,只是看似友好的场面下暗藏杀机。
而邪罗子见过海外修士?
忽听詹坤大笑一声,挥手从地下抓出一面阵旗。
于野终于失去镇定,慢慢站起身来。
“哈哈,果然不出所料!”
詹坤之所以不敢靠近于野,便是在寻找阵法。而只要被他毁去一面阵旗,整座阵法便也失去威力。他得意之余,又佯作抱怨道:“哎呀,数十年了,也不知换个招数,你究竟是愚钝呢,还是瞧不起我呢?”
于野没有吭声,眼光沉凝,眉梢轻轻挑动。
“咦,你为何不逃?”
詹坤狐疑道,禁不住又低头寻觅。片刻之后,他在左右的十余丈外再次找到几面阵旗,这才放下心来,道:“我拆了你的两套阵法,我看你今日如何脱身……”
于野仍然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詹坤微微一怔。
忽然一阵柔柔的和风吹来,瞬间将他笼罩其中。他只觉得周身一暖,犹如浮在春日的水面上,顿时神魂松弛、四肢懒散,手脚渐渐难以动弹。
与此瞬间,眼前闪过一道青色的龙影,像是幻觉般的飘渺不定,却又杀机凌厉,令人毛骨悚然。
詹坤猛然惊醒,张口吐出一道剑光,并双手掐动法诀,恼怒道:“陷阱与偷袭之外,你还有其他的本事么……”
“锵锵——”
“咯喇——”
金戈交鸣声中,闪烁的剑光击溃了龙影,也挡住了袭来的两道剑气。又是一声大响,幻象消失、禁制崩溃。
詹坤趁势脱困而出。
却见站在原地的于野已消失不见,另有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影到了身后。
詹坤抬手一指,杀气倒卷、剑光呼啸。
隐身之人正是于野。
既然阵法被毁,他只能抢先发动攻势。
而初试天禁术之惑字诀偷袭失手,两道七杀剑气落空,隐身又被发现,他急忙后退。不想詹坤的反击如此之快,根本不容躲避。
“轰——”
光芒闪烁,巨响轰鸣。
十余道金甲符炸碎,天龙盾崩溃殆尽,于野被迫现出身形倒飞出去,“砰”的摔在林间的空地上。
詹坤催动剑光扑了过来,狞笑道:“哈哈,筑基九层也敢嚣张,你差得远呢……”
“呼——”
忽然腥风大作。
一道小山般的黑影从天而降,竟快似闪电、来势凶猛。
詹坤抬头一瞥,不惊反喜。
这回看得清楚,竟是一头尖吻怪兽,遍体白黄相间的鳞甲,且利齿獠牙、相貌丑陋,很是吓人的样子。
“当年咬我的便是这头妖螈吧,只可惜它今日救不了你!”
他再次祭出一道剑光。
“砰——”
稍作耽搁,于野躲过法宝的袭击。
以此同时,“哧溜”火星闪烁,詹坤祭出的飞剑斜刺刺飞了出去,随之四道翅膀凌空展开,犹如乌云笼罩而气势逼人,紧接着一张满是利齿的大嘴冲着他狠狠咬来。
“金螈?”
詹坤微微惊愕,他闪身蹿到半空,一手召唤法宝护体,一手掐动法诀便要还以颜色。
与此刹那,腥风再起。
咦,怎么身后又冒出一头金螈?却同样庞大的个头,同样诡异的四翅,同样的凶狠丑陋,却更加迅猛而势不可挡。
“砰——”
詹坤尚未回过神来,便被狠狠撞飞出去。他狼狈蹿出去百丈之远,这才踏着剑光站稳身形。
两头金螈与于野均已消失无踪。
詹坤怔怔半晌,犹自难以置信。
没有看错,那正是传说中的金螈。
一头四翅金螈已堪比金丹修士之强,他竟然豢养了两头?而三十多年过去,遭遇无数次追杀,他竟然一直隐藏不漏,天晓得他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
于野,看来有必要谈一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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