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日,於野便爬上城头值守十二时辰,然后一个人返回住处。
他这个巡星堂的弟子,规规矩矩,老实本分,又有尚戒的关照,日子过得倒也安稳。他与眾人相熟之后,偶尔也说笑两句,不过他依然离群索居,继续住在城北的小院里。
巡星堂之外,妄城还有拓星堂、御星堂、藏星堂等等,分别担当守城、狩猎、寻宝与看守地牢的差事,各有执事、管事弟子若干。各堂之上,另有几位合道境界的长老,修为最高的便是妄城至尊,名为五圣之一的火泽。
打听得知,妄城的高人尽出,巡星堂的弟子也有大半未归,如今城中仅有火泽与一位长老、几位管事,以及上百个元婴、金丹弟子,再加上城內的凡人不喜喧闹,故而整座贼城显得颇为冷清。
即便如此,於野依然不敢大意,那位火泽乃是他难以面对的高人,他不得不处处小心。
天亮之后,又到了轮换的时辰。
於野舒展腰身,慢慢走下城头。看守城门的弟子与他打著招呼,他也一一含笑回应。
已封城十多日,依然没有开禁的跡象。
离开城门,前方是个三岔路口。往右,通往城南;往前,直达城东;往左,便可回到城北的住处。
而左侧的路口竟然站著一个女子,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人。
於野转身躲避,直奔城南方向。身后无人追赶,渐渐绕到了城东。而他尚未掉头返回,又禁不住停下脚步。
千丈之外,山壁陡峭,奇峰耸立。
便在那峰巅之上,楼台悬空,雾气淡淡,禁制笼罩。
仙妄峰,火泽的洞府所在。就此抬头仰望,似有无形的威势辗轧而来。
於野的心头一跳,匆匆往回走去,抵达城东的路口,这才悄悄鬆了口气。並未发现异常,亦无高人现身。难道是做贼心虚,自己嚇唬自己?
路口坐落著十多户人家,门前摆放著草药、成衣与罈罈罐罐等物,守著几个凡人男女,均是没精打采的模样。
於野有过前车之鑑,不敢逗留。
片刻之后,抵达城北。山坡上的一处小院,便是他的住处。
於野刚刚踏上山坡,忽然察觉不妙。
墙角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欢天喜地道:"仙长,香儿恭候多时也!"
"何事?"
"仙长多日未曾光顾我家酒肆,特来相邀……"
"免了!"
有酒肆逼人光顾的吗?
"香儿置办酒菜,送上门去……"
香儿竟不依不饶。
"放肆!"
於野脸色一沉,便要绕道而过。
"唉……"
却见香儿神色一黯,委屈道:"铺子早已入不敷出,幸有仙长的惠顾,为我与婆婆留下一条活路,谁想封城多日,仙长又一去不返,你岂忍心见死不救……"
酒肆的酒水价格昂贵,谁敢惠顾啊。
哦,难得遇到一个食客,便逮著不撒手了,是吧?
於野悻悻转身,道:"姑娘言重了,封城三五个月,也不至於闹出人命,何况你祖孙二人与我无关……"
"怎会无关呢?"
香儿的两眼露出无辜的神情,道:"仙长是否说过,何不修仙?香儿记下教诲,已著手尝试,而你不再惠顾酒铺,香儿何来元石修炼?"
"这……"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赤裸裸的敲诈呢!
只怪祸从口出,咎由自取。况且置身贼城,总不能与一个凡人女子爭吵不休!
於野一时无奈,摸出两块元石递了过去。
"本人手头拮据,不敢惠顾你家铺子,且稍作补偿,以后切莫纠缠!"
香儿伸手接过元石,一双好看的双眼已弯成了玄月。
"多谢仙长,香儿改日再来!"
"你……"
於野气结无语,却神色一凝。
香儿的心愿得逞,踏著轻盈的脚步飘然离去。而她依然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难道又看走眼了?
不管如何,一个巡星堂弟子每岁的用度,也不过百块元石,任她这么敲诈下去,不用火泽动手,只怕他已落荒而逃。
回到院门前,四周禁制完好。撤去禁制,推门而入。
於野踱著步子,走到树下,坐在石桌旁,翻手拿出一坛酒。他饮了口酒,吐著酒气,霎时醇香满怀,回味无尽。
这是仙域灵山的美酒,神不归。可见酿酒之人,早已窥破玄机。杯酒在手,乾坤自在,神仙忘归。
如今想来,幽冥仙域,或燕州、蘄州、大泽,或许才是人间仙境,却偏偏捨近求远,辛苦为贼……
石室中。
於野盘膝而坐,面前摆放著几枚玉简。
奎炎与邛山喜欢吵闹,只得让两个傢伙与谷算子、盖义继续躲在御灵戒中。所囚禁的三位妄城长老与两位执事依然抱有侥倖之心,暂且不用理会。青萝,独自在重天之中寻觅玩耍。还有两头蛟龙,也不用他操心。於是他借著空閒时分,参悟神通,查看功法,回想种种遭遇,盘算著接下来的出路与对策。
有关贼星的详情,已从搜魂中有所获悉。星域却是浩瀚无际,便是妄城弟子也难以尽晓,唯有等待来日,再去探索不迟。
而星域虽无结界阻挡,却有罡风乱流,且相距遥远,並有各方巡视,来往极为不便。对於寻常的修士来说,那仍是一片生死禁地。
於野拿起一枚玉简。
是一篇星域的功法,没有名称,仅有修炼口诀,从筑基至大乘的境界划分,附录著各种神通。
而不管是郎太,还是弥管事,各自渡劫的经歷与幽冥仙域截然不同。哪怕是修至大乘境界,也是如此……
"砰、砰——"
有人叩击院门。
於野收起玉简,抖落身上的石屑。
不断尝试吸纳元石,其中所蕴含的元气远胜於九冥塔。又吸纳灵石加以对比,境界的提升有所不同。元气显然更为精纯,也更为浓郁。
走出石室,来到院子里,刚刚撤去了禁制,院门"咣当"打开,尚戒在门外呼唤——
"舒执事召集弟子训话!"
巡星堂的执事,舒远?他常年带人在星域巡视,竟然回来了?
於野点了点头,往外走去。
又听尚戒抱怨道:"城中並无凶险,为何这般戒备?"
"满城贼盗,不得不防!"
"呵呵,说笑了。而你的禁术颇为高明,我也休想破门而入。"
"嘿!"
两人说笑著离开了院子,转瞬抵达城南的一处山脚下。
就此离地飞起,数十丈高的山壁之上,竟然凿开了一个偌大的洞穴,能够俯瞰城门与大半个妄城。已有成群的修士聚集其中,於野与尚戒等十位轮值的弟子也相继来到此处。
"新晋的弟子,上前来!"
於野立足未稳,便听一声叱呵。尚戒举手示意,他只得跟隨另外几个新晋的弟子往前走去。
山洞的內侧,有个石台,站著一位中年男子。其肤色略黑,个头健壮,鬍鬚稀疏,一袭玄色长衫,头顶束扎髮髻,周身透著逼人的威势。
左右两侧,聚集著三十多位修士,均是元婴、化神、炼虚的修为,一个个面带杀气、神情彪悍。
"本执事外出巡星,城中仅留下十多位弟子看家,招纳人手在所难免,却不容奸妄之徒混入巡星堂!"
自称执事,必是舒远无疑。
"逐一甄别!"
一声令下,两个汉子扑了过来,抬脚便將四位新晋的弟子踢翻在地,竟然无人反抗,任由甄别盘问。却见於野站在一旁,一满脸鬍鬚的汉子顿时大怒,挥手便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於兄弟……"
尚戒不敢阻拦,急忙出声提醒。
是於野,没有卑躬屈膝,也没有惧色,兀自昂首佇立。
"啪——"
一声脆响,有人横飞出去,竟然不是於野,而是满脸鬍鬚的壮汉。在场的眾人大惊,"呼啦"一下便要围过来。
於野却不慌不忙后退两步,双眉倒竖,气势沉凝,道:"本人无意拜入巡星堂,怎奈好友举荐,不便推辞,谁敢欺我?"
"找死!"
一声怒喝响起,两道拳影急袭而来。
"哎呀,舒执事……"
忽然光芒一闪,於野已衝出人群飞到洞外。
"小子,哪里逃?"
舒远一击落空,闪身追了出来。
而於野並未逃走,也无处可逃。他甩袖转身,踏空而立,双眉斜挑,杀心大起。
这个巡星堂的执事,极其凶残霸道,倘若任他甄别修为,势必露出破绽。而左右难以躲藏,索性不躲了!
"舒执事,他是田余举荐而来,或与城主大有渊源,手下留情……"
眾人一窝蜂衝出洞穴,纷纷摆出围攻的阵势。尚戒挡在舒远面前,仍在竭力劝说。
"田余?他人呢?"
"奉命外出……"
"轰——"
便於此时,天上忽然光芒闪烁,隨之一声巨响,整个妄城都在颤抖。
有人惊呼道:"敌袭……"
於野尚在想著怎么对付舒远,也禁不住微微一怔。
透过阵法看去,几道流星从天而降。
不,那不是流星,而是数十丈大小的巨石,或许来势太快,拖曳著长长的光芒,穿过天宇而来。
真的遇到敌袭?
与此同时,城东飞来几道人影。为首的老者怒容满面,厉声叱道——
"舒远,你刚刚回城,便闹起內訌,岂有此理!"
"城主……"
城主火泽,大乘境界的高人?
"孤星来袭,全城御敌!"
火泽顾不得训斥舒远,大喊了一声。
"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