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处理的吗?”纪主任声色俱厉,异常严肃。
“是,主任,我马上向连队汇报,处分王珂,同时让他马上断了这干爹关系。”此时的鲁泽然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是典型的好心办坏事,恩将仇报啊。
纪主任一听更生气了,“鲁泽然同志,我看你一点素质都没有,你的党性觉悟哪去了?凡事不是通过组织,而是私下乱出主意。”
副连长鲁泽然更加慌了,不仅害了王珂,连胡志军也被拖下了水。
“主任批评的对,我做检讨。”
“老鲁,你为什么对王珂的事这么热心?”范政委的口气显然要缓和得多,毕竟他也是老基层。
可是没等副连长鲁泽然回答,纪主任插了话:“王珂曾经救过他的命。”
“噢!”范政委调到团里不久,还不知道这件事。于是纪主任又把王珂当时从大车底下奋不顾身救过他,以及那次地震中救了全排的事都说了一遍。
“呵呵,原来你老鲁是夹带私人感情啊,好,好!”范政委不知是批评还是讽刺,但副连长鲁泽然觉得今天这事,自己办得极不地道。咋想的,全团一百多部电话,哪里打不好,非要上这里打,这回摊上大事了。
今天算是捅破天了,还让胡志军保密呢,自己的大嗓门竟然把这件事捅到团里,捅到最高首长这里,心里越想越难受,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鲁泽然,你想怎样处理王珂?”政治处纪主任问。他是认识王珂和董偏方的,上次还在一起照过相,王珂的三等功也是他签批的。
“这,这……”鲁泽然愈发紧张,咽了一口唾沫,他说:“这是立场问题,处分是肯定少不了。”
“等一下,老鲁,你刚刚说王珂入党是怎么回事?”范政委拦住了话题,纪主任也感觉到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是这样的,我们指导员老丁说,着眼于长远的培养计划,王珂暂时不宜入党。要经受更多的摔打与磨炼,田连长也同意。不过王珂立过三次三等功,两次二等功,申请书写了有几十份。同年兵,只有他还没入党,他手下的兵有的已经入过党了。”副连长鲁泽然说这番话,显然是带有了打抱不平的情绪。
“扯淡!怎么还有这回事?”政治处纪主任一听更加生气,差点就要爆发。
“知道,知道!主任、政委,上次南邵村抗洪抢险,王珂就提过,不要立功要入党,为此老丁还批评他没有格局,没有觉悟。这次能不能功过相抵,别给他处分,否则他入党更难了……”副连长鲁泽然此时只能撕下脸皮,帮着求情。
“谁说要给王珂处分?谁说王珂不能入党?你想到哪去了?”政治处纪主任真是火不打一头来。
副连长鲁泽然眨眨眼,这是啥情况?
“鲁泽然,我们共产党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讲究的是实事求是,有恩必报。我就不明白了,王珂抗洪抢险救了全村、累得两次吐血,派人冒死送信,保护了弹药库、营房和中下游多少老百姓的人身财产安全,立一等功都不过分!他与南邵村老百姓结下的鱼水之情,竟然认个干爹还要挨处分。还有老董的儿子事,与王珂有什么关系,现在地主都在摘帽、右派都开始平反,此事到此结束,不准再提。王珂到现在还不能入党,难道一个优秀的战士,入了党就不能继续培养了,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连队到底是怎么想的?!”纪主任义愤填膺,国家的政治环境与氛围都在改善,十年动乱那一套左的东西还有人捧为信条,简直乱弹琴。
他向范政委看看,然后扭回头,对副连长鲁泽然说:“你回去告诉老丁,就说是我的意见,给他一个星期,不,三天。三天之内你们立即讨论王珂的入党问题,如果解决不了,他这个指导员也别当了,他才是需要长期培养的呢!”
政治处纪主任说到这里,对着范政委眨眨眼,那意思是说,我这样做,可是帮助你,帮助团里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可能大家都看不懂了,政治处纪主任这样的决定,怎么是帮到范政委,帮助团里解决大问题呢?应该是帮助王珂解决问题的啊!
别忘记了纪主任和范政委今天晚上开会的主要议题,那就是“研究参加师党代会代表事宜”,团里有十名代表,最难的是战士党员代表,这要在全师都是硬邦邦的。
而今天晚上,无意中他们发现了一个最佳人选,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王珂竟然没有入党,这可是一个非常意外的问题。
入党首先需要政治处审批指标,然后连队各小组讨论推荐合适人选,经支委会审查,再找两名党员做培养人和介绍人,如果成熟了,由支委会研究,本人填写申请书,入党介绍人签署意见,提请支部大会讨论通过,再上报到营级党委,营党委派人谈话,党委会讨论审批,最后再由政治处派人下去考察、符合审批条件加盖团党委印章。
这么多的手续,这么长的时间,竟然三日内走完,够丁指导员喝一壶的。
“是!”副连长鲁泽然心花怒放,万万没有想到这最后的结果竟然是逆转,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如同梦游。
而此时回到苹果园的王珂,完全不知道营房里发生的这一切。叶偏偏放下他,自己就赶回了南邵村,临走两人约定,暂且装糊涂,绝不能让干爹董偏方伤心。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王珂躺在床上,望着屋顶,脑海里不停翻滚着几个词,“入党”,“立场”,“前途”……
隔壁,一会传来谷茂林“呜呜”的口琴声,一会传来一阵断续的笛子声,都是和哭声差不多一个调。谷茂林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偏偏有时间不是吹口琴,就是吹笛子。
王珂异常痛苦,干脆坐起来,把空炮弹箱搬过来,上面垫上被子,又找了一块图板往被子上一放,开始给吴湘豫写信。今天他所遇到的事,必须要和她说一下。王珂认为,“干爹”事件,对即将提干的吴湘豫来说,更重要。如果过年的时候不带着她们来拜年,怎么会有如此的节外生枝?
写了几行,王珂觉得写不下去了,怎么说呢?这是非常痛苦的决定,但又是不得不做出的决定。这个决定,连狗知道了都得摇头,边猫知道了都得上房。
完全不是王珂的本意与初心,如果真的受了连累,他愿意为此承担代价,或者真的选择退伍,找温教授,读书去。
可是吴湘豫呢,她是无辜的,更没有办法代替她承担这不能承受之重。
突然,他想起来,这几天心情不好,吴湘豫写给他的信还一直放在箱子里没有看。于是王珂搬开被子,打开炮弹箱,找出来那两封信,可是没有想到拆开第一封信,王珂的心情立刻好起来。自己的担心瞬间化为泡影。
信中,吴湘豫告诉他,自己的干部命令已经下了,但是不再回到师里,而是初步定下来,交流到西南边陲一座野战医院去当护士。如果批下来,一毕业就去报道。
这简直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喜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完全用不着再担心“干爹事件”对她的影响,同时天高皇帝远,王珂也不用再担心她的火热与激情,那朦胧的爱情之火将从此慢慢冷却。
信中,吴湘豫鼓励王珂,一定要设法考上军校,天下有缘人必成眷属,将来两人一定会走到一起,她愿意等着他。
等你个大头鬼,王珂心道,距离就是“降压药”。这对两个人都好,从此心无旁骛,各自安好。
那封信不用再看了,王珂重新那封信放进空炮弹箱,这就是一个纪念了。他提起笔来,就写回信。当然也无需提“干爹事件”了,满满的都是祝贺,向她学习的词汇。甚至王珂还违心地用上了“距离产生美”、“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样充满想象的粉红色词汇。
写完信,王珂立刻让地瓜梁小龙进到村里,替自己把这封信寄出去了。
地瓜梁小龙一走,王珂又回到现实里了。事情还是没有得到解决,他走出屋子喊道:“谷茂林!”
“到!”谷茂林顶起他那屋的栅格窗,伸出头,“班长,啥事?”
王珂一看,谷茂林穿着那件无线班长黄忠河给集体做的汗褡裢,下身就穿一个被称为“八一大衩”的军用裤头。
“你怎么睡觉了,这才几点,起来!”
“班长,这又不是营房,今天休息。我练完口琴和笛子,没啥事,不如早点养精蓄锐,明天好干活。”
“那你不能看看书啊,我看你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起来,陪我转转去。”
“是!班长你找我谈心啊,等一下,马上起来。”
没有两分钟,谷茂林出来了,手里还拿一个纸包,屁颠屁颠地跟着王珂进了果园。
王珂打着手电,两人向北侧的那个土坡走去。
“谷茂林,你手上拿的什么?”王珂看着他手上的那个纸包,有点好奇。
“班长,这是我给你留的。”
“啥?”
“刘叔给的杏,虽然有些酸,但都吃完了。”
王珂接过来,打开一看,也就是八九颗。“我说刘叔给我们的有半筐吧?足有七八斤啊,你们全都给吃了,就给我留了这几颗?”
“班长,你知足吧,要不是我,都没有你的份,大家都说你怕酸,不吃杏。”
“少来,估计这话是你说的吧!别人不敢这样说。”
“嘿嘿,还是班长你了解我,不过向老天爷保证,我给你留的没一个酸的,酸的我都让他们吃掉了。”
王珂“噗嗤”一声笑了,“别贫了谷茂林,我想知道,如果我不在侦察班了,你们几个能继续干得好吗?”王珂此时已经做出准备挨处分,年底退伍的准备。
跟在后面的谷茂林停下了脚步,“班长,你再说一遍,什么你不在了,你要调走吗?你可别吓唬我,我可是冲你来的。”
王珂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对谷茂林说:“我说的如果,是假如。”
“没有如果,没有假如。你走到哪,我跟你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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