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下来。
两个默默地坐着。
静到最后王珂都听到自己左胸前,那块怀表发出的“卡卡卡”的声音。
“王珂,把你的怀表拿给我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但是王珂还是从左胸的上衣口袋里,乖乖地摘下表链,把那块青铜的怀表递了过去。
“哎呀,好漂亮啊,切,还是洋货呢。”范晓昭打开了表盖,“咔嚓”又合上。
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却又不能说,或者叫不方便说。远处,露天电影场传来此起彼伏的拉歌声,一浪高过一浪。部队就是这样,看场电影,连队与连队之间都会叫板斗歌。
而在斗歌的过程中,京都军区大院的部队要和野战部队的比,显然要吃亏。像王珂的炮兵连,如果和通信总站一起拉歌,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可嗓门和气势上,绝对碾压通信总站。
“诶,王珂,明天你上午来吊水还是下午来?”
“我准备吃过饭,一大早就来。”
“为什么这么早?”
“晚上我有事,所以早点吊完我还要处理一下个人内务。”明天是周日,晚上范部长要约自己去他的办公室。
“哦。”范晓昭轻轻地应了一声,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又问:“你现在的伤口还一跳一跳地痛吗?”
这一问,王珂惊喜地发现还真的不痛了。试着单脚着地,咦,能支撑住了,这吊水还真的管用,如果这样周一正常参加施工应该没有问题。
“不痛了,门诊部的药就是管用。”
“不痛就好,等你伤口痒了,那就是长肉了。”
“嗯,谢谢你哦。”
“切,为什么谢我。”
“那当然要谢了,如果下午不是你们坚持送我到门诊部,好不了这么快。还有谢谢你送的饭。”说到饭,王珂再次犹豫了,这饭绝不是战士食堂的病号饭,也不会是饭店里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家里做的,可是人家不承认,总不能硬让人家承认吧?
“王珂,你在想什么?”
“没……没在想什么。”
“切,又在和本姑娘耍小心眼,你是不是怀疑我家在大院里?”范晓昭也是冰雪聪明,她追问。
王珂老实地点点头。
范晓昭咬咬嘴唇说:“其实出身不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但人生的路怎么走才最重要。”
王珂赞同地点点头,这话绝对正确。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范晓昭再次追问,其实不用她问,王珂自己都不断地问。当兵第四个年头了,这不是立了一堆二等功和三等功就能解决的,何去何从,最多还有一年,如果不能提干,那就要复员。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是自然规律。不以从军报国,那就只有走另一条路,去考津门大学,追随恩师温干爹。
可是,这后面的一条路也要凭借文化知识,自己现在所学的都是军事理论呀!
见王珂又沉默了,范晓昭有点急。“本姑娘问你呢?”
王珂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是的,我到底有什么打算呢?话锋一转,王珂问:“诶,对了,范排长,你耳聪目明消息多,南边最近的情况怎么样?”王珂用手向观察室的南窗户指指。
“什么怎么样?老样子。王珂,保密条令怎么说的,不该打听的机密不打听,切,你忘了?”
“行,不问了,你们女兵成天只知道打扮,根本不懂国家大事。”
“你胡说。切,不用激将,本姑娘不上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是军事机密。”
“呵呵,你一个接电话的,能知道多少?”
“切,小看人了吧,没看到最近会议多了吗,没看到……”范晓昭突然捂起自己的嘴,愤愤地说:“王珂,你好坏,敢套本姑娘的话?”
说着,范晓昭就举起粉拳准备擂王珂。
王珂立刻拄起拐杖想逃,可是下一秒范晓昭说:“算了,本姑娘不和伤兵一般见识。走吧,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王珂侧耳向外听听,隐隐可以听见露天电影场的对白,电影开始了。
既然电影开始了,那就不怕了。“行,我们走。”
王珂拄起拐杖,范晓昭收拾起饭桶,拎着刚刚带回来的那个包,一前一后离开了观察室。
出了门,范晓昭把饭桶和包一边一个,挂在车把上,对王珂说:“来,你坐上,我带你。”
“还是刚才来的时候那样吧,或者我带你?”王珂拄着拐杖提议,因为大院一般不允许骑自行车带人,但晚上,就另说了。如果是一个脚有伤的人,那就更没有纠察管了。
“没事的,上来吧。”范晓昭有些不耐烦,她知道王珂不是信不过她,而是有些不好意思。
一看范晓昭如此坚持,王珂把拐杖一抱,说:“那好吧,骑不动就下来。”
说着,把屁股挪到自行车的后书包架上。
范晓昭还真不含糊,左脚足踩着脚踏板,右脚紧踩几步,腿从前面一掏,上去了。
车骑的很快,但是一路上坡,等快骑到司令部的大楼前,再也骑不动了。王珂单腿跳了下来,赶紧用拐杖支撑住身体。
"行了,范排长就送到这里,我自己回去好了。"
“这可不行,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还是把你送到你那板房,我再回去。”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路灯下,王珂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要是给值班的人看到了,别说是本连的,就算是让三炮连的兵看到,等不到明天的太阳升起,前后左右的人都会知道。
“不让我送到板房也可以,但有两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说说看。”
“先答应了,我再说。”
“你先说,如果破底线的说了也白说。”
“那行,第一明天我陪你吊水,这个必须答应。第二,我明天请你吃午饭,以示感谢。”
“这个……不合适吧。”
“两个条件必须答应,否则,我现在就送你回驻地。”
“等等,我们各让一步,我再带个兵行不行?”王珂耍了一个滑头,只要有个兵在身旁,谅她范晓昭不敢放肆。
“行,没问题。”范晓昭心想,我就不信了,你王珂的兵这么没眼色,甘当电灯泡?
“好,一言为定,那就此分手。”王珂说完,头也不回,拄着拐“笃笃”地走了。
范晓昭在身后看着他,一直到看不见为止,这才骑上自己车离去。
而此时的王珂,心里也是怕怕,他在思考两个问题。身后的范晓昭也许真的是为了感谢,而不是所谓的动感情。如果是前者,那还好,作为王连长的表妹,认识就是一种缘分。如果是后者,那自己就要谨慎了,一切为了打仗,现在关键时刻,如果去谈真说爱,纯粹瞎扯蛋。
另外,明天带谁去陪自己吊水和吃饭?最合适的人侦察班的几个新兵,谷茂林也是不错的人选。但王珂都不想带,他想带李进。
连长的衣服明显是被人“换”掉的,谁这么大胆?本连和三炮连有干部服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那么李进不能说没有一点嫌疑,尽管自己当场把话说的很绝决,但仍有责任要把这件事情彻底闹清楚。
王珂特别希望这件事与李进无关,大胡子田连长就是自摆了一个乌龙,衣服压根未丢。
想着,走着,王珂来到了指挥排。三个班都去看电影了,一溜板房黑漆漆的。
走到东侧板房,掏出钥匙打开了锁。推开门,拉开了灯。小饭桌上还有一份饭,而且让王珂惊讶的是,上面还一个新暖壶。
这可不是自己的东西,下午走的时候还没有,现在突然冒出来,王珂还是心头一热,肯定是几位班长看见受伤,夜里要吃药,特意给自己买回来的。
有这根拐杖,现在方便多了。王珂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然后脱去衣服,抖开被子躺下来,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电影散场比较晚,可是并没有等到电影散场,就有人回来了。
“排长,排长,你休息了吗?”
王珂听到了门口有人喊他的声音。“谁?”
“是我,李进。”说着,门被推开李静闪身走了进来。
“你没有去看电影吗?”
“看了,有些不放心。和班长请了假,如果你要是没回来,我就去接你。”
王珂心头一热,他看看李进,怎么也不敢相信连长的衣服是他换走了。
“我没事。刚刚他们送我回来的。”
“排长,喝水吗?我给你倒杯水。”李进说着进,就去拎暖水壶。
“不用不用,我刚刚倒了一杯,现在应该正好。”王珂说着,坐了起来,伸手去取砖砌桌上的军用茶缸。
“排长,我来。”李进抢上一步,端起茶缸递给了王珂。
接过军用茶缸,王珂突然问了一句:“你的发报技术怎么样?”
“还行吧。”
“那密码翻译呢?”
“也行。”话不多,但很坚定。
“那我考考你。”王珂说着,从床铺里面抽出一本刚买的书《战略论,拿起一支铅笔。
他指着扉页上的序言开头一句“核弹的出现已为世界投下了一道黑影,而自由世界方面,尤其显得阴森”,对李进说道:“你把这句编成密码。”
“是!”李进接过书和铅笔,拿起旁边的报纸,就在空白处编起密码来。
四字一组的密码,很快编出29组四级数字密码。
“都对吗?一会我可是要给你们班长求证的。”
“应该都对。”
“好。”这声“好”字说完,王珂已然下定了决心,明天就带李进。
如果真是他干的,去换回来,给连长认个错。如果不是他干的,那就鼓励他,在从军报国的路上,像国防施工一样,努力好好干。
“排长,你没事,我回去了。”
“等一下,李进我问你,我昨天给你的干部服,你放在哪了?”
李进的脸色一变,眼神低垂下去,答道:“寄回家了。”
“什么时候寄的?”
“昨天拿到手,今天中午就寄走了。”李进说着,在胸口的上衣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果真掏出一张窄窄的包裹邮寄单。
王珂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中午在军区邮局寄走的,寄给了自己老家四川什么江油县乡下农村的。也就是说,连长下午衣服才丢,从时间上根本对不上。王珂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是庆幸自己的坚持,否则冤枉了一个好兵,那才是错误。
“行,你回去吧,明天和你班长说一声,陪我去吊水。”
“是!”李进转身出门,把门给带上了。
王珂再次躺下,心想这李进,一件破干部服也值得往家寄?那又有什么用啊,证明你家有个干部,还是证明其它什么?
现在床头的书多了,王珂安排了一个读书计划,他要好好地把这些书读完。
可是刚刚拿起书,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欠范晓昭好几百元钱,得赶紧还上。
找谁要钱?理应找叶偏偏,她欠自己不少钱,可是这疯婆子根本不能找,一找都是事,说不准还跑到京都来呢。
找吴湘豫或者石寒露,更不合适,这两位大战友,恨不得抢着找理由给自己钱呢,不行不行。
那就找干爹董偏方,似乎也不合适。
还是写封信找自己爸爸妈妈要点钱吧,虽然难为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这样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