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打得嗷嗷直叫, 眼睛上架着的那副厚厚的黑框眼睛也飞了, 头发耷拉下来, 头顶上还顶着一片菜叶, 一边凄厉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一边狼狈地用双手在地上摸索着。
那眼睛恰好就落在了谢华香的脚边, 她假装没看见, 果断地一脚踩了下去,“咔嚓”一声, 那副脆弱的眼镜就在她的皮鞋底下碎成了好几瓣。
“叫你欺负女人!”刚刚被他揪过头发的头皮还在隐隐生疼呢, 谢华香不甘心地举起木柴还想再打几下,被女人拦下了:“算了, 姑娘,由得他去吧!”
那男人却不愿意了:“臭婆娘, 把我打成这样就想算了?你自己跟野男人跑了也就算了,那么多年吃我家的喝我家的,吃饭钱和彩礼钱总得还回来吧!”
“彩礼钱不是我收你们的, 谁收的你找谁去, 嫁到你们家那么多年, 我做牛做马伺候你们, 还去打零工挣钱贴补家用, 我自问不欠你们什么, 这二十块钱, 给你去买一副新眼镜, 以后长点儿眼神, 别见人就冲撞了。”女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扔在了男人的身上。
“不是吧,他居然真的是你男人啊!”谢华香看了看眼前邋遢猥琐的男人,跟干净利索的女人怎么也不像是一对夫妻的样子。
“对不起啊,姑娘,他眼神不太好,今天来这里是来堵我的,可能是看见你跟我一样都推着自行车,背影也有点相像,就认错了,你那个鸡蛋,我赔给你吧!”
“不用不用,这鸡蛋又不是你摔的,要赔也轮不到你来赔呀!”说着朝还在地上摸索着的男人说,“喂,怎么样,我的鸡蛋钱你赔不赔呀?”
男人终于摸到了掉到地上的两张大团结,紧紧地箍在手里,生怕谢华香要过去抢似的:“赔什么赔,你把老子打成这样,老子不拉你去派出所就算你走运了,好男不和女斗,哼,你等着,下次别让我再瞧见你。”
嘴里放着狠话,脚下去慌不择路地往外走,走了几步,“咣当”一声撞在了一根柱子上,引来了周围的一阵哄笑,男人捂着额头,调转了方向,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谢华香把手里的木柴扔回到柴堆上,对那卖柴的说了声谢谢,就去扶自己的自行车,这可是沈庭生从队里借来的自行车,弄坏了可不得了。
那卖柴的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姑娘,厉害啊!”
“好说,总比那些光瞧热闹,袖手旁观的人要好一些。”谢华香有些没好气地说,周围这么多一圈男人呢,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人被人欺负,就算真的是男人打媳妇,也不能眼睁睁地就瞧着人被打啊!
所幸这个时候的自行车都结实得很,油皮都没擦掉一块,谢华香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就是那篮子鸡蛋实在是可惜了,足足有二十个呢,本来想着买回去一家人好好打打牙祭的,就这么摔成黏糊糊的一团。
女人走过来:“实在是太对不起了,这真是的,这鸡蛋我还是赔给你吧,这儿有多少个鸡蛋,我再给你买。”说着四处张望,想找一个卖鸡蛋的摊位。
可鸡蛋也不是随时都能买到的,现在一家最多只能自养三只鸡,超出的都算是资本主义尾巴了,下了蛋都跟宝贝一样,自家舍不得吃,攒多了就拿出来黑市卖,好歹换点灯油火蜡的钱。
刚刚谢华香的二十个鸡蛋,已经把唯一看见的一档卖鸡蛋的摊贩的鸡蛋都买光了,这一时半会也看不见另外一家卖鸡蛋的。
“要不我用别的东西抵吧!”女人说着,匆匆忙忙地去扶自己的自行车,刚刚那事出得突然,她来不及把自己的自行车支好,随手抽了把青菜就冲了过去,结果她早上买的菜全都撒在了地上,也都不像样了。
“唉哟!”女人叫了一声,自行车没扶起来,她却捏着自己的手腕喊了一声。
“你怎么了?”谢华香走过去问,随即便发现她整个左手的手腕都红肿了起来,看来是刚才被那男人扭伤了。
“我来吧!”谢华香支好自己的自行车,过去把女人的自行车扶起来,又把地上的食材都捡了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都给她放好了。
自行车扶起来之后,女人单手也是可以扶稳的,她赶紧把自行车接了过来:“真是的,又麻烦你了,你看看有什么缺的,就从我这儿拿去吧,要不就这只山鸡吧,抵不上你的那些鸡蛋,回去宰了炖个汤喝。”
谢华香却站在了一个摊贩的面前:“拿出来吧!”
那摊贩装傻:“啥?”
“你刚刚藏到你菜篮子底下的番茄,别以为别人都是瞎子,瞧不见你的小动作,看见女人被人欺负不帮忙就算了,还趁机占人小便宜,你亏心不亏心。”
“什么番茄,你可别空口白牙地诬陷人,谁看见什么番茄了。”那人还想狡辩。
“你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这一篮子菜都给踢翻了踩两脚?要是里面真没有番茄,我就把菜钱赔给你,省得你在这儿摆摊了。”
刚刚谢华香的狠劲儿大伙儿可都是有目共睹的,她说要踩两脚,还真的做得出来,摊贩心虚,脸色变了一下,不甘不愿地从篮子底下摸出几个番茄:“拿回去拿回去,几个烂番茄,谁稀罕。”
“可不就是你稀罕嘛!为了几个烂番茄都愿意当贼了。”谢华香拿回番茄,塞进女人的菜篮子里,“走吧,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女人一脸过意不去:“不用了吧,怎么好意思又麻烦你。”
“没什么麻烦的,反正我也打算要走了,你这个样子,万一路上又遇上什么事情怎么办,我帮人帮到底,送你回去吧!”
女人迟疑了一下:“那也行,我家就在这附近,去家里喝口水,我家里还有几个鸡蛋,我先还你。”
谢华香笑了:“好了,你就别再说什么鸡蛋不鸡蛋的了,我也不是就等着这几个鸡蛋吃,砸了就砸了吧,我刚才也算是打回本了,不过我刚刚这样打了你男人,你回去之后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女人赶紧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已经不跟他住在一起了,他就是找不着我,可能是听谁说我会在这里买菜,所以故意来这里堵我的吧!”说着女人的神色有些黯然,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下子又不知道能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
谢华香推着自行车走在女人的身侧:“那他知道这个地方了,以后还会不会再来骚扰你?”
女人顿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凛然起来:“当年我嫁给他的时候年纪还小,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并没有领结婚证,如果他敢再来的话,我就去找派出所。”
“对,对待这种人,就是不能心软,其实按我说啊,你刚才就不应该给他钱。”谢华香有些义愤填膺地说。
女人有些无奈地说:“我也只是想尽快息事宁人罢了,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你当好看吗,而且还无缘无故牵连了姑娘你,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谢华香见她眉宇之间抹不去的愁绪,不由得宽慰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想太多了,谁还没有个眼瞎的时候啊,你现在不是已经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吗?对了,你买这么多菜,吃得完吗?”她自己上辈子不是也够眼瞎的?
虽然谢华香有些怀疑她像是开饭馆的,可是这种话哪里敢随便问出口。
女人苦笑一声:“都是命苦罢了,当初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如今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和儿子挣一条活路。”她这么说,倒像是承认了当真是开着一家黑饭馆挣钱了。
这年头,各个单位都有自己的食堂,可只有自己单位的人才能去吃饭,街上也有国营食堂,这个不限身份,但要有粮票,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单位食堂还是国营食堂,在里边工作都是一个肥差,只有领导干部的亲戚朋友才能安排进去。
就像谢华香她爸妈所在的纺织厂,在食堂工作的就都是厂长主任之类的家属,像唐桂英她妈之类的,不但手艺不咋地,还眼高于顶,服务态度也很恶劣,要是看谁不顺眼,打饭的时候勺子给你抖两抖,本来该有五块肉的,到了你的碗里就只剩两块了,你还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然的话到了下次可能就剩一块了。
所以,像这种地下的黑饭馆就应运而生,没有粮票的,有钱又想得到好的服务和吃上好吃的饭菜的,都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谢华香也就是她知青的身份不合适,不然的话,她倒也想重操旧业,开一家小饭馆,哪怕材料是从黑市高价买的,只要货真价实、价格公道,饭菜的味道又好的话,还真的不愁不能挣到两口饭吃。
女人果真住得不远,才没说几句话呢,就已经到了女人住的地方了,就在黑市旁边不远的一条半截胡同里面,独门独户的,倒是清净。
不过这种黑饭馆靠的就是顾客的口口相传,本就不需要什么门面,隐蔽点儿反而更安全。
女人推开门,略带歉疚地对谢华香说:“屋里早上还没来得及收拾,有些乱,姑娘你不要介意啊!”
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就听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女声:“淑芳你出去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让我过来看着点儿,亏我今早没啥事,想着过来看看,哪想到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平娃哭得那叫惨,赶紧进来一看,原来是从床上掉下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