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队长一把年纪了, 当年做报告做习惯了的,说正事之前总喜欢引经据典地说上一大堆废话、套话, 这一天程立坤给他纠正好几次了, 就是扭不过来,到最后也只得算了。
谢华香不爱听这些, 听了半天昏昏欲睡的,索性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去食品厂找以前一起工作的小姐妹们说话,大伙儿看到谢华香可兴奋了, 全都围了过来, 纷纷打听她在省城的情况。
谢华香在省城办的那件事可让大伙儿骄傲了, 咱们“满庭香”食品可都卖到省城去了呢, 其他的食品厂有谁能有他们那么牛?
作为“满庭香”食品厂的一员,现在她们不管走到哪儿, 胸膛都可以挺得高高的, 骄傲啊!
谢华香把省城的情况随便说了, 又向她们打听大队的情况, 姑娘们便也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比起沈大队长那乏味无聊的报告, 谢华香还是更爱听这些姑娘们说的八卦。
之前谢华香不是让厂里的工人们都上公社去上夜校学文化嘛, 可是恢复高考之后,公社小学的老师都是知青,得知高考的消息之后,都稳不住了, 一心想要通过高考考回城去,晚上都要抓紧时间复习,没人愿意再来给夜校上课了,所以公社的夜校就停办了。
沈大丫一看这不是事儿啊,没了夜校怎么提高工人们的文化素质,恰好工厂也算是挣了点儿钱,她索性在厂里办起了夜校,上课的地点就在厂里的会议室,还省得工人们每天走去公社上课的功夫呢!
老师就请了大队会计沈红兵,这小子是高中毕业,文化水平教一教这群睁眼瞎是绰绰有余了,每天晚上上两节课,一节识字课,一节算术课,给开的工资是一晚上五毛钱。
别看这五毛钱看起来不算多,可是一晚上就上两个小时的课,一个月能多挣十五块呢,顶得上一个工人干一个月的工资了。
这事谢华香当然是知道的,当初沈大丫在办之前还问过她的意见,也是谢华香拍板了她才办的,不过谢华香感兴趣的是姑娘们对小四眼沈红兵的吐槽,说起他的笑话来一堆一堆的。
听得出来,虽然大伙儿对沈红兵吐槽满满,但都还挺喜欢他的,这夜校明显办得不错,有些姑娘说话的时候,都能带上成语了。
还有队里其他人的一些八卦,比如哪个老光棍终于娶上媳妇了什么的,还有许秀莲在不久前刚生下一个女娃娃,沈大壮爱得眼珠子似的,出了月子之后,就天天抱着他的宝贝闺女在村子里遛弯,那一脸温柔小意的样儿啊,出现在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这村里头把一个女娃儿当成宝贝蛋一样宠着的,这沈大壮恐怕是头一人了。
说起女娃儿,倒是还有一个命苦的,那就是跟谢华香一起插队的知青唐桂英的女儿,村里都在传她娘唐桂英去跟县里管知青回城的领导睡了,所以得到了回城的机会。
她回城回得那是一个义无反顾啊,从县城拿了回城通知书回来,立马就去同沈伟军离了婚,然后麻利地收拾了两身衣裳,当天晚上就走了。
据说走的时候,她家闺女抱着她的腿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可唐桂英硬是看都没看一眼,把人扒拉下来一脚踢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可怜的闺女,彻底成了没爹疼没娘爱,爷爷奶奶也不管,寒风中一棵孤零零的小野草。
这闺女从出生起就不受待见,这么大了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大伙儿都怜惜地叫她小草儿,有时候她爷她奶不高兴了拿她出气,大伙儿实在看不下去了,都会上去帮忙劝劝,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或者孩子穿剩下的衣裳,也会给她送去。
谢华香也挺心疼这个小姑娘的,虽然不喜欢唐桂英,但孩子是无辜的,当父母的做错了事,实在不应该让孩子去接受这个惩罚。
这小草儿要真是个孤儿,送到福利院去,过的日子恐怕都会比现在好,起码不会被当成出气筒,有事没事就被打一顿,可惜她父亲还有爷爷奶奶都在,别人也不好管太多。
谢华香只要让厂里的姑娘们平时没事就多关照一下,以后等小草儿长大到适龄上学了,要是她家里不让她上学,就让她们帮忙向县里的女性互助组织打报告申请补助,总要帮小姑娘上学学文化,只有上学,才能改变她将来的命运。
重男轻女的现象一直存在,这些姑娘们也是这样长大的,对小草儿,除了同情之外,还有同样作为女性的感同身受,所以她们都很热心地让谢华香放心:“小草儿就是我们的亲妹子,我们肯定不会不管她的。”
聊了一上午,大队部那边就来请谢华香过去吃饭了,中午吃的是小龙虾农家菜,招牌菜品是小龙虾、代食品,还有上次谢华香设宴招待县领导的时候做的鱼鳞冻和香酥炸鱼鳞。
这段时间因为安吉大队在带领社员走向富裕道路上的突飞猛进,经常都有其他地方的人过来参观学习,这些菜式都已经成为安吉大队的待客标准了。
安吉大队的干部们现在脑子也活络了很多,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请程立坤帮忙。
原来是大伙儿现在生活富裕起来了,解决了吃饱穿暖的问题,住房问题也提上了日程,手里有了余钱就想盖新房子了,而且大伙儿都不太愿意盖原来那种泥砖房了,想要学着县城里一样,盖坚固敞亮的红砖大瓦房。
这就涉及到一个购买红砖的问题了,全县就只有一家国营红砖厂,每年的产量也不高,烧出来的砖都优先供应国营单位了,像他们这些乡下人,想要买砖,得先拿指标,上边的领导批了条子才能买。
但每年分到每个公社的红砖指标就那么点儿,家家都想要,哪里能够用啊,所以大伙儿就打主意想找程立坤帮忙,给开个小灶,多给他们公社批点儿红砖的指标,村里还有好多打光棍儿的小伙子等着买回红砖盖上大房子好娶媳妇呢!
这话说得程立坤有点儿为难了,他是有这个权利多批点儿指标,但问题是这事儿做一次两次就算了,总不能长期这样干,别人能没有意见?
何况这多批的一点儿指标,也满足不了嗷嗷待哺的全村光棍们啊!
谢华香不太懂烧砖,不过她觉得求人不如求己,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解决好了,于是插嘴问了一句:“既然红砖买不到,那为什么咱们大队不自己烧呢,烧砖很难吗?”
一句话问得宴席上都安静了下来,最后沈书记干笑一声:“华香妹子啊,这哪能啥都自己干呢,红砖可是国家重要计划物资,咱们自己烧,不成规矩呀!”
“可不是!”见大队书记开了口,另一个大队干部也说,“早些年,就咱们隔壁大队还烧了两眼砖窑呢,不就是因为走资修道路被打击了嘛,砖窑给砸了,当年的大队干部也全都撤了职。”虽然是发生在别人大队的事,但是说起来大队干部们还心有余悸,要是他们也学着搞的话,下一个轮到撤职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了?
没想到程立坤一拍桌子,兴奋地说:“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买不到砖,那就自己烧啊!”他都忘记了,当初他在那个梦中看到的,改革开放以后,由于各地经济的飞速发展,红砖的需求量也是大增,比现在供不应求的情况更加严重。
隔壁大队的人就把那两眼废弃的砖窑重新烧起来了,不但本大队的需求得到了满足,他们的红砖还因为质量好价格便宜,销往全省各地,规模不断扩大,甚至把县城的国营红砖厂都给挤垮了呢!
隔壁大队也因为烧砖而带领全体社员都走上带领致富的道路,可见,烧砖是可行的,现在他们不过是稍微提早了两年而已。
反正不管是分田到户还是搞各种副业,他们都提早干了,还怕多干一样烧砖吗?
“既然隔壁大队曾经烧过砖,那他们肯定有现成的会烧砖的师傅,咱们连技术问题都解决了,还怕什么呀,赶紧干起来!这段时间食品厂也赚了不少钱,银行贷款那边,去办个延期,先不还了,用来把砖窑盖起来再说!不够的咱们再来集资!”
有了食品厂的经验在,参与了集资的人都赚了不少,这回再开展集资的话肯定能有更多的人踊跃参与的,就嫌集资的份额太少了,不能投入更多呢!
程立坤说得兴奋,其他的大队干部们却有点拿不定主意:“这真的能成吗?真的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这有什么不能的,咱们大队的食品厂,养殖基地,不都办下来了嘛,办个砖厂都畏首畏尾的,算什么安吉大队的男人。”谢华香有些不满地说,“程县长,我支持你,这个砖厂要集资,我第一个拿钱!”
改革开放以后,繁荣初始,百废待兴,做建筑材料那是百分之百能挣钱的,谢华香可不愿意放过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众人一听,对呀,程立坤是县长呀,人家县长都发话了,他们还怕个球啊,赶紧干起来呀!
于是,沈大队长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行,这事儿,咱们大队干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