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芸曦本来柔和的眉眼阴沉沉的,她对着店小二厉斥:“你是怎么做事的?”
店小二顿时吓得身子抖如筛糠,一个劲儿的说贵人饶命。
纳兰锦绣也被纪芸曦这一声厉斥惊住了,四姐从来都是柔善的性子,几时也会这样声色俱厉了?但她没时间思考那么多,三哥的手不能再耽搁了,她转头对店小二道:“劳烦带我去寻些冷水,我要处理一下烫伤。”
店小二麻利的带着他们两人去了后院,那里有一口水井。陆远安和纪芸曦看看彼此,前者满脸担忧,后者低眉顺目,怎么也没法让人联想到刚刚训斥人的是她。最终两人也坐不住,就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了。
纳兰锦绣知道刚上来的茶水温度不低,现在也不敢贸然把纪泓烨的衣袖掀起来,她怕皮和衣服粘在一起,贸然掀开会连带着把皮揭下来。她舀着冷水给他一遍遍冲着手臂,期间担忧的问了好几遍:“三哥,你疼不疼?感觉怎么样?”
烫伤的确很疼,但纪泓烨能忍住,尤其是看她担忧得眼睛都红了,他反倒安抚起她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低声道:“我没事。”
纳兰锦绣哪里会不知道他是怕她担忧,一边用冷水给他冲洗,一边小声埋怨:“你护着我做什么,我受些伤也不打紧的,可你这伤的是右手,你这几日怎么办公?怎么写字呢?”
“阿锦……”他欲言又止,不要说是受伤,就是要废了这一条手臂,他也还是会护着她。若是没有外人在场,纪泓烨大概会因为这句话训斥她,但人前,他是决计不会让她有一点难堪的。而且她急得眼眶都红了,他心里更多的还是心疼,只能安抚她。
估摸冲冷水的时间快够了,纳兰锦绣又对傻站在一旁的店小二说:“你去帮我找一把干净的剪刀,蜡烛,火折,还有纱布。”
店小二看这女子谨慎有序的模样,猜测她应该是大夫,就赶紧去找东西了。想着若是她能处理好,自己可能也会少受些惩罚,今日遇上这样的事,他心里也是没底了。
纳兰锦绣刚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后院的墙角边上生长着一些龙蛇草,还有几株芦荟,她过去摘了一些用水清洗干净,放在一旁。
等她把龙蛇草和芦荟清理好,店小二也拿着东西来了。小跑到她跟前态度恭敬的就要递给她,站在不远处的吉祥动手接过,然后又交到纳兰锦绣手里。
纳兰锦绣先把剪刀置于烛火上烧,然后才动手剪纪泓烨的衣袖。结果如她所料,有地方的皮肤确实粘在了衣服上,她暗道:“还好受伤面积不大,不然就遭了。”
她一点点剪开衣袖,让受伤的地方全都露出来,然后把龙舌草和芦荟剪碎,敷在创面上,又把纱布缠好,临了熟练的在上面打了个结。把一切收拾妥当,她回头对纪芸曦说:“三哥受了伤,我们就先回去了。”
纪芸曦柔声嘱咐:“一定要三哥多加小心,伤口不要碰水了。”
纳兰锦绣道:“我明白。”然后又冲陆远安点了下头,就算作是打招呼了。
陆远安看着她,心头是说不上的感觉。看他们夫妻琴瑟和谐,他心里是替她高兴的。只是,到底还是会疼,不管他怎么想放下,似乎都于事无补。这也许就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总是放不下。
他们走了许久,他还是愣在原地。明明是日思夜想,期盼着能见上一面,哪怕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如今见了,却发现倒不如不见。
陆远安面色苍白,闭了闭眼。
他从第一次见她,那个雪天里,纪泓烨背着她,她在他背上欢快的哼歌,他就该知道的,她早晚都会是纪泓烨的人。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个男人,同她朝夕相处,又有哪个女子能把持得住?
纪泓烨的喜欢表现得那样清楚,平时看起来那么没有烟火气息的一个人,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俯瞰着凡世中的一切。对她又是那么的不一样,似乎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变成了个凡夫俗子。
被烫伤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根本就来不及思考,他却还是护住了她。一口一个阿锦,显然是把人揣在了心窝子里,旁人想接近根本就是不可能!
他突然万分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就不能压抑住情绪?他喊的那声“徐姑娘”,以及自己过激的反应,怕是已经被纪泓烨看了去。
纪泓烨掌着刑部,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会不会因此怀疑什么?若是被他发现,自己竟然觊觎他的妻子,那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也许仕途就会就此断送。
陆远安的心思在这么一瞬间,已经是千回百转。又是心疼,又是嫉妒,又是担忧……好几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头脑发沉,一时间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纪芸曦随他一同看着马车远去,许久都没说话。她在想,自己可以容忍陆远安到什么时候,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还是会永远?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不忍着,又能怎么办?
她伸手轻抚自己隆起的肚子,竟是想不通这个孩子来的是福是祸。若是没有它,她也许早就同陆远安挑明了,结果可能是,她变成了一个被休弃的女人。可她现在不说,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辈子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何其可笑?
另一头的两个人,在马车上沉默着。
纪泓烨依然是靠在软榻上,纳兰锦绣躺在他腿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觉。她还在思考用什么药,能让三哥的伤恢复得快一些,说到底,她现在还是心疼的。
纪泓烨同她想的可不是一回事。他还在想陆远安,他在自己手下做事这么久,他竟没有发现,这是个有狼子野心的人。他竟然敢惦记他的夫人,并且这么直白的就表现出来了,当他是死的么!
徐姑娘!她是他名正言顺娶回来的夫人,有谁还会用姑娘称呼她?陆远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么个称呼,也不知他在心里是肖想多久了。这真是让他想把他从刑部清理出去,不然平日里见了,不是要时刻提醒他么?
不过转念一想,他不过是小小的五品官,掀不出什么风浪来,姑且就由着他了。他用左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无奈叹息,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有红颜祸水的潜质。也幸好是嫁了他,换做旁人,还不知能不能护住她。
“三哥,你手疼么?”纳兰锦绣睁眼,静静看着他问。
纪泓烨用手把她额头上的碎发拂开,轻声回:“不怎么疼。”
“烫成那样,怎么可能不疼?”她撇了撇嘴,小声道:“也不知那个店小二是做什么的,上个茶还能把人烫到,我真是想打他一顿。”
纪泓烨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闻言低笑:“若是烫到你了,我们就打他一顿,现在就饶了他吧!”
“烫你就不是事了么?”
“嗯,你比我金贵。”
他的眉眼十分柔和,看得纳兰锦绣心一酸,她坐起来搂主他的脖子,闷声闷气:“在我心里,你也金贵得很呢。”
纪泓烨低头,啄着她的脸颊,低声哄她。她就像个鸵鸟似的,把脸颊埋在他的脖颈间,长短不肯出来。他无奈,只好蹙眉道:“阿锦,我手有点疼。”
她一听就拉着他的手看,动手要解纱布。纪泓烨按住她的手,哄着说:“现在看了也没有药,回府里再说。”
纳兰锦绣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发现还有一段路程,就对车外道:“赶得快一些。”
纪小白本是歪在那睡觉,听到这话就拉了拉车夫,小声道:“这个速度就可以了,不然夫人会晕车的。”
纳兰锦绣半天也没感觉到车速有变化,正想问问,就被纪泓烨拦了:“不能再快了,你会晕车的。”
“我不是每次都晕,就是有的时候可能前一晚没休息好,坐车的时候才会那样。”
纪泓烨见小姑娘这是坚持着,只好道:“我晕。”
他也这么说,纳兰锦绣便不再坚持了。又看了看他缠着纱布的手,心里盘算着回去要给他用什么药。烫伤是最容易落疤的,三哥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手臂上若是留了疤,应该会很难看的。不对,三哥即使是有疤,应该也是好看的。
纪泓烨见她走神,自己也靠在榻上闭了眼睛,懒洋洋的道:“弹个曲子听。”
纳兰锦绣也不推辞,拿出暗格里的七弦古琴,放于小案上,调试了下琴弦,侧头问:“想听什么?”
纪泓烨思索了一下,道:“流水。”
纳兰锦绣手指微动,泠泠琴音传来,淳和温雅,十分动听。她似乎颇懂《流水》之意,琴曲丝丝缕缕,汇入山泉,漫入岚岫,潺潺切切。
纪泓烨睁眼,赞叹:“你身安流水之意,子期若听了你的琴音,大概也会赞一声洋洋乎志在流水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