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纪泓烨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明显是在说隔墙有耳。
孙文杰只好不情愿的压低了声音说:“我同他不睦,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别说这户部,就是整个大宁朝廷也没人不知道。我不说他两句才不正常呢!”
“话是你说的,也是你一厢情愿。闻连可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针对你的样子。”
“他没表现出来,可做出来了。”
孙文杰自从被调到户部之后,明眼人都知道是来熬资历的,尚书之位只怕是早晚的事,故对他诸多讨好逢迎。只有闻连几乎处处针对他,暗里更是给他下了不少绊子。
按理说他愤怒,孙文杰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熬了半辈子,离户部尚书只有一步之遥了,谁知却空降了个孙文杰。两人论学识论官声,都是难分上下,但孙文杰出身好,父亲是督察院举足轻重的人物,单单就这一点,就足以让闻连毫无招架之力。
纪泓烨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侧头问他:“接下来去哪?”
“既然是我的生辰,那当然是去你的府上过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
“我生辰,你弄些好酒好菜招待我一下能死啊!”
“你生辰关我什么事?”
孙文杰故作心痛状:“我就说你纪三是个没良心的。你出事的时候,我和彭景急得要死,就差飞到余梁去了。嫂夫人急成那样,我深夜赶去府上就为了让她宽心。你不同我说声谢谢就算,就是连一餐饭都懒得管。”
纪泓烨被他念得无奈了,自己先上了车,然后掀开车帘,道:“你到底还上不上车?”
孙文杰轻车熟路的上了纪泓烨的马车,一上车就收起了之前的不正经。他靠在车厢上,眉眼间都是凝重之色:“我本想把那个账本偷出来,谁知道他们都去看几次。我怕打草惊蛇,还没去过那个地方,就靠着镜子到一点。”
“既然是粮店,那粮从何而来。看那账本上的金额,可不是个小数目。”
纪家是商贾之家,纪泓烨虽然入了仕,却也深谙经商之道。刚看到的那些东西,他就已经能断定绝对不是普通粮店能做到的,这应该是有很系统的渠道,并且有源源不断的粮源。
“你是怀疑他们在苛扣军饷?”孙文杰说完以后又觉得不妥,这可是金陵城,天子脚下谁人有这么大的胆?
“若真是这样,那只怕不仅是户部,就是军部和吏部也逃不了干系。”纪泓烨出口的话已经是够含蓄了,这里边涉及到的可不只是三部。
孙文杰知道户部尚书是浔王那头的,这次纪泓烨在余梁遭难,就是浔王和相国的手笔。若不是看他们如此丧心病狂,连堂堂的二品大员都敢行刺,他还不想这么快接了他们的老底。毕竟,浔王树大根深,要想动他实属不易。
“没想到搬倒薛庚,又来了钱有仁,户部果然是块肥肉。我们要不要动手?”
纪泓烨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朦胧,他摇了摇头。
孙文杰一下子就急了,语速较平常快了许多:“浔王如此急不可耐,这次摆明了是要你死,你不过是侥幸逃了这一回,若再不为自己谋划,怕是就来不及了。”
纪泓烨依然摇了摇头。
“浔王势大,如今的作为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们若是不想对策,不是要沦为他的统治工具,就是要成了他的刀下鬼。”
“浔王倒了,那慧王呢?”
“慧王心思深沉,虽不像浔王这么跋扈,但看他排除异己的手段也非良君。”
“所以现在急不得,只能让他们再党争中慢慢消耗。”
孙文杰想到圣上纵容他们争斗,又想到浔王和慧王都不是明君的材料,不禁有些惆怅。他看着纪泓烨无奈的笑了下:“真不知道我们呕心沥血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天要亡我大宁?”
纪泓烨把眼眸转向他,忽然问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殿试后我们说了什么?”
孙文杰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他又回忆起那年的场景。他,纪泓烨,还有彭景三个人坐在院子里,每人手边都置了一壶一盏,酒后吐真言。
那时候他说:“他要做孙家之主,要把他那些嫡出的兄弟们踩在脚下。”
彭景说:“他要做像镇北王那样的名将,让任何国家都不敢侵犯大宁领土。”
纪泓烨看看他们两个,就看看天上的明月,很郑重的说:“他要大宁朝堂清明,要百姓安居,要创造一代盛世。”
那时候他们真的是年轻,身份不高,满腔热血,一心都是要为国为民。如今他们都是二品三品的大员了,权柄在握,却发现当初的心愿难以实现。
他还好,如果不出变故,等如今的户部尚书归老,他也就是堂堂正正的户部尚书。到时候再进了大学士的位置,入了内阁,熬够时候再封个什么少保头衔,这一生也是风光无限了。至于他那些嫡出的兄弟,现在已经挡不了他的路了。所以,他已经不需要正经考虑他们了。
按理说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了,可他自从结交了纪三,潜移默化受他影响,竟是多了一副匡扶天下的豪情。但仔细一想,这不应该是彭景那样的武夫该有的梦想么?他是个读书人,应该想升官发财呀!
纪三也是读书人,而且还是个中翘楚,他这辈子应该是要做个清官。可清官一般都没钱,也不怪有些人有了权力以后,就要想着捞金,大宁给官员的俸禄也属实是不能再低了。
“纪三,你说你这么清廉,是不是因为你从来就没缺过钱呐!”
“没有。”纪泓烨语气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好吧!我觉得理想这种事情,就适合你这样的人去谈。”
纪泓烨现在是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他淡声道:“你把每日看到账本上的东西记下来,一定要记清楚了,有一天会用上的。”
孙文杰点头:“我知道。”然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他这良心受不了:“你说他们若真是苛扣军饷,那边关的将士们吃不饱该怎么御敌?”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能挨得过去的。”
“我说你的岳丈大人可就是封疆大吏,你若是把事情处理好了,还能从你夫人那里讨好。”
纪泓烨忍不住了他一眼,明显不悦。
孙文杰得罪了人犹不自知,依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还笑着说:“你看我做甚,如今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你十分宝贝你的夫人。”
他们背地里说他的那些话,纪泓烨也是知道的。尤其是婚后,有些人说他把镇北王的玄甲军娶回来了,可不是要千般宠爱么?还说他如今是有钱有权还有兵,简直就是大宁开朝以来最大的一个权臣。
他真是懒得搭理,有那个时间,还不如陪陪阿锦晒太阳。一想到这里,他就问孙文杰道:“你夫人当初有孕的时候,可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应该注意你自己的人身安全。”
纪泓烨蹙眉:“我在同你说正经的。”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孙文杰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神秘兮兮的和他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怀孕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再是文静端庄的女子,也有瞬间变成母老虎暴走的可能。”
纪泓烨就当是自己没问。谁知他还越来越来劲了,使劲儿往他领口瞄了瞄,趁他不注意,还动手往下拉了拉。然后大声道:“纪三,你昨晚做什么了?”
纪泓烨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昨晚第二次的时候,阿锦大约是受不住了,就对着他的脖子下了口。想来当时她也考虑到会被别人看见,所以咬得靠下了一些,若不是刚才两人离得太近,孙文杰是不可能看见的。
他握住孙文杰的手腕一拉一推,孙文杰就跌在了车壁上,撞的他那叫一个疼。他一边吸着冷气,一边道:“纪三,你简直是丧心病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脖子下面的是什么,我告诉你……”
“你给我闭嘴!”纪泓烨眉眼沉着,大有他再多说一个字,就让他好看的架势。
孙文杰眼睛转了转,计上心头。说真的,他最近手头有点紧,他想趁机敲诈一笔。反正纪三家有钱,这在全天下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不怀好意的笑着说:“你今日若是不给我封口费,我就把这事儿告诉刘全。”
刘全,现任大理寺少卿,与他们也是同窗,只不过更是那一届学子中公认的大喇叭。但凡是他知道的事,那从此后就肯定和二字无关了。
“你可以试试。”纪泓烨丝毫不受他威胁。
“你给我钱啊,用你的银子砸死我。”
“休想。”依然是冷冷清清的两个字。
“我说你好歹是纪家商行的少东家,能不能不要那么抠?你若是这样的话,就把我刚刚给你的东西还给我,你若是想要,就拿银子来买。”孙文杰说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最近抄下来的那些账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