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刚把一块肥肉放到嘴里, 却冷不丁听到了李翠萍的这句话。

    她直接噎了一下，伸手抓起桌子上的馒头, 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才把卡在嗓子眼的肉咽了下去。

    等到拍了拍胸脯，连带着打了几个嗝儿之后，李老太太立刻端起母亲的架子，有些蛮横地教训起了李翠萍“你还敢顶嘴了老娘教训你两句有什么不对的”

    她左右看了看，干脆一脚踩到了旁边的板凳上，指着李翠萍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飞溅得到处都是“这么多年, 你就在邻村待着, 也不说回家看看你爹娘，没心没肺的玩意儿，还要你老娘亲自来找你, 你可真是不要脸。”

    李翠萍正在炒菜，听到李老太太的辱骂, 直接端着大勺到了她面前, 脸上的怒容清晰可见“还说我不回家我家里就我一个能干活的, 我不得从小照顾我儿子那时候我家的那位去了，我回家想找娘家人帮帮忙，结果你们不想着过来帮我干干活带带孩子，实在不行让我带着孩子住几天也行啊”

    她可能是想到了过去的经历，眼睛也红了“当时我夫家人都不在了，明知也才五六岁, 正是闹的时候，我带着孩子去找你们，你们也不说帮我看一下孩子，直接问老孟死之后矿上赔没赔钱，钱多不多，你们说要帮我存着，省得被别人骗了。”

    伸手用袖子粗鲁地擦了一下眼泪，李翠萍用泪眼环视着在座的村民们“大家也知道我和明知这十几年过得多难，不管平时我们相处得怎么样，真到了关键时刻，村里民都能帮我两把，不至于让我们孤儿寡母饿死在家里。”

    “结果我爹娘和弟弟不仅不关照我，还一个劲地管我要钱，听说那边赖账不给钱，就找借口把我赶回来都成这样了，我还怎么回去看你们”

    在一个村子里住了很多年，在场的村民们都知道李翠萍和孟明知的情况，所以纷纷跟着摇头表示这对母子过得太难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老太太还是别说话太过分。

    只是老李太太看着满桌的荤腥，确定了李翠萍他们真的拿到了不少好东西，就干脆拉着李建军一起在升学宴上哭了起来。

    这场宴席是庆祝孟明知考上京大的宴席，是喜宴，李老太太和李建军呜呜地在地上哭，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李翠萍对于自己的事情不太在意，但看到李老太太和李建军毁的是自己儿子的升学宴，脑袋当时就是“嗡”地一声响，差点儿就要伸手拎旁边菜板上的菜刀了。

    幸好孟明知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急忙上前一步，轻轻地按住她的手腕。

    “娘，别冲动。”他直视着李翠萍的眼睛，虽然面容看起来还有些稚嫩，但眼底的冷静和沉稳却让李翠萍下意识地安了心，“放着我来。”

    想到孟明知现在已经能挣钱了，而且将来也要去大学自己生活，李翠萍就没有拒绝孟明知的好意。

    宽慰完李翠萍，孟明知大步走到李老太太和李建军面前“姥姥，小舅舅。”

    他的面色和善，嘴角更是一直噙着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让李老太太心头大定，想着这个外孙子估计是从小到大没感受过亲情，所以看到他们这一群亲戚，心里开心。

    于是她立刻顺着孟明知的力道站了起来，还不忘把李建军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明知啊，这么长时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李老太太努力做出一个慈祥的表情，“都怪你娘，这么多年也不带你来这边看看，你爹那边的亲戚都死绝了，也就这边还有几个亲戚，结果弄得你现在无依无靠的，多可怜啊。”

    “是啊，”孟明知跟着点头，声音很柔和，“要是早知道我有姥姥姥爷，也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李建军站起来，发现孟明知居然比他高半个头，于是心情很不平衡地唾弃了一句“过得苦怎么可能长这么高”

    孟明知比李建军小不了几岁，从年龄上看，其实他们两个是同龄人。

    但明明是有血缘的同龄人，孟明知身高足有一米八，身材比例极好，长得也帅气温柔，和本就不高还佝偻着背的路人脸李建军比起来，就是天壤之别。

    李建军虽然嘴上说着长相不重要，性格才重要，可也知道如果自己长得有孟明知的一半，就根本不难找对象了。

    他越想越不服气，一会儿埋怨父母没把自己生好，明明是一家人，孟明知却这么帅，一会儿又觉得李翠萍的丈夫死得好，可惜那个小白脸没绝种

    而在这时，李老太太也亲热地拉着孟明知，好话和心疼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出扔。

    反正说了就说了，一切都过去了，时间还能倒流到过去吗

    见李老太太热泪盈眶，孟明职也跟着唉声叹气，看样子已经倒戈投降，被李老太太轻易洗脑，背叛了李翠萍。

    观察着这边的情况，李翠萍有点儿着急，但她想到孟明知平时的举止和对她的承诺，也就强自按捺了心情。

    就在她憋气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那个婶子，你不能不说话啊。”

    李翠萍回头，发现小声在她身边开口的居然是于雅。

    面对于雅，李翠萍的态度很一般，但于雅还是把话讲了下去“孟明知明显是在顺着那些人说话，争取把他们吹得飘了，到时候容易给他们挖坑。”

    “婶子，你最好表现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老太太看你生气，就更觉得孟明知站在她那边了，心情肯定会放松，到时候孟明知也好让她跳坑。”于雅煞有介事地做着分析。

    她怎么说在现代也看过一些剧和，知道这种我方理智人士突然变成单蠢傻白甜投奔对方，后面的剧情一定是挖坑打脸。

    这时候要是能打上一波很好的配合，可就更好了。

    虽然对于雅依然颇有微词，但李翠萍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于雅说得没错，于是急忙把大勺挥起来，慌乱地斥责孟明知“明知，你说什么呢要不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长大，让他们两个照顾你，你估计现在还在地里干活，还能上学”

    听到李翠萍被气得不行，李老太太心头一阵愉悦，有种终于打败了宿敌的快乐感，在和孟明知说话的时候，也就更加亲近。

    “姥姥，其实那些肉啊面啊什么的，放在我家也吃不了，你们这次难得来了，就拿点儿回去呗”孟明知说着说着，忽然把话题拐到了这里。

    不过这正中李老太太的下怀，她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神色“还是我大孙子好，长得好、成绩好、还孝顺。”

    既然得到了那些肉，李老太太就更加贪婪地把目光瞄到了那些钱上“明知啊，偷偷告诉姥姥，你拿了多少奖金”

    孟明知有点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接着很心虚地回答“很少，不多。”

    看孟明知的表情，李老太太眼睛更亮了肯定给了不少钱

    “你娘对你不好，你不如把钱给你姥姥帮你存着，等到你要用的时候，姥姥再给你。”李老太太把骗小孩压岁钱的那一套理论搬了出来，还伸手拍了拍孟明知的肩膀，“到时候你要多少钱就和姥姥说，姥姥全都给你。”

    “行”应下来之后，孟明知又有些迟疑，“姥姥，可是我还要交学费呢。”

    “学费”想到孟明知还是大学生，老李太太犹豫了一下，不是很想让他去上学，到首都干什么都要花钱，有那些钱，不如留着给李建军盖个房子。

    可她现在东西和钱都没拿到手，孟明知也没到对她言听计从的程度，所以老李太太转了转眼珠，询问孟明知“学费要多少钱啊”

    “学费不多的。”孟明知立刻应答，这回语气很坚定，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或者忐忑。

    在高考还没被取消之前，在县里最好的初中上一年，也不过五块钱，老李太太思索了半天，觉得再贵还能过二十块钱

    于是她干脆一咬牙“行，姥姥帮你拿学费”

    在她这句话的话音落下后，孟明知忽然就直起了腰板，回头有些雀跃地喊李翠萍“娘，姥姥愿意帮咱们交学费了，咱们不用发愁学费的事情了。”

    虽然李翠萍能听清孟明知说了什么，但她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问了一下学费，说是一年五十块钱，如果农村孩子出不起这些钱，可以到政府和教育局那里打借条，这样就算是农村的没钱孩子也能上大学。

    而他们的奖金非常多，足足有一千块钱，当时拆开一张一张查的时候，李翠萍的手都在抖，毕竟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可现如今，孟明知忽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李翠萍没敢胡乱说话，就跟着点头。

    不过孟明知很快就自己把后面的设定补齐了“姥姥，你真好啊，我娘刚才还说你对她对我不好，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关心我们的人。”

    对于孟明知态度的忽然转变，老李太太有些茫然，不过她还是僵硬着表情，继续维持着人设“当然，姥姥最心疼你了，”

    三妹的脑袋比老李太太动得快，她越看孟明知的表情和动作，结合着他的语言，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急忙担心地开口询问“明知啊，你拿了多少钱啊”

    孟明知侧头看向三妹，眼神里带了几分冷意，不过声音依然是温和的“五十块钱。”

    “五十啊”

    五十在村里人看来，已经是一笔巨款了，所以老李太太完全没觉得孟明知在说谎，毕竟在她看来，孟明知就是会做几道题而已，别的地方都比不上建军，难不成还能拿到几百块钱

    就在老李太太喜出望外地继续和孟明知拉近关系的时候，三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下句话也问了出来“那你学费多少”

    “学费不多，就一百二。”孟明知语气正常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毕竟是首都的大学，原本应该收一百五的，但学校的老师看我家里条件不好，就主动帮我减免了三十块钱。”

    “姥姥，你肯定会帮我拿学费的，是吗”说完，孟明知把原本虚虚放在老李太太身边的双手聚拢起来，用力钳制住老李太太。

    李翠萍也跟着过来，十分懂事地哭出声来。

    “娘，我原本以为你一直都不待见我，特别烦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愿意帮我们一把，真是患难见真情啊”李翠萍见老李太太要开口解释，急忙话赶话地把老李太太的嘴堵上，“快点儿，明知，去给你姥姥搬个椅子过来，给你姥姥盛饭盛菜，千万别怠慢了，要不你的学费就没了。”

    老李太太被按在椅子上，面前摆了一大碗的肉，但她此时食不下咽，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把无助的目光投向在旁边的李建军和老李头。

    可李建军一直都是窝囊废一个，全靠着老李太太宠爱和出头，才能过得潇洒快活，如今见老李太太要他帮忙，他急忙退到了旁边，还不忘趁着他们没有被赶出去，急忙多吃几块肉。

    三妹也意识到了这个侄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于是在儿子的强迫下，站到了旁边假装透明人。

    老李头抽了一口烟，唉声叹气地上前，先是骂了老李太太一顿，接着有些歉意地看向孟明知和李翠萍“翠萍啊，我知道你埋怨我们，但孩子的学费也不能不交，不能不让孩子上学这样吧。”

    他说着，有些郁闷地在桌角磕了磕烟杆“学费我们肯定是会帮明知拿的，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家的人。不过我们家的情况也不怎么好，要说几块钱还能随便拿出来，几十块钱就不容易了我们只能尽力出点儿，你看行吗”

    老李头爱面子，所以就算是再愁眉苦脸，也把话一口应了下来。

    可老李太太差不多在心里算了一下，想到要多出七十块钱，就觉得心在滴血。

    他们一年也攒不出七十块钱啊

    而且七十块钱再加点儿，都能给李建军盖个房子了，等到有房子，李建军可就好讨媳妇了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老李太太干瘦的身体里突然充满了力量，她直接挣脱了李翠萍的压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破口大骂“李翠萍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吧，你不管着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弟弟，就知道去管别人家的孩子，你对孟明知再好，他也是老孟家的人，可你是李家的人，等你老了不还是要李家的人照顾你”

    “还有你，”她紧接着就扭头骂起了孟明知，“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歹毒，看你小舅舅现在还没老婆没孩子，心里是不是挺高兴啊就赶着非要让你小舅舅一辈子没老婆我没想到你看着像个乖学生，实际上恶心得不行”

    在像模像样地指责了几句后，老李太太火力全开，各种污言秽语不要钱一般从她嘴里流出，惊得在场的村民们下巴都要掉了。

    孟明知缓缓走到李翠萍身边，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

    感受到温度，李翠萍扭头看去，见是儿子过来安慰她，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情绪还算是稳定。

    反正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李头见老李太太在别的村人面前也这么丢人现眼，忍耐了许久，最后直接狠狠地把还烫着的烟杆甩到老李太太身上“别说了”

    年轻时总被老李头打的老李太太下意识地噤若寒蝉。

    “建军，带你妈走。”老李头闷闷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瞥了站在角落里的三妹一眼，“你也走。”

    目送着这群人离开，村民们的心情立刻轰然炸开，大家都在讨论李翠萍娘家的这群人。

    虽然很多人家都重男轻女，但再怎样也不至于对闺女十几年不管不顾的。

    特别是于父于母，因为于母的身体问题，所以他们只有于雅这一个孩子，对这个闺女宠得很，也更看不惯老李太太这样的行为。

    李翠萍去洗了一把脸，等出来后，又恢复了笑容满面“来来来，咱们继续吃饭，今天这是我儿子的喜宴，大家都多吃点儿，别给我省钱”

    在李翠萍的招待下，气氛总算是逐渐恢复了正常。

    这次宴席结束后，过了几天，三妹居然还真的拿来了十几块钱“这是咱爹让我给你带来的，他说不管怎么样，既然把话撂下来了，就得做。”

    “嗯。”李翠萍神色复杂地看着放在手里的这点儿钱。

    她刚决定要彻底和娘家断绝关系，不再联系，就看到了父亲给的钱，虽然数目不多，但也是父爱的一种形式。

    可在犹豫了许久后，李翠萍还是伸手把这些钱推了回去“三妹，麻烦你把这些钱还给爹，就说我手头有钱，不用他掏钱有这钱多买点儿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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