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安置好了父母,季听心中再无旁的牵挂,这一觉睡得死沉,等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了,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嬷嬷放大十倍的脸,她顿时吓了一跳,差点亲上嬷嬷。
“你干什么?”季听震惊的捂住嘴。
嬷嬷嘴一撇眼一红,哀嚎一声跪在了她身侧:“贵妃娘娘,皇上他,驾崩了!”
季听怔了一瞬:“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夜里。”嬷嬷眼泪哗啦啦,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季听急忙掀开被子起身:“这么大的事,昨夜为何不叫醒我?!”
“督主吩咐了,不能打扰您休息,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您伤心过度昏厥了。”嬷嬷抹了一把眼泪,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奴婢恭喜贵妃娘娘,先帝驾崩前留了遗诏,着九皇子继承皇位,等登基大典一过,您就是太后了!”
“……你这情绪切换的也太快了。”季听无语。
嬷嬷有些不好意思:“奴婢也是替您高兴……您现在醒了,得去皇上跟前哭灵了,若是一直不去,恐怕会被人指指点点。”
“督主怎么说,他让我去了吗?我不会一到那边,就有反贼要劫持我吧?”戏本子看多了,总觉得这会子随时会遭遇危险,她不太想出门。
嬷嬷笑了:“娘娘想多了,这些年皇上不肯立太子,朝堂宫廷处处都是督主大人做主,督主大人的势力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会让您在后宫出事呢。”
季听一想也是,于是叫嬷嬷伺候着换了素白衣裳,想了想又在脸上敷了一层粉,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了。嬷嬷连连点头:“还是娘娘有办法,各宫嫔妃已经在灵前哭一夜了,个个都憔悴得不行,咱要是红光满面的过去,定然是要惹出是非的。”
“嗯,走吧。”季听照了照镜子,确定寻不出破绽了便出门了。
嬷嬷跟在身后,还不住的小声提点:“待会儿到了那边,您可一定要哭出声来,虽然督主吩咐了不准您掉眼泪,但奴婢怎么想怎么不合适,您多少还是做个样子。”
“我知道了。”季听心里挂念申屠川,十分想去找他问问情况,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摆出一张颓丧的脸,低着头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后,总算到了灵堂,季听远远看到灵前跪着的嫔妃们,嗷的一嗓子喊了出来,唱戏一般捂着脸跑到灵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嬷嬷看着这一系列流畅的操作,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但好在其他人累了一夜,也没精力看她了,就算有那么几个偷看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季听刚跪下干嚎几声,就累得不行了,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早膳,再看一眼灵堂上摆的饭菜,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但是也只能看看了,季听叹了声气,等嬷嬷过来后小声说了一句:“你怎么不提醒我吃早膳?”
“哎哟!奴婢光想着您做太后的事了,把早膳给忘了。”嬷嬷一脸懊悔,显然这是她做奴婢的生涯里最大的失误。
季听无奈的看她一眼:“罢了,都到这儿了,再吃也晚了。”
嬷嬷连连称是,扶着她到一旁跪下。
哭灵的时间比季听想的要久,转眼一上午过去,大殿里已经三个人昏倒了,剩下的还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她肚子饿得不行,可也只能坚持着。
日头渐渐西移,她的膝盖疼得不行,跪在那里摇摇晃晃的,嬷嬷目露担忧,可也没办法帮她,只能在身边小声鼓励。
“……你说再多也没用,我恐怕是真不行了,嬷嬷,你记得接住我。”季听有气无力道。
嬷嬷疑惑:“接住什么……”
话没说完,季听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朝她怀中倒去,嬷嬷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急忙扯着嗓子喊:“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来人呐娘娘昏倒了!快送娘娘回去歇息!”
一阵兵荒马乱后,季听如愿回到了凤栖宫,叫人做了一堆佳肴开始用膳。
大殿内再次恢复平静,一个宫妃终是忍不住酸溜溜道:“贵妃娘娘真是好福气,从未侍寝过一日,却白得了一皇子,如今先帝驾崩,她只守了一上午,便昏过去歇息了,跟她一比,咱们这体格糙得竟像奴才一样。”
“姐姐慎言,先帝传位九皇子,贵妃娘娘日后便是太后,不是你我可议论的。”一个年岁较小的妃嫔道。
那宫妃嫉恨的绞住手帕:“几日后本宫就要随皇上去了,本宫还有什么可怕的?”
“姐姐这么说,可是要置母家于不顾?”妃嫔反问。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大殿上所有妃子听得一清二楚,果然她一开口,其他妃子心底的不服顿时压下不少。
这边申屠川听说季听昏倒的消息后,立刻从前朝回到了后宫,结果一进凤栖宫就看到她正在大快朵颐,顿时好气又好笑:“方才有人说你昏倒了。”
“我装的,”季听夹了块芋头,嘴里顿时鼓鼓囊囊的,“你怎么回来了?”
“你说我怎么回来了?”申屠川气笑了,方才听说她昏倒,虽然心里下意识觉得有问题,但身体还是先行了一步,等他猜出个中关窍时,已经到了这里。
季听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今日可有人闹事?”
“没有,你既然无事,我就先走了,若不想守灵,直接知会太医院一声,他们自会帮你寻好理由。”申屠川匆匆道。
季听啧了一声:“太医院也都是你的人吗?你手伸得可够长啊督主大人。”
“怎么,刚要当太后,便想收拾我这个佞臣了?”申屠川撩起眼皮看她。
季听轻哼一声,起身缓缓走到他跟前,趁他不备踮起脚在他脸上啾了一口:“那倒不舍得,就是挺想亲一下的。”
申屠川的唇角勾了起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带进了怀里:“等我忙完……”
忙完做什么,他没有说,只是眼神就叫季听开始脸红心跳了,再不敢招惹他。她慌张的推开他:“你你赶紧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申屠川轻嗤一声,转身离开了。他一走,季听也没什么胃口了,懒洋洋的到贵妃椅上躺下,一晃一晃的打发时间。
托申屠川的福,这一日她没有去守灵,只是第二日说什么也得去了,拖延到快晌午时,她才往大殿去,一到就开始昨日的流程,等到跪下后实打实的擦了一把汗。
演戏,真的是力气活啊。
后宫忙碌的时候,前朝也没闲着,季听不知其中险恶,但也明白让九皇子顺利登机不是什么容易事,但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当日晚上,便传来昭告天下、半月后新帝登机的消息,后宫一众人等在先帝灵前朝季听下跪道喜。
季听绷着脸,摆出一副悲伤的模样:“各姐妹平身吧,日后这宫里,还是得咱们互相支撑了。”
“太后娘娘!”一个今年刚入宫的小宫妃扑通跪下,眼泪汪汪的看着季听,“求娘娘救救嫔妾,求娘娘饶命!”
小宫妃的话就像带了个头,十几位没有子嗣的妃嫔也跟着跪下,哭海连天的求她,这哭声要比对着先帝时不知真诚多少。季听看着这些花一样的小姑娘,忍不住一声叹息,正要说些什么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先帝尸骨未寒,你们便这样逼迫太后,究竟意欲何为?”
众人一个激灵,当申屠川迈过门槛走进来时,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了。
季听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忍,申屠川沉默一瞬,淡淡道:“先帝崩逝时并未留下要尔等殉葬的只言片语,只提过要你们去灵山寺带发修行,为他老人家祈福,你们这都不愿?”
嫔妃们都愣住了,有脑子活泛的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当即叩谢季听,其余人也跟着道谢。
申屠川扫了季听一眼,一本正经的开口:“新帝回宫了,娘娘随我来吧。”
“……好。”季听急忙跟着往外走去。
两个人都绷着脸,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没人的小路上,季听才偷偷牵住了申屠川的袖子。申屠川顿了一下,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带发修行也好可怜啊,她们那么年轻,家世容貌都不错,本来可以有个大好人生的。”季听叹息一声。
申屠川握紧了她的手:“你想让她们留在宫里?”
“留在宫里也是磋磨人生,但至少比带发修行要过得好一些。”季听抿唇。
申屠川淡淡道:“可我不想让她们留下。”
季听蹙眉看向他,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太碍眼了,新帝年岁还小,要过上几年才开始选妃,她们一走,后宫便只有我们两个了,不好吗?”
“好是挺好的,就是……”
申屠川打断她的话:“带发修行只是一个借口,我会暗示她们家中,找机会便以假死脱身,让她们各自再寻前途。”
“还能这样吗?”季听打起精神。
申屠川扫她一眼:“怎么,动心思了?”
“……你真是。”季听哭笑不得,瞄一眼周围没什么人,当即掐了他的手心一下。
申屠川的唇角勾起:“我这几日会非常忙,恐怕顾不上你,你随心就是,不必太在意旁人眼光。”
季听知道他这是不想让自己再去守灵的意思,但这样势必会给他造成一些麻烦,因为她只是随口应下,并不打算真的如此肆意妄为。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东宫,季听盯着眼前的大门,突然有些紧张的停了下来。
申屠川奇怪的看她一眼:“怎么不进去?”
“我有点怕……”想想她也不过十七岁,竟然有了个六岁的儿子。
申屠川安慰:“不必担心,九皇子很好相与。”
“真的吗?可我觉得他不会喜欢我。”没有谁会喜欢突然冒出来的娘吧,更何况她和申屠川对于新帝来说,都是能对皇位造成威胁的人。
申屠川沉默一瞬:“新帝乃是宫女所生,自幼养在宫外,被那些奴才苛责虐待,若不是你接他入宫,恐怕他连活命都十分艰难。”
“这样啊……”季听有些怔愣。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暖意:“所以不必担心,他虽然从未见过你,但心里对你却是感激的,我看人向来精准,新帝不会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
听到申屠川这么说,季听总算是放下心来,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往院里走,没走多久便看到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此时正坐在院里石凳上读书。
小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的瞬间与季听对视,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季听讪笑着开口:“皇、皇儿。”
小朋友有些羞涩,脸上竟有她的三分影子:“母后。”
……
与新帝的相处,和谐到远超季听想象,等她从东宫回来时,心里是万分不舍的,于是翌日一早就跑去了,‘母子’俩的感情突飞猛进。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前朝逐渐趋于稳定,先帝在大殿内放置七日后,终于还剩下最后一个夜晚。
按照规矩,这天晚上所有嫔妃都要在大殿里守着,季听也不能例外。晚膳时间一过,她便一身素衣的过去了,往自己的位置上一跪,连号丧都懒得号了。
一直跪到深夜,两条腿感觉都木了,季听觉得如果真这么坚持到明天,她铁定得几天都不能走路,再看殿内其他妃嫔,比她的状态更差,有几个眼看着这几日瘦了下去。她叹息一声,决定做回好人:“本宫与先帝伉俪情深,如今先帝驾崩,本宫心中哀痛,想独自与先帝说会儿话,你们若是无事,便先退下吧。”
“是。”众妃嫔应声,各宫奴才忙去扶人,七扭八歪的离开了。
季听等他们一走,立刻将剩下的宫人也斥退了,确定大殿之上就她和一个死人后,顿时放松下来,随意的倚着柱子坐在地上,按着自己疼得没有知觉的膝盖。
就这她还在膝盖上绑了软垫,若是没有那东西,她说不定腿都要废了。季听叹了声气,感觉腿渐渐恢复知觉后,便没有再揉了,懒倦的看向正上方的棺木,总算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怕。
……她刚才是怎么想的,竟然为了能偷会儿懒,就把所有人都遣散,自己单独跟一具尸体留在一起?季听咽了下口水,渐渐的浑身开始发毛。
一阵风吹过,将白幡吹得动了动,好像有人影闪过一般,季听瞬间绷紧,一脸紧张的盯着经幡。
“怎么了……”
“啊!”
季听惊恐的尖叫一声,扭头便看到门口多了个人。申屠川顿了一下,无奈的开口:“是我。”
季听顿时放松下来,一脸后怕的扶着柱子起来:“你怎么来了?”
“听宫人说你将其他人都遣出去了,担心你会害怕,便赶来陪你了。”申屠川说着,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穿到了她的身上,“既然害怕,为何还要自己留下?”
季听顿时一阵暖和,不好意思的笑笑:“当时累的不行,也就没顾着这些,人都走了才感觉到怕。”
说着话,白幡又开始晃动,她紧张的凑近申屠川,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那边窗户没关吗?你要不要去关一下?”
“嗯。”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抬脚便往白幡处走,结果刚一走动就感觉到袖子一顿拉扯,他扬眉看了过去。
季听讪讪一笑:“我跟你一起吧。”
“好。”申屠川牵住她的手,慢慢的往白幡处走。
季听的心一时间紧绷到了极致,等经过白幡时直接吓得闭上了眼睛,直到耳边传来关窗的声音,她才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还有风吗?”
“没有了,不怕。”申屠川安慰。
季听这才将眼睛全部睁开,看一眼不再飘动的白幡,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才不怕呢。”
申屠川也不拆穿,只是轻声道:“大殿后头有休息的地方,要去歇一会儿吗?”
季听想了想答应了,两人到了后头,果然看到了一张软榻。季听欢呼一声到上面躺下,终于舒坦的叹了声气,申屠川扬起唇角到她身边坐下,把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的帮她揉着先前疼的地方。
季听顿了一下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道:“你这几日也累坏了,不必太顾及我。”
“我没事,等到新帝登基之后,一切便稳妥了。”申屠川温柔道。
季听却不依,往软榻里头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大片空地方:“你过来。”
“贵妃娘娘胆子这么大?”申屠川轻笑。
季听的脸红了红,咳了一声道:“哀家现在是太后。”
“那奴才不得不从命了。”
季听不太舒服:“你才不是奴才,不准乱说。”
申屠川失笑,在她身侧躺下,两个人十指相扣。半晌,季听轻声道:“以后咱们两个,真的要在这后宫里相依为命了。”
“不必说得这么可怜,你是太后,我会让你做世上最不受拘束的女人。”申屠川平淡的承诺。
季听静了片刻:“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申屠川顿了一下,侧目看向她:“你在不安?”
季听笑笑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清楚的告诉了他,她确实在不安。从今以后,她的后半辈子都要困在后宫之中了,她无心权势,所能仰仗的,也只有申屠川,而申屠川不同,就算有朝一日不爱她了,他还有权势,有地位,有无上的尊荣和足以翻云覆雨的能力。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哪怕她成了太后,也永远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你这般胡思乱想,可知我会生气?”申屠川的声音里已经透出不悦。
季听抿了抿唇:“抱歉,我一想到要坐上那个位置了,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怕怕的……”
申屠川侧身面对她,捏着她的下颌看了她半晌,在她唇边印下一个吻:“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心些?”
“……什么都不用做,我自己会调节好的,”季听一脸认真,“你已经很辛苦了,不必再为我做什么。”
申屠川扬起唇角,并不打算像她说的一样,什么都不做,放任她自己调节。他想了许久,眼底泛起笑意:“不如我将把柄告诉你如何?”
“把柄?”季听愣了一下。
申屠川应了一声:“把柄,是关于我这个人的,最大的秘密。”
“那我还是不听了,”季听急忙捂住耳朵,“万一哪天我被人绑了,严刑拷打的套话,我怕我会忍不住说出来。”
申屠川失笑,将她的手抽回来握住:“无妨,即便你告知旁人,旁人恐怕也会觉得你胡说八道。”
季听忍不住好奇了:“到底是什么秘密?”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许久之后低声道:“你不要怕。”
“……你别在这种环境里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就不怕了。”季听咽了下口水。
申屠川失笑,将人揽进怀里,半晌才轻声道:“我的身上有一个印记,若你日后发觉我要变心了,就拼命对我好,要不了多久,印记便会消失,我亦会死去。”
“你在讲神话故事吗?”季听眼中满是疑惑,从他怀里钻出来仰头看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颌。
申屠川静了一瞬,低头与她对视,看着她眼底的懵懂,突然笑了起来:“你不相信吗?”
“按理说我该信的,毕竟你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撒谎,可是你、你说的这些也太奇怪了,为什么我对你好了,你反而会死去呢?”季听为难的看着他,“我是真的很想信的,但是太扯了。”
申屠川看着她真心实意的苦恼,唇角扬起后就没放下过:“不信也无妨,你只记住一点,若想要我死,那便对我好,拼命对我好。”
季听顿了一下,表情逐渐古怪:“我现在就想拼命对你好,可我不想你死,怎么办?”
“你不想我死,我便努力让自己不要死。”申屠川眼底满是温柔,这些日子他小心维护印记,渐渐发现了更多维护的关窍,只要自己心底活下去的执念过重,印记浅到一定地步后,便不会再变浅。
季听笑了:“你这话便是自相矛盾了,一边说我对你好你就会死,一边说我不想你死的话你就不会死,说到底主动权还在掌握在你手中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申屠川沉默一瞬,顿时有些无奈:“……好像还真是如此。”
“所以呐,我就不胡思乱想了,只管对你好就是。”季听说着,好奇的捧住脸,“不过你那个印记真的存在吗?能给我看一眼吗?”
申屠川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微微一愣后耳根泛起薄红:“不行。”
“为什么?”
“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申屠川想到那处离伤疤有多近,眼神有些悲凉。
季听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我说错话惹你伤心了吗?”
“……听儿,你可知道,我跟正常男人……不一样,所以有些事,我永远不能与你做。”申屠川声音中透出苦涩。
季听急忙安抚:“知道的知道的,这对我来说没什么的,真的,我喜欢你这个人,你的优点缺点我都喜欢的,再说你也没嫌弃我给人做过小妾不是,所以你切莫因此伤心。”
她说完,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一般,小鸡啄米似的在他眉眼上啄来啄去,不多会儿申屠川再无心思想乱七八糟的,轻笑一声后将人抱住:“睡吧,明日还有的忙。”
“……嗯。”季听见他不再失意,一颗心安定下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申屠川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也很快睡着,这一次他做了个梦,梦中许多光怪陆离的碎片出现,他冷静的看着这些碎片组成各种画面,便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在季听未入宫之前,他就经常做这种关于前世的梦,每次梦境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些画面,他早已经习惯。这次和之前一样,他安静的看着这些画面,等待着梦境消失。
只是这次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自己的清醒,正当他有些不耐烦时,这些碎片突然翻转,接着出现了全新的内容。他看着多出的这些内容,眼神渐渐暗了下来。
翌日一早,季听听到外头奏起的哀乐后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她急忙将仪容整理好,绕到大殿里时发现嫔妃们已经到了,新帝跪在最前方,申屠川在他身侧。
她出现的一瞬间,申屠川便和她对视了,用眼神示意她过来。本来还想缩在角落的季听,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刚要到申屠川身边跪下,新帝便伸出小手拉了拉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了身边。
“母后,待会儿你随我一起。”新帝非常沉稳了。
季听看一眼他红通通的眼睛,顿时就心疼了:“你也切莫太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我不伤心的,”新帝一脸悲痛,声音却相当活泼,“川叔给我想的办法。”说着将袖子递到了季听眼前。
季听好奇的凑了过去,随即一股辛辣的味道刺激了眼睛,眼泪哗哗的往下流,申屠川在他们身后不悦的皱眉:“皇上,莫胡闹。”
新帝偷笑一声,小声答道:“母后估计也哭不出来,我帮帮她。”
意识到自己被小混蛋欺负的季听,一边掉眼泪一边认真的问:“你爹死了,你真不伤心啊?”
“他嫌我母亲身份低微,连个名分都不肯给,我去年才有了皇子的封号,之前在宫外连个奴才都不如,他在我眼里连川叔的脚趾都比不上,川叔死了我才会伤心呢,”新帝说完顿了一下,意识到不妥后又补充,“当然了母后,你给我送了那么多好吃的,你若是死了,我也会伤心的。”
季听听得嘴角抽搐:“皇上慎言,我与你母妃,是要长命百岁的。”说完便扭头看向申屠川,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惊讶。
新帝嘿嘿一笑,意识到自己太不严肃后,急忙皱起脸哭,季听对他的变脸速度叹为观止,,盯着看了半晌才开始假哭。
一整套的仪式下来,时间已过去几个时辰,当皇陵门被关上时,季听腰酸背痛到扶着新帝的肩膀当拐杖了,有意无意的往申屠川那里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申屠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到底担心,在离开皇陵时经过他身边,低声说了句:“今晚来凤栖宫吧。”
申屠川顿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季听舒了口气,迈着大步追上了新帝。
晚上时,季听将脚泡进热水桶,顿时舒服的叹了声气。忙了一整天,身体和心都累到了极致,此刻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但想到待会儿某人要来,便努力撑着。
申屠川进来时,便看到一个泡着脚昏昏欲睡的小美人,站在门口欣赏片刻之后,他才到她身前蹲下,将她的脚从水中捞了出来,用一块干燥的布裹住。
季听愣了一下,看到他后笑了起来:“你来啦。”
申屠川低头将她的脚仔细擦干净,又抬起来放到了被子里,这才仰头看向她:“特意叫我过来,有事要跟我说?”
“是有话要问你才对,”季听一脸认真,“你今日总是心不在焉,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申屠川扬起唇角:“怎么你今日一直在看我吗?”
“又何止今日,我无时无刻都在看你。”季听自从与他表明心意,便越来越会用言语讨好他了。
申屠川闻言果然眉眼温柔些许,只是想起梦中之事,眼神有些黯然。
“到底怎么了?”季听有些心急。
申屠川掩下情绪看着她的眼睛,半晌轻声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季听忍不住问。
申屠川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才到她身边坐下,半晌说了一句:“梦到了关于你的,不太好的内容。”
“关于我的?什么呀?”季听更加好奇了。
申屠川将她的手摊在手心里,仿佛在研究她的掌纹,但两个人都知道他心思不在那里:“你还记得我昨日跟你说过的,那个印记吗?”
“怎么了?”季听蹙眉。
申屠川的睫毛在眼下映出小小一片阴影:“其实我幼时是没有的,后来经历一场大难,突然就能看到了,脑中还多出了一些前世的记忆,还有……看到了我这辈子的经历。”
季听起初还一脸认真,越听脸色越古怪,若不是申屠川在她心中太过靠谱,不是什么不着调的人,恐怕她这会儿就要上手探一下他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
“……这么说,你早在许久之前便知道,你与我会在一起?”季听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
申屠川被她问得一怔,突然意识到前几世的记忆里都有她,但关于这一世的记忆里,并没有她的存在,只是根据前几世得出的经验,让他知道有‘季听’这个人的存在,所以下意识的觉得,此生也一样。
若是以前,他注意到这点后定然想不通,可经历了昨夜的梦境,一切也就能解释清楚了。申屠川看着身边人,一颗心缓缓下沉。
季听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有些紧张的开口:“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申屠川别开脸。
季听点了点头:“那接着说吧,你脑中多了前世的记忆,然后呢?”
申屠川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道:“前世的记忆中,每一世都会在绝望之中遇到你、爱上你,只是在获得幸福之后,我便会死去。”
“……听起来我的存在不是那么好呢,”虽然还是觉得他在发癔症,但季听还是忍不住好奇,“那昨晚梦到了什么?”
申屠川看向她,半晌轻声道:“一些新的记忆。”
“什么啊?”季听配合的问。
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的眼睛:“在昨夜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是共同经历轮回的人,可昨夜想起一些事后,才发现你是独立于我世界之外的存在,每一次接近都是处心积虑,只为亲手夺走我的性命。”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几世都有她,这一世将自己的命运一眼看到了头,却没有发现她的半点存在,而她还是在特定的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
身不由己与处心积虑,二者的区别简直是天差地别,他能接受两个人若浮萍,被命运的洪流冲到了一起,却无法接受她什么都知道,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沉沦。
季听:“……”他癔症了也就算了,怎么还把她描绘得如此不堪?
申屠川说完看向她,眼底流露出一丝庆幸:“好在这一世的你,是没有之前那些记忆的,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我很感激。”
感激她从一开始就这么纯粹,日后也会纯粹下去。
“……如果我前几世都是抱着目的来的,你怎么知道我这次不是故意装失忆呢?”季听哭笑不得,只想带他去看太医。
申屠川轻笑:“因为你傻。”若真是带着目的来的,之前又怎么会不愿靠近他?
季听:“……”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时候不早了,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申屠川看着她懵懂的眼神,觉得自己郁闷了一天真是毫无道理。前几世的自己,终究不是自己,过好当下才是要紧的。
季听见他要扶自己躺下,忙按住了他的手:“我想看看你的印记。”虽然还是觉得他的话太扯,可不验证一下总是不甘心。
申屠川停住,耳根渐渐泛起红晕,季听以为他不想给自己看,立刻揪着他的袖子打滚撒娇,申屠川的表情越来越奇怪,直到她快扑到自己身上时,才艰难的问:“……你真的要看?”
“看!”季听想也不想。
申屠川沉默一瞬,便将手按在了腰带上,轻轻一掰便解开了。季听惊了:“你要做什么?!”
“不是你要看?”申屠川眉头扬起。
季听警惕的盯着他的腰带:“你你你不准欺负人!”
“没有欺负,我的印记就在这里,”申屠川指尖点在了胯骨上,说罢眼底带上笑意,“还要看吗?”
“……要看。”季听咬牙,她必须确定他是癔症了,才能坚定的带他看太医。
申屠川闻言点了点头,慢动作的进行下去,等到将裤边拉下时,季听的脸已经红成了番茄。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喊停,一脸窘迫的盯着他的胯骨,直到裤边拉下,露出了黑色的印记。她怔了一下,只觉有万千事物涌入大脑,一时间疼得脑子都木了。
“此物我从未让旁人看过,可是吓到你了?”申屠川见她不说话,便将衣衫重新整理好了。
季听猛地回神:“没,我就是累了。”
“那歇着吧。”申屠川有些奇怪于她的态度,但见她面露疲态,还是扶她躺下了,仔细帮她掖好了被角。
季听看了他一眼,紧紧闭上了眼睛,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困,但闭上眼睛后却很快睡着了,这一次,她也做了一个和申屠川相似的梦,梦中无数记忆朝她涌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恢复了,离这个世界结束还远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