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术,在时钟塔的分类中,是一种理论上应该被归类于动物科(奇美拉)中的魔术。正经地运用起来的话,其实在原理上比较接近童话故事里“把王子变成青蛙”这一类的古老诅咒,因此在现代魔术师当中,普遍对这类魔术有着一种“高深艰涩”的印象。
——很可惜,“高深艰涩”这种印象,对于在休息日中不小心喝了一碗粥(休克翁)就会被变成小猪,然后再去对着喀耳刻哭一下就会被变回来的藤丸立香来说,不存在。因此,没有这种高山仰止印象的她,才敢基于埃尔梅罗二世传授的现代魔术理论和自己的特长,抱着“条条大路通罗马”的乐观心态,以“伪装成另一个人”为目的,对变身术这种魔术进行了再创作。
这只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简要地说,藤丸立香在术式当中想办法去掉了绝大多数她只在理论上有过了解的“诅咒”部分,空出来的地方就用她更擅长的召唤和降灵术填补相应的效能,稳定性的方面就交给一键傻瓜式的奥特瑙斯灵基外骨骼来维护,实操能力仅在三流的魔术师(此处特指藤丸立香)也能轻松使用的“变身术”就这样完成了。
说是这么说,如果让真正的实操能力仅在三流的魔术师,比如埃尔梅罗伊二世,来施展这个术式的话,当事人肯定会喊着“为什么要让我做这种堪比倒立骑脚踏车的事情啊!我又没想自杀!”然后迅速逃走——因为藤丸立香在这里的思路完全是:如果登峰造极的变身术施展起来的结果就如同像是本人附身在术者身上一样的话,那我直接请本人来附身不就行了吗?
以自己为载体实施降灵术,并且在降灵后不仅要充分接收灵体传来的有效情报,并且还得在同时保持自己意识清醒,尤其是,以上的目标指向一个活在当下并意识清醒,且大概率不会主动配合的人类——这在现代魔术理论中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在迦勒底这种各种意义上都怪物云集的地方呆久了之后,藤丸·巫女·神官·低灵感灵媒·随便什么其他同类词语都可以放在这里·立香,早就学会了把现代魔术理论中所有的“不可能”都当成厕纸。
对她来说,这完全是平均每个星期都要进行至少三次的日常。就算没有利用灵基肖像插入奥特瑙斯的接战需求,没有利用帝皇灵能进行日常教育或者舰内镇压活动,她也是得每周在固定时间里利用类似的原理和费鲁斯·马努斯与康拉德·科兹进行定期联络和阶段性工作汇报的。
副作用再怎么可怕的术式一旦变成安稳地运行过许多次的固定日程,没有发生的“可怕的后果”也会渐渐失去应有的威慑力,人类就是这种麻木得很快,或者说,适应性非常可怕的生物。基于此,这个魔术中对于一般魔术师来讲最为困难的部分,对藤丸立香来讲完全构不成障碍。而当她得意地叙述自己的所谓“计划”时,同时在场的人又没有相关领域中的专业人士,没有人意识到这个被胡乱修改出来的术式之下藏着的隐患——因此,“由藤丸立香通过魔术来伪装维尔恰克审判官”这一提案,就在本人的强烈坚持下莫名其妙地被通过了。
然后,同理,在藤丸立香的一番相似但不完全相同的胡搅蛮缠之后,萨哈尔莫名其妙地就跟在这么一个未成年小姑娘的身后,避人耳目地通过风暴边界号上的亚空间传送台,抵达了依然在港的帝皇幻梦号。
四处都金光灿灿的,这里的内饰对一双习惯黑暗的眼睛来讲实在是不怎么友好。这是索尔·萨哈尔对帝皇幻梦号内部的第一印象。
除此之外,这艘船确实如传说一般富丽堂皇,陈设中肉眼可见地富有历史积淀,从任何角度都符合乃至超过一个人对“帝皇座驾”所可能产生的任何想象。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与现存的帝国远洋舰船不同,帝皇幻梦号上,至少其中萨哈尔目前已被引导着经过的部分,他没有在这段路程中见到任何一名活人船员乃至机仆——只有一段又一段宽敞华丽,在流明下毫无阴影的走廊在机械运行的些微规律杂音中向他不断展开,四下里只有他自己、藤丸立香,以及坠在队尾的赛维塔三人的脚步声。
贞德·alter或许也在,萨哈尔有这种感觉,但他还没有为这个问题找到一个科学或者不科学的答案。至少目前,这件事不是被放在他待办事项中最优先的位置上的。
“为什么帮我?”在帝皇幻梦号走廊上的这一片空旷的静谧之中,终于在无法忍受的困惑与不安之下问出了这个问题,“你能从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好处?”
这个问句似乎让藤丸立香有点疑惑。她顿了一下,然后反问:“对你来说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接茬的是更后面的赛维塔,“虽然我对您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地做一些无用功这类事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但我也确实非常想知道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嗯……其实也没什么深层次的逻辑,我只是想做,而且觉得自己做得到,于是就付出行动而已。”藤丸立香的语调稍微有点往上扬,就像春游时抵达目的地之前正在大巴上坐得很不安分的小孩子一样,“就跟我答应帝皇在帝国的事情上帮忙的时候类似,都是觉得‘既然是我能做的工作的话,那就做做看’。普通人也会这么想的对吧?”
“我觉得您对‘普通人’的概念认知很不对劲。”赛维塔在队伍末尾评价,“恕我直言,当今帝国中的‘普通人’不是在饥寒交迫的生死线上挣扎徘徊,就是在战火纷飞的生死线上挣扎徘徊,并且此二者有同等的高概率是暴露在不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下的。他们身上恐怕可没有生长出您这样高风亮节所需要的养分。
“仁慈与同情这类东西即便是在一万年前的帝国里也是一种非必要的奢侈品。如果这样做能打消您继续目前行为的念头,即便是枯萎在黄金王座上的帝皇,也会拼命举起自己的双手,来同意您的献身精神应该被用在改善帝国的现状,而非一个初次见面、供职于帝国中另一个大概率并不友善的部门,并且在就任之前还有背叛前科的星际战士身上。有时候我会怀疑,您真的是圣人吗?我在此特别指精神上的、脑子不太好的那种。”
“赛维塔里昂,没有那种圣人会像我这样光明正大地谋划着偷东西的哦。”仗着对方不认识天草时贞四郎,藤丸立香毫无心理负担地满嘴跑火车,“也没有圣人会像我这样呼吸一般自然地使用不入流的战术。西吉斯蒙德跟你决斗的时候也不会突然拔枪对吧?”
“决斗笼里的话当然,但生死斗的话我不好说。至少我有机会的话肯定会那么干,我打保票他会考虑对等反击的。”队伍的尾巴上幽幽传来这么一句抱怨。
眼看着赛维塔要把话题偏走了,萨哈尔陡然在此处插了一句:“我不能接受这个答案,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免费的东西往往更贵。”
“这也不能说是免费的。”藤丸立香突然笑了起来,“伱要那么理解的话,嗯……就当是有一个跟你很像的人在我这里留下过一笔钱,然后就消失了。我没法把这笔钱当做天降之财理所当然地收下,于是在看到你的时候,就决定把它当做在这件事上帮助你的酬劳罢了。你就当自己运气好,恰巧有缘分,所以沾了前人的光吧。”
这个逻辑太过感性,萨哈尔一时间没法理解。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原以为同样作为午夜领主的赛维塔能够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什么反驳,可惜,在藤丸立香的话音落下后,萨哈尔的身后便只有终结者装甲的沉重脚步声。
他不得不在这个问题上依靠自己苍白的遣词造句:“对我来说,这说服力显然不怎么高。”
“对我来说足够高就行。”藤丸立香轻快地说,“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就当自己运气好。另外,为了找出米塔·阿什恩,有关暗影重锤号的内部结构还是需要你来提供详细的数据。”
这段对话没有令萨哈尔心底的困惑与不安减少,但是他再次意识到:他没有别的办法,而如果听从藤丸立香的指示,那么他至少能够回到维尔恰克的审判庭黑船上。
眼下里,自己如果想要救出米塔,最优解或许就是服从对方的安排。即便这确实是一个会令他万劫不复的陷阱,他也得往里跳一跳试试看。
——
帝皇幻梦号上的设备精度令萨哈尔惊叹。即便暗影重锤号在服役的过程中经过了她历代审判官主人或者包含灵能、或者包含异端技术的特别改造,帝皇幻梦号上的俄歇阵列配合其他一些萨哈尔叫不上来名字、或许是从黑暗科技时代流传下来的设备,依然成功地在星港中密集的船只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对方的船影,并丝毫不为人知地对其进行了彻底的扫描。
甚至扫描出暗影重锤号上的部分内部结构的那种,精度精确到毫米。即便没有人预先进入那艘黑船当中安置传送信标,在如此精确的数据支持之下,萨哈尔也不认为这艘船上的传送台会把他们嵌到墙壁或者地板当中。
令萨哈尔感到奇妙的一点是,在为传送而进行的测算开始之前,藤丸立香并不是利用自己的生理信息或者某种识别码来开启相关的设备功能的,而是对帝皇幻梦号上的控制台进行了一番显而易见的口头说服。赛维塔戳在一边,不支持也不反对,因此干脆不发表意见,但从态度上来看显然对“人和机魂在吵架”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但只要传送台能够正常使用这个结果最终没什么问题,在米塔生死未卜的压力之下,对其他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的萨哈尔并不打算对它的开启方式多说什么。
在传送抵达暗影重锤号上之后,走在萨哈尔前面的就不再是“藤丸立香”这个未成年少女了——而是一个与本人一模一样,就算让萨哈尔加上动力甲中的伺服系统一同来进行观察对比,都找不出破绽的“领主审判官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在外行的标准里,藤丸立香所使用的显然也是一种相当高超的变身术,就连她身上的衣着也都变成了维尔恰克审判官惯常的风格,甚至连戴在身上、可能藏有防御力场的各色首饰也符合当事人本人的习惯与喜好。
“……感觉有点怪怪的,不过应该也正常。”对萨哈尔来讲,看见维尔恰克审判官的脸上露出一种“不确定”的情绪色彩实在是很新奇,这老妖婆用一种有商有量的语气来跟他讲话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的体验,“最后重复一遍,我们之间不要内讧,如果遇到问题的话尽可能安静地解决,解决不了的话就呼叫正在待机的赛维塔里昂,问题扩大的话就干脆传送回到帝皇幻梦号上。我带着传送信标,影子里也藏着护卫,为了任务成功以及咱们俩的性命着想,不要从我背后开枪,ok?”
事情都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萨哈尔也实在没有摇头的道理——把整件事搅黄的话唯一吃亏的是他自己,虽然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好受,但都已经上了贼船,他也只能点头了。
“先说好,我其实不清楚米塔平时会被关在什么地方。”在确认二者之间的通讯线路是否畅通的同时,他低声补充说,“过去的两次‘会面’里,我都是在医疗区最深处的一间特护病房里见到无意识状态的米塔的,维尔恰克第一次的时候就明着告诉我了,她平时不是被放在那里监护的,叫我歇了这份把人劫走的心思。”
“我知道。”看起来已经完全和“藤丸立香”毫无关系的藤丸立香如此回复。她在无意识之间颦起了眉头,微微露出了点不耐烦的神色,这样一来,这个假冒伪劣的“维尔恰克”在神态上的一丝破绽就此消失了,仿佛就是领主审判官本人正站在萨哈尔身前,叫他忍不住心里一跳。
“我刚才好像没说。”她隔了一会儿,像是正在从另一件事上分神似的慢慢开口,“用降灵术做这个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优势在于我相当于复制了维尔恰克审判官的存在数据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因此我多少能通过这份联系知道她现在正在想什么——海斯廷斯审判官正在跟她就米塔·阿什恩的问题发生争论,如果顺利的话,我应该能从她的表层思维中读到米塔关押在什么地方的情报。”
这是个很好的消息,但萨哈尔不需要思考,便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质疑:“那么,不顺利的话呢?”
“维尔恰克审判官也可能会反过来意识到我的存在。”在这一瞬间里,又变得不太“维尔恰克”的藤丸立香严肃地说,“虽说即便她意识到了我,在彻底弄明白这术式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发现我们的目的之前,她肯定还会需要一点反应时间,但最好还是别认为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裕。你知道我们该怎么从这里最快地回到大路上吗?”
萨哈尔再次点了点头,关掉了动力甲的传声系统,只通过通讯频道向藤丸立香耳边的通讯器说话:“这是个僻静的角落,一般情况下除了检修的机仆之外没什么其他人会在这附近走动。我们可以正常地离开这条走廊,如果运气好的话——”
——他陡然间停下了话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藤丸立香因此而立刻警惕了起来,在分散开自己的注意力之后,她在下一秒就意识到了萨哈尔这么做的原因:
沉重的动力甲落在地面的足音,在机仆工作产生的咔哒声和舰船本身隆隆作响的低沉运作声中间,迅速且清晰可闻地接近了。
“维尔恰克审判官大人?”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另一位死亡守望阿斯塔特出现在了那里,“您不是应该在舰桥上和帝国圣人的使节沟通么?怎么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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