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唐正文卷第二百零四章:男儿亦有泪李安国一个人又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儿,从案上翻出了曹信写来的厚厚的一叠信,那里面,是武邑信都等地发生的一切,是李泽制定的一项项政策,是曹信对于李泽的认知和判断,也有赞许和期待
这些东西,李安国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但他有时间,却总是忍不住会拿出来再细细地看上一看,他想从这里头窥视一下自己这个疏远已久的儿子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这个从来没有让自己过多关注的儿子,都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物直到现在,李安国才算明白,为什么公孙长明从武邑回来之后,就百般看不上李澈了与李泽所做的这些事情比起来,李澈,还的确上不了台面
但这并不能让李安国感到开心,甚至有些隐隐的羞恼因为李泽是野生野长起来,从来没有受过正儿八经的系统的教育,但他却偏生成长为了这样的一个怪物,而李澈,在自己的眼前一天天长大,是自己亲自一手一脚教育出来的,怎么可能比不上李泽呢
澈儿已经没了!
在比较两个人的时候,李安国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只觉得胸口一疼,不由伸手捂住胸口,喘息半响,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子,伸手抓过案上的茶壶,喝了几口,满面的潮红才总算是稍稍褪了下去
他站了起来,将这些信件塞到了一堆文案之中,身形有些佝偻地离开了书房,向着外头走去
不知不觉,他竟然发现自己走到了早先李澈居住的院子
这里,依旧一尘不染
站在小院门口,李澈忍不住老泪纵横
虽然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呢!一个远离自己视线的儿子,在李安国的心底里,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自己看着出生,看着长大,一言一行都在自己心中有过烙印的儿子相比的
这是人自然而然的情感
走进了院子,他径直推开了一侧厢房的门,那里面有着很多的老物件,木马,摇篮,小床,架子上搁都会拨浪鼓,木刀,木枪,以及一些小号的真刀真枪
李安国关让了房门,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内里,看着这些李澈从小到大玩过的,用过的东西
他双手捂脸,无声地呜咽
男人不是不哭,只是不到伤心处
男人即便哭,也只能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默默地流泪
当李安国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身形虽然还是有些佝偻,但脸色却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走出了小院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来人!”
管家李平无声无息地从一个角落里闪身而出,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这个院子里头,所有的仆从,丫头,全都打发走”李安国吩咐道:”整个院子全都封起来,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准再踏进这个院子一步”
李平抬起头,低声道:”那夫人她……”
李安国瞟了他一眼,李平立即低下头去:”老奴明白了”
李安国沉默了片刻,道:”将内里的东西,全都搬走,另找一个地方封存起来吧夫人身体不好,何必让她在睹物思人”
“老奴知道了,马上便安排人来做”
李安国点了点头,背着手,有些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这里,但却始终没有再回头
李澈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要与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打交道了
那将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相处方式
那绝对不会是一个父亲和儿子相处的模式
对于这一点,李安国心中很清楚
曹信的来信里事无巨细,极其详细,这使得李安国对于自己那个疏离多年的儿子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看其作事,观其为政,李安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儿子,天生就有成为一代枭雄的气质做事有手腕,胸中有沟壑,行事狠辣,果决,更是眼光长远
李澈死后,这个儿子没有急吼吼地想跑到镇州来继承自己的一切,反而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将目光盯在他原先的目标横海之上,并且三下五除二,便将横海本来可以倚重的大将,变成了自己手中的利刃
李安国大致猜到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
他不由得苦笑,或者父子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李泽已经拥有了横海四州之地,以他与朝廷方面的勾连,指不定到时候横海节度使的名头,也会落在他的脑袋之上
父子
盟友
抑或是其他
李安国不知道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认,李氏宗祠里那些少得有些可怜的祖宗灵牌,会因为李泽的存在,在将来越来越多,而他,也将那面墙上,占据一个极显眼的,极显赫的位置李氏一族,将会因为有了李泽而辉煌,更是会有极大的可能远远超过自己的成就
哪怕就是因为这一点,李安国也别无选择
他停下了脚步,前方卧室内,传来了琅琅的诵读佛经的声音他是侄儿李沅再为夫人诵读透过半开的纱窗,他看着李沅的侧脸,的确与澈儿小时候有六七分相似,再看卧在床上的骨瘦如柴的夫人苏氏,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作痛
原本一个养尊处优身材丰腴的妇人,短短的数月时光,便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对于这个女人,李安国更多的是敬,哪怕是后来她变得是如此的跋扈与专横,但李安国认为那是她该得到的苏氏满门为自己几乎死尽死绝,李安国觉得自己欠她的
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李安国更是觉得心中有愧
要想让李泽顺利地接手自己的势力,哪么苏氏的势力就必须要清洗,这是一道他不得不做的选择题,而其实,答案只有一个
他唯一能做的,或者便是在将来努力地让苏宁能活着,可即便是这个目标,他心中其实也没有底儿因为看着李泽在武邑信都做的事情,在德州做的事情,无一不是手段老练兼之心狠手辣,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当真能保住苏宁一条命吗
或者自己活着的时候可以,但自己还能撑多久想到这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惊动了屋里的两人,诵经之声戛然而止,两人的目光向着外面看来
李安国微笑着走进了屋内
“伯父!”还不到八岁的李沅站了起来,两手贴在身侧,躬身行礼
“我听你为你伯娘诵经好一会儿了,小小年纪,便能熟练地诵读这经书,当真是难为你了”摸着李沅的脑袋,李安国微笑着夸奖道
“侄儿三岁便进学了”李沅有些激动,又不失骄傲地道
“好孩子,好孩子”李安国笑着连连点头:”三岁进学,世所罕见,我李氏将来又添千里驹啊!好好努力,千万不要学了那仲永,小时聪明,大时却了了”
“侄儿记得了!”李沅一凛,赶紧道
“好,为你伯娘诵读这半晌,也累了,下去休息吧!”李安国道
“是”李沅向李安国行了礼,又转身向着躺在床上的苏氏躬身一礼:”伯娘,那沅儿便去了”
“去吧去吧,明日早些过来”苏氏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李沅,哪怕李安国跟他说话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仍然定定地看着李沅
李安国看着小大人一般地迈着稳健的步子离开的李沅,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小小孩儿,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朝气与活泼,这自然不是那孩儿的本性,当然是有人在背后教他了
“小眉!”李安国叫着苏氏的小名,坐在床边,替苏氏掖了掖被子,如今天气炎热,但苏氏却一直盖着一床薄被子
“你叫澈儿明天早点来啊!”苏氏直楞楞地看着大门外,声音有些急促
“夫人!”李安国有些痛心地搂住了苏氏削瘦的肩膀:”那是沅儿,澈儿已经没有了,澈儿已经走了”
“澈儿走了澈儿走到哪里去了”苏氏抬头看着李安国,好半晌,眼神慢慢地清明起来,但清明起来的眼神之中,却布满了绝望:”澈儿走了,啊,我的澈儿没了!”
苏氏将头埋在李安国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李安国轻轻地抚摸着苏氏的后背,无从安慰,也不知怎样安慰,而且他也清楚,无论怎样安慰,都是没有用的
李安国离开卧室的时候,哭得疲累之极的苏氏已沉沉睡去李安国替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夫人的情形怎么样”坐在客厅里,李安国看着镇州最有名的大丈金源
“节帅,夫人的情形不是太好,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撑不了多久了”金源小心翼翼地道
李安国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沉声问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金源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节帅,夫人这是心病,药石的效力本来就有限心病本来还需要心药来医,今日诊病之时,我看夫人看沅公子的眼神非同一般,而且只要沅公子在时,夫人就能平静下来,如果能让沅公子一直伺候在侧,或者会有效果”
李安国沉默片刻,转头看着金源,直看到金源额头之上冒出密密的汗珠
好半晌,李安国才淡淡地道:”十天之前,苏宁给你送了一箱银锭,五天之前,安民将他在城外的一个庄子的地契送去了给你”
金源卟嗵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连连叩头
李安国叹息一声,伸手将金源扶了起来:”金先生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为夫人的病也是很用心的,但这件事,便到此为止,有些话,你在我面前说了便说了,但在外头,休要再提起这,本身就不是你一个医者能参与的休得惹祸上身”
金源连连点头:”小老儿知道了,小老儿再也不敢了回去之后,马上把东西退回去”
“退倒不必,既然他们送了,你便拿着吧”李安国摇头道”你去吧,我想静一静”
金源走到门口,却又转过头来,咽了一口唾沫,道:”节帅,夫人心力交萃,已然油尽灯枯,只怕时日无多了”
“我知道!”李安国面无表情地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