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玉轩茶楼。

    鸽一的计老、实验的李老就在这里请从江省远道而来的葛老师吃午饭。

    上午十一点, 这间广式茶楼上座率很高，正是闹腾的时候, 面带微笑的服务员小姐推着点心穿梭在大厅的桌子之间, 小推车里，满满地堆着一摞摞的竹制小蒸笼。

    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 浇着浓稠酱汁的虎皮凤爪，双面金黄的椰汁黄金糕，嵌着大粒饱满虾仁的嫩黄色烧卖

    大厅里飘飞着广式普通话。

    就在靠窗处，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坐了一桌。他们看起来和满大厅里闲聊侃大山的人没有任何不同, 绝对没人能猜到，这三人中，一个是令全国考生闻风丧胆的出题一霸, 其余两个是鸽省最强中学的竞赛班总指导。

    计老看着许久不见的葛老师。

    上次几人见面, 还是在两年前，教育部考试中心举办的一个教育工作者会议上，但因为行程太赶, 也没能说上几句话。不过现在看来, 对方依然是老样子, 穿着普普通通的黑夹克衫, 戴着眼镜, 额头上、鬓角处有浅浅的皱纹，见了谁都笑嘻嘻的。

    于是计老也笑了，边笑，边摇摇头, 感叹道“我昨儿去省里开会，一看那题，就知道是老葛你的手笔，哎，这会快考完了，学生出来肯定都炸了。”

    老李给三人的空杯子添上普洱茶。

    葛老师却伸出一只食指，在空中摇了摇“非也非也，数学题难吗不难，须知，所有的数学题，本质都是小学数学题。”

    三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上，都长笑出了声。

    老李说“哎呦您这话了不得啊，咱们鸽省的孩子，可没你们江省那么久经沙场啊，比不了，比不了。”

    葛老师闻言笑了“这不都是练出来的吗。”

    “数学这东西，水涨船高，题出的难了，人就聪明，题简单了，人还就也跟着傻了。”

    他边说，边夹走一只虎皮凤爪，边嚼边说“不难是不难，但老实说，我估计今年省队的线，”

    葛老师慢悠悠比了个“五”的手势。

    “一百五”

    计老和老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浓浓的蛋疼。

    虽然鸽省并不是传统的教育强省，但近五年来，三百分的满分，省队的线已经很少下过200了。

    但出题人了解自己所出的题目，就像孩子妈妈了解自己的孩子。葛老师都敢这么说了，这个分数线的偏差就不会太大。

    老李苦笑着说“这狠了点吧老葛，可千万别让那群孩子知道是你出的，不然估计又要有雄文出世了。”

    老李说的雄文，是某一年高考后，一位不知名考生所作的葛老列传。这篇文章堪称红遍大江南北，全国各级教育系统都传遍了，其中有经典一句，最是经久不衰

    其人性刁钻，惯以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秒杀三比。三比谓何沙比、苦比、二比者也。

    葛老师淡然一笑，这次又比出一个拳头“250分以上的，这个数。”

    计老迟疑着“10个”

    老李说“0个吧。”

    葛老师笃定地说“0个，一个都没有，全军覆没。”

    他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

    省赛的试卷分一二试，一试8道选择，二试4道大题。要拿到250分，一试基本不能错不说，二试至少要有两道大题完整解出，剩余两道，要写对35的步骤分。

    葛老师回忆了一下自己整张试卷的难度分布。

    在他看来，这些题无非都是最简单知识点的变型，除了二试不等式那块稍难些，其他都是他设置的障眼法而已。

    不过凭着他多年的教学经验，这些他眼里的“简单题”，在学生看来，一试的倒数三题可以被称为压轴题，二试的不等式可以称为变态题。

    何况，其他题的计算难度也不小，时间分配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葛老师估计，这次的最高分会在220左右。

    计老见葛老师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普洱茶，忽然觉得这家伙悠哉游哉的倨傲样子很有点刺眼。

    他勾了勾唇角，忽然露出了个称得上挑衅的笑容“我要是说，至少有一个学生，能上270，你觉得怎样”

    计老也比出一根手指“至少1人，上270。”

    “老葛，你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轿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

    周舟看到林霖在群里发的几条微信消息。

    他们四个同桌有一个小群。

    菜鸡考完了，分享一篇美文送给大家

    菜鸡大佬就别看了

    菜鸡链接

    周舟看到这里，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微笑。她顺手点开链接，发现是一篇文言文，名字叫葛老列传。

    林婉儿静静地打量女儿。她的孩子一手捧着空保温碗，一手拿着手机，正垂着头看屏幕，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笑意。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脖颈到肩膀的曲线柔和而优雅，像垂首的天鹅，即使在玩手机，也透露出有别于一般同龄人的精气神来。

    周舟看着看着，忽然大笑起来。

    她原本只是眼中带着笑意，但看到后面，也不知怎的，居然笑到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让林婉儿想起小时候，家里养过的一只小黑猫炸毛时的样子。

    于是林婉儿原本柔和的面容上，也带出一抹笑意“舟舟，你在和男朋友说话吗”

    周舟原本没注意，把手机怼到林婉儿眼前“是啊，你看这个文章男朋友”

    她的脸瞬间红了一片，像煮熟的番茄“妈，我没男朋友”

    林婉儿忽然觉得女儿更像那只小黑猫。

    她忙顺毛，语气中却带着调笑“你哥今天上午还说你在谈恋爱呢，别紧张，妈又不反对，妈啥时候反对过了。”

    “”原来是那家伙在造谣。

    周舟彻底无奈了“妈，真没有，我只是在和同桌聊今天出考卷的老师的事情。”

    她的语气里，微微透出窘迫。

    周舟原本是孤儿，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母，更没有机会和他们谈到感情问题。她甚至都不好意思去看林婉儿此时带着调笑的表情。

    感情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的一件事。从前，大她五岁的小声哥总说，很多人在追她，但她并不能很好分辨出那究竟是示爱，还是只是单纯的友善表现。

    事实上，很多人对于恋爱关系的最初认知都来自于父母。父母之间关系的好坏、父母的相处模式，都会在极大程度上影响孩子对于未来伴侣关系的认知。

    但在数学上天赋殊绝，一路从孤儿院旁边的小学考入顶尖学府，又顺利进入科学院的周舟，并没有什么机会得到这方面的启蒙。

    林婉儿看着女儿微红的双颊，觉得很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那就是你哥胡说，我回去揍他。”

    “但是我女儿这么优秀，惦记的人肯定少不了，趁着年轻，多谈谈也没坏处嘛，妈不反对。”

    “”

    周舟想，这话要是被学校里严打早恋的教务处主任听见，让他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家长，不知道得气成怎样一个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她不自在地看回那篇葛老列传，却找不回刚刚那种笑到不行的轻松心态了。林婉儿一席话，直接又将她拽回了过去。

    在2019年呆久了，原本的朋友、同事、领导们清晰的面貌都模糊了起来。

    从前曾有人骑着自行车载她游长安街，有人在众人集体出去踏青时，悄悄塞给她一个珍贵的苹果，有人在攻克了难题时，在第一时间就把演算过程拿给她看，跟她分享那瞬间的快乐。

    可她只记得这些事，却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姓名，乃至面容了。

    他们如今都在哪呢，是否都已经著作等身，儿孙满堂了。

    周舟望着窗外飞速往后划过的现代化景观，忽然觉得忧伤。

    省赛的成绩要到十月中旬才会出，竞赛班的人卯着劲考完省赛，原本一向紧绷的学习气氛也松散了不少。

    整个学校的同学都肉眼可见地开始期待起国庆长假来。

    今年的国庆是逢十的大庆，京城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规模盛大的阅兵仪式。全国各地各单位为表响应，都举办了不同规模的艺术汇演，以示庆祝。

    鸽一也不例外。

    这次国庆长假前的艺术节，主题也毫无悬念地定为庆祝国庆，每个班级都需要出节目，经由各年级组筛选后，再在全校面前表演。

    毕竟整个学校班级那么多，如果每班都出节目，这个汇演就要从早一直排到晚了。

    在竞赛班上课的时候，林霖还曾一脸嫌恶地吐槽“杨乐水居然腆着脸不退学生会，这种品德败坏的人，当外联部长，岂不是败坏我们学校的形象。”

    王一诺耸了耸肩“她一向爱面子，现在咱班里都没人愿意搭理她，加上竞赛班她也退了，如果许老师还逼她退学生会，我估计她要原地爆炸。现在许老师没主动提，她自然也就当没这回事了。”

    林霖立刻狠狠锤他一下“我说你这胳膊肘咋往外拐呢还惦记起她的安危了大佬真是白给你讲这么多题，你趁早别坐这儿了，另谋高就吧。”

    正是课间的时候，他的嗓门儿可一点都不小。前后左右的同学听到了，都如获至宝般，飞快自荐

    “舟神，考虑考虑我呗。”

    “就是，我可听话了，可以帮你打水帮你背书包帮你交作业，除了菜，我没毛病。”

    “没什么好说了，就两个字，我可”

    这几天里，所有人都渐渐发现，听周舟讲题，有一种奇异的效果。

    同样的题目，经由大佬的大脑处理过之后，再讲出来，就会变得奇异的简单。

    而且大佬讲题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无论是多难的题，她都不会流露出半分畏惧。这份坦然似乎能通过她平静的声音，传达给其他同学，让他们也多了一分底气。

    其实很多时候，学生们怕的都不是难题，而是怕看见做不出难题的自己。也正是因为这种无形的畏惧，加大了题目本身的难度。

    这个道理，即使对于其他学生眼里的竞赛班的学霸们来说，也同样适用。但周舟身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种畏惧。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周舟礼貌地拒绝了他们。

    王一诺显然大松一口气。

    周舟看出了他的不安，笑了笑，主动转开了话题“你们班准备报什么节目”

    “咱们班准备报什么节目”

    这是一节班会课上，班长刘妍妍问大家的。

    她原本是个只在熟人面前话痨，在公众场合却很内向的小姑娘，但自从和周舟同桌后，她和班上同学的关系肉眼可见地改善了许多，此时在他们面前，站在讲台上说话，也不再怯场了。

    13班的班主任王老师正在台下看大家讨论。他特意留出了这半节班会课的时间，交给刘妍妍。

    王老师管理班级的方式很民主，什么事情都尽量交由同学们商量着决定，这也在无形中培养了大家的能力。

    听刘妍妍这么说，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目光都隐隐看向周舟。

    “今年高二级不是三个名额，13个班，抢3个名额。”

    “害，有舟神在，今年节目肯定过。”

    “就是，让舟神一上，评委必尿，我们必出线。”

    “”

    艺术节是全校学生都很期待的活动，但往年，成绩在年级里吊车尾的13班总是很难出线。

    鸽一表面上并不推崇唯分数轮，但到了实际操作里，同样水准的表演下，评委老师们总是更青睐成绩好的那几个班。

    年级里成绩最好的1班、2班，军训会操是他们两个班争第一，校运会走队列式是他们两个班争第一，就连艺术节，他们两个班都能稳出线。

    久而久之，13班的同学们，热血都凉了一大波，也就渐渐懒得在这件事上花心思了。

    毕竟他们从小就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平时呼风唤雨惯了，现在却要让他们去努力争取这种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到成果的事情，他们能愿意就怪了。

    但今年不同。

    今年，他们有舟神了

    而年级里的每一位老师，都必然早就听说过舟神的威名。而且舟神人又这么漂亮，到时倒腾倒腾，往台上一站，唱一首我和我的祖国，想不出线都难。

    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好解决了。

    于是所有人都把殷切的目光望向周舟。

    但他们很快惊奇地发现，大佬脸上，居然露出了一抹从未见过的，带着些无奈的苦笑“可是我不会才艺呀。”

    作者有话要说　　13班众那你就上台表演美丽，或者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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