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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天柱
    蔚蓝的天空下,阳光明媚,几朵如棉花糖般的白云在微风中缓缓摇曳。

    柳树胡同,胡同口的大柳树下,一口大铁锅被架起,下方火焰熊熊,燃烧得正旺。

    “生地、黄连、丹皮、半夏……”

    一个医馆学徒对照着药方指点着,旁边,两个太平军衙役听从吩咐不断往大锅中投入各种药材,大片的水汽化作白烟蒸腾,一股浓浓的药味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当!当!当!

    街道上,还有打更人敲着锣,不断大声呼喊:“义军寻到医术大师,为大家伙儿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了……为避免相互传染,现义军有令:各家各户不得出门,由义军给大家伙儿免费发药汤啦!”

    “有病的、没病的,都能喝药,一碗药汤入腹,有病的治病,没病的预防啦!”

    ……

    许多人家听到这般声音,纷纷透过门窗向外偷瞄,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

    “哎,那口子,听到了么?义军说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了?可这才几天,这么快,不会是假的吧?!”

    纵使小民没有太多见识,可也知道常识,从无到有,研究出专门克制的瘟疫的药方,不至于速度这么快的。

    “是啊,当家的,这也太快了,让我总感觉心底没底,瘆得慌!”

    “谁说不是?我就怕,那药汤有什么问题……”

    ……

    “这药方是赶了些,可大不了药效弱一些,能稍微济些事就行。”

    “是这个理儿!有总比没有好,我也不求一下子治好,只要能让咱家娃娃少受些罪,那也好啊!”

    女主人抹着眼泪,哽咽道:“这才一两天,你看咱家娃娃,都已经没个人样了……”

    “唉!不喝也是死,喝了药,赌一把命,总不会更坏!”

    ……

    “哪能这么快就研究出药方哟?!当家的,你说,义军会不会怕咱们这些人传染,在那药汤中下毒,想将咱们都毒死?”这声音压得极低。

    “呸,你这婆娘知道些什么?头发长、见识短!”

    这户的男人开口道:“退一万步讲,义军真想那样,一把火将城中烧了,岂不是更好,哪还要这么麻烦?”

    啪!

    这女人一拍额头:“当家的,伱说得对,是我想瞎了心了。说不得,就是因为那个什么医术大师,才研究得这么快!”

    ……

    “免费?那不就是不要钱么?这般的药汤要得!”

    “是啊,万一有效哪!虽然咱家现在没人染病,但不是说可以预防么?喝一碗也好。”

    “一人一碗,咱家五口人都喝,反正又不要钱。”

    “对的,听那话,还是什么大师的药方哩!咱们这般平头百姓,这辈子还能喝到不要钱的大师的药,也是没白活了!”

    ……

    各家各户,或是满心惊疑;或是心怀希望;或是恍然大悟;或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思……不一而足。

    ……

    方家。

    吴衙役亲自将药汤送过来,量还不少,足有小半盆:“方小医师,这药汤我喝过,是真的有效,你也快带回去喝了吧,没病也能防治。”

    “谢过了!”

    方锐将药汤端进来,却放到一边,又进了厨房:“娘、三姐姐、灵儿、囡囡,你们稍等,等下喝我的药汤,我的药汤中加了些珍贵药材,比这般大众货色好上一些。”

    虽然知道,这药汤基本上不大可能有问题,可还是没让方薛氏、三娘子、方灵、囡囡四人喝。

    再者,就如他所说,那药方是普适性药方,针对普罗大众,他正在锅中熬制的汤药,加入了一些珍稀药材,又专门针对她们女子、小孩儿的体质调整,相对效果更好一些。

    其中区别,大概就是流水线与定制的差别。

    ……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

    就在方锐的药汤熬制差不多了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巨大的欢呼声。

    “有效果!有效果!真的有效果!我喝了义军的药汤,感觉好受多了!”有人惊喜呼喊道。

    “我家娃娃也是!喝了药,咳嗽得都少多了!”这是一个母亲喜极而泣的声音。

    “我喝了药,有些发热,义军衙役说是已经感染了,正在潜伏期,药效正在对抗病灶……幸亏我喝了药汤啊!”这声音中满是庆幸。

    “我家倒没有发热的,看来都没感染。”

    “嘿,现在知道了吧?你们这群人,之前还怀疑这、怀疑那,简直都是没良心!没听义军说么?药方研究这么快,是请来了一位医术大师!”

    “我错了,确实是我小心眼了,我不该怀疑义军的……”

    “也不怪你们。”

    一个老翁轻捋着胡子:“一般的医师和医术大师,那确实不能比啊!我早些年曾听一位过路的行脚商说过,能被称为‘医术大师’的医师,都能进皇宫给皇帝老儿看病哩!”

    “感谢那位研究出药方的医术大师,感谢义军,不要钱给咱们发药。这比以前的朝廷,可是好多了!”

    “是啊!感谢义军,感激那位大师,活命了我全家啊!我家要给那位大师立上长生牌位……”

    ……

    这些欢喜的声音,伴随着上午的阳光,一床从窗子闯了进来。

    方薛氏笑道:“比起那什么医术大师,咱家锐哥儿也不差哩!”

    “是啊!”

    三娘子眉眼弯弯,望着方锐的一双秋水明眸中满是要溢出的爱恋:“将来,锐哥儿一定也会成为医术大师的。”

    “不过说来,那位不知名的医术大师,这次可真是功德无量,治好了咱们城中这么多人!其他人家都好了,咱家也更安全了。”她是看得明白的。

    方锐在一旁听着,笑而不语,盛过两碗药汤各自递给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

    “谢谢兄长!”

    “谢谢阿锐哥!”

    方灵、囡囡两个小丫头,可没有方锐前世小孩的什么臭毛病,哪怕面对这般口味极苦的药汤,也不须哄,拧着眉头咕咚咕咚,相互比赛着一口气就喝完了,极为干脆利落。

    “真乖!”

    方锐摸了摸两个小丫头的脑袋。

    身前不远处,灿金色的光影斑驳浮动,与窗外此起彼伏欢呼的声音交织,形成了一股明朗欢快的气氛。

    被这股气氛感染着,方锐、方薛氏、三娘子、方灵、囡囡五人,脸上都有着轻快的笑意,小声说着话,在经过连续几日的压抑日子后,他们终于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

    甜水井胡同。

    江家,一处偏僻厢房,

    “咳咳!”

    江平安以绢布捂着嘴,剧烈咳嗽着,一阵咳嗽过后,摊开绢布,上面是刺目猩红的血痰。

    是的,他感染瘟疫了!

    毕竟,方锐的口罩、驱虫药囊,也不是万能的,而江平安恰恰……

    以免将疫病传染给妻儿,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自我隔离。

    咚咚咚!

    突然外面一阵敲门声响起。

    江平安知道,这是自己妻子来了,来给自己送饭。

    他颤颤巍巍起身,也没开门,而是来到窗前,看到了在自己交代下,戴着口罩、手套全副武装的妻子。

    “老江,你……”

    江嫂嫂看到脸色苍白、面如金纸的江平安,鼻子一酸,流下泪来:“你怎么成了这样啊?!”

    “我都说了,不要那么尽心,什么事都冲在前面,可你偏不听,你看你现在……牛墩、小豆芽问你,我都不敢说……你说,若是有个万一,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她絮絮叨叨,哽咽着道。

    “我……”

    面对妻子的话,江平安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一声叹息:“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此刻,他的心情复杂难言。

    当初,官府主政常山城的时候,世道乱糟糟的,他浑浑噩噩,和光同尘。

    等太平军来了后,在城中施行一系列善政,他是分得清好坏的,宁可自己累些,也要尽力施行下去。

    因为,江平安意识到,自己对常山城——这个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也要葬于斯的地方,是有感情的,是希望它更好的。

    再者就是,如果能选择,他希望做个好人!

    于是。

    瘟疫爆发后,因为惯性,江平安的这股尽力尽力的劲头儿,还在持续,再加上,他从方锐那里得到了口罩、驱虫药囊。

    身边两个衙役感染了,自己却没事,这让他高估了口罩、驱虫药囊的效果,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偷奸耍滑、懈怠……

    然后,就感染了!

    还是那句话:方锐的口罩、驱虫药囊,只是防治物品,不是万能的。

    要问,江平安对此事后悔不后悔?

    答案是肯定的!

    他也只是普通人,他自然后悔,毕竟,若要在别人和家人中选一个,自然是会毫不犹豫选家人。

    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啊?!

    江平安苦笑着,慢慢开口道:“若我有万一,其他人都靠不住,你也看到了,我一患病,那些平日的关系,捕快同僚、衙役下属、狐朋狗友……纷纷远离,避而远之。”

    “甚至,连代为我传递一句话,都不愿意……当真是,人情冷暖啊!”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知道是在嘲讽那些‘人脉关系’,还是在嘲讽自己:“若城中瘟疫形势稍稍缓和,能出去,你就带着孩子去方家,找方兄,只有他能护住你们!”

    “只是可惜,我以前欠方兄的没还,现在却要欠更多了。告诉方兄,下辈子,我还和他做兄弟……”

    说到最后,江平安牵动情绪,剧烈咳嗽起来,以手掩口,攥了一大把血痰。

    这几乎是相当于交代后事了。

    听闻的江嫂嫂,此时已经泣不成声:“老江!老江!别说这些丧气话,你会好起来的……”

    就在这股悲痛的气氛弥漫之时——

    当!当!当!

    外面,突然传来敲锣声,伴随着打更人的叫喊:“义军寻到医术大师,为大家伙儿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了……各家各户都莫要出来,义军上门,免费发放药汤啦!”

    “听到了么?老江,你有希望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去给你拿药汤!”江嫂嫂吸了吸鼻子,连忙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江平安目送着妻子的背影远去,却只是叹息。

    他心中,其实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因为用屁股想都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究出来的药方,能是什么货色?

    药效能有几分,非常值得商榷!

    至于什么医术大师?江平安下意识以为,那不过是振奋鼓舞人心之话,欺哄小民之语罢了。

    毕竟,哪能那么巧,正好就有一个医术大师在常山城,还废寝忘食、无私出手相助?真当是话本故事么?

    不多时后。

    江嫂嫂回来,捧回来了一碗汤药。

    在妻子饱含希望的目光中,江平安心底微微叹息了声,捧过喝下。

    一开始没太大感觉,可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到,自己咳嗽的频率降低了,并开始发汗。

    “这药……似乎真有效!”江平安猛地瞪大眼睛。

    “好好好!”

    江嫂嫂欢喜不已,语无伦次道:“老江,你出出汗,睡一觉,发热,一定就没事了……感谢那位医术大师!感谢义军!也不知道那位大师是谁,你好了后,咱家一定给大师立上牌位!”

    听着这话,江平安不知为何,下意识想到了方锐,旋即,就是摇头:‘我怎么想到了方兄弟?那位医术大师,怎么可能是他?唉,我真是魔障了!’

    他交代江嫂嫂先离开后,返身躺在床上,这些日子提着的一颗心放下,被巨大安宁所包围,昏昏沉沉睡去。

    ……

    夏家。

    “父亲,咱家的供奉医师都是一群废物,以老药、大药熬制出的药汤,针对瘟疫的治疗效果,竟然还不如按照那位医术大师的配方,拿一堆大路货色药材弄出的……”

    “罢了!”

    夏家老太爷摆手:“不是他们废物,是那位医术大师太过厉害。这人和人啊,从来本就不能比,不能比……”

    他老于世故,深知世情,知道不能太过对下面人求全责备,不然,队伍就不好带了。

    “那位医术大师,可有找到,并招揽?”

    “暂且没有。”

    这位大房当家人遗憾叹息:“那位大师行踪太过隐秘,纵使以咱家的消息渠道,也找不到!”

    他们倒没怀疑,突然冒出来一个医术大师,有什么不对——与四五六品武者相比,这般医道大才,对资源需求相对较少,更看重个人天赋。

    故而。

    也就更没怀疑,那位医术大师,和要寻找的五品武者是同一人!

    毕竟,五品境界,刀法精湛,医术大师,都集中在一人身上?你咋不上天哪?

    “唉,慢慢寻找吧,若是那位大师能答应咱家的邀请,待遇从优从厚,同比五品武者!”

    夏家老太爷吩咐道。

    “是!”

    大房当家人答应着,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对他们这般大家族来说,医术大师级的人物,相当于战略性武器,哪怕平日不用,闲置供奉着,都比没有强。

    就比如这次,突然爆发出瘟疫,或者,紧急情况,家中突然有人中毒、受伤、疑难杂症……不就用到了?

    当然,夏家老太爷也知道,那般大师级名医,他们一个偏远县城的家族招揽希望不大,只是不甘心,想要尝试一番。

    毕竟。

    真要来说,那般的国手名医,即使去往府城、州城,也是座上宾,地方大家族都愿意客气对待。

    当然,这是不涉及重大利益的情况下,真要牵扯到根本利益,生死存亡,你是谁?!该出手刺杀,绝不会半点留情!

    ……

    后院。

    “公子,喝药了!这是那位医术大师研究出的药方,听说,比咱们族中的供奉医师用大药配置出来的药汤,效果都丝毫不差呢!”

    一个花容月貌、千娇百媚,眉心一点朱砂的彩衣女子袅袅婷婷进门。

    “嬛儿啊?放下吧!”夏云昭摆摆手,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眉头深深皱起。

    这名为‘嬛儿’的女子,是他的一个宠妾。

    “不知公子何事忧愁?嬛儿愿为公子解忧。”

    嬛儿说着,凑上前来,一双柔弱无骨的藕臂如灵蛇般缠绕而上,漫游而过,最后,俯下身子……

    “我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浅水养不出蛟龙,可这常山城中,有一个刀术精湛的五品,还有另一个潜藏的五品,以及那个递送木牌的中品,现在,又冒出来了一个医术大师!”

    “如此多风云人物,聚集一个小小的常山城,实在是波澜云诡,让我深深不安……唉,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夏云昭摇摇头,向下按了按:“来,再深一些!”

    少卿后。

    “嘶!”

    他长长吐出口气:“嬛儿啊,你这手段还是不行,比不上林枫那两个……可惜了。”

    ……

    两日时间匆匆过去。

    在方锐的药方下,常山城中的瘟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扑灭,感染瘟疫的病患数量急剧锐减,城中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就是那些感染瘟疫的病患,在治愈后,都是放开了。

    毕竟,病患痊愈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身体内都有抗体,也不怕什么反复感染、传染,整出些幺蛾子。

    ……

    这日,柳树胡同。

    胡同口,大柳树下,两个义军衙役在熬制药汤,旁边,排了一长队的人。

    ——相比第一日的上门送药,现在,已经是有需要的各家各户拿着碗,主动排队,去大柳树下领药汤了。

    那些排队领药汤的人脸上,基本是带着雀跃欣然,议论纷纷。

    “我家娃娃快痊愈了!”这是一个母亲的欢呼。

    “我家男人也没事了,都好起来了!”另一人附和道。

    “还有我家……”

    “竟然这般就度过了一场大疫,咱们这些人,真是幸运啊!”有老翁轻抚白须,语气中满是唏嘘。

    “这还不是多亏了那位医术大师,当然,也有义军的功劳。”

    ……

    窗前。

    听着外面的欢呼,方锐负手而立,目光放远,眺望向远处的群山,心中蓦然浮现出十六字令:‘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柱其间!’

    注目良久,返身,刹那间,窗外的喧嚣如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心中一片古井无波。

    “风物长宜放眼量!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还是要注重当下、未来!”

    方锐闭目,意识沉寂左上角的光点,脑海中面板如星光亮起。

    ……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