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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脉冲玄针
    风再起。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时“轰!”的一声,玉石广场中如华胥降临凡尘,默默为这中土禅门百年来最影响深远、惊天动地的一战默作见证的华胥塑像,终于承受不住气劲余波的强大冲击,陡然加速龟裂,瞬间破碎,轰然倒塌。

    倏地,玉石神像的倒塌,掀起一阵大风,吹动惠见的僧袍,也吹动惠风的须眉,吹进了他的眼睛,也吹进了他的心灵。

    神识登时醒了小半。

    他眼里先前的震惊、愤怒、迷茫……各种复杂的情绪被吹的无影无踪,他心里的执念,只为衣钵的心魔,亦被破掉消灭。

    然后,他无声而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嘲讽、轻蔑与怜悯。

    昔日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今朝皆忏悔。

    半晌之后,他显已完全醒悟过来,须眉瞩张,双目异芒闪烁,凝神望着惠能,虔诚地暄了一声佛号,道:“师弟,你是对的。执着者虚空不空,反之无不虚空。若我们能放下执着。还有何事须争?禅门有你,大幸、大福。多谢!”说完合十敬礼。

    惠能以一声佛号回礼。

    惠见长长吁出一口气,续道:“迷相悟性,一饮一啄,皆是定数。始祖母华胥神像已毁,因果在我,罪孽在我。幸得师弟禅语引渡,离相离境、无念无心,顿悟正法大义。心外见法即是外,若悟自心,即离生死,即是涅盘。幸之!幸之!前有二祖慧可大师立雪断臂以明智,今有和尚惠见杀身成仁见如来。师弟,珍重!阿弥陀佛!”

    说完,他盘膝而坐双手结成莲印,合上双目,心神晋入空明境界,提劲运气至极限。

    只听“砰!”的一声,体内轮海倏地爆开,立时经脉尽断,气息枯竭。

    他脸上依然保持着浅浅的微笑,身姿依然保持着入定的坐佛之相。

    “啊!”乍见这一变故,李无忧悲痛欲哭,终于禁不住叫出声来。

    封弋轻叹一声,黯然神伤。

    惠能双目黯然神伤,叹息一声,徐徐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众生修佛,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说着盘膝而坐,双掌合十,对着惠见的法身念诵起大悲咒经文,木鱼钟磬遁着某一规定韵律于诵经声中此起彼落,份外幽邃深远。

    风波已过。

    封弋与李无忧不再隐匿,两人一前一后地朝惠能走了过去。

    逝者为大,更何况是杀身入佛见如来的高僧呢?

    两人很恭敬地一致双掌合十,先是向惠见的法身拜了三拜,然后才向惠能敬礼。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惠能经文念诵完毕,并未起身,背对着封弋、李无忧,一动不分动,也不说话,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刺骨般的痛楚,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在身心松懈的空隙里,从他身体里的所有地方终于暴发出来。

    封弋与李无忧同时动容,他们没想到惠能伤势竟严重至此。

    在封弋神识扫描之下,震惊地发现惠能浑身湿透的体内蕴藏着无穷能量的鲜血,在他的腑脏间像洪水一般汹涌地奔流着,残余的真气在他断裂的经脉里到处乱窜,向着骨与肉不停地侵伐。

    惠能不仅是体内经脉严重受损,而且更恐怖的是连识海里的菩提灵珠红印也出现了蛛网般的龟裂痕迹。

    难以想像此战他以一抵五的惨烈。

    难以想像他是如何承受住肉体与精神同时严重受伤后的折磨与痛苦。

    尤其是最后面对“盘舍归一”的九道一指禅剑,他的识海破损尤其严重,头痛欲裂,意识也有些迷糊、昏沉,却仍能将大悲咒经文念完。

    这得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啊!

    封弋心念电转,双目闪过一道灵光,傲然道:“大师,小子封弋会些医术门道,助您一臂之力!”说着他在惠能对面盘膝而坐,眼睛凝神注视对方,心神晋入空明通透的虚静境界。

    心念动,赋意起。

    双眉之间的绿叶灵符从泥丸宫中的识海化形而出,射出一缕楼璀璨的神华,如一丝丝富有生命力的草木根茎,瞬间植入进惠能的识海,进而生长、扩张。

    惠能受到木性符术的牵引,菩提灵符亦悬浮而出。

    一丝丝如绿色草木根茎的木性神华,快速将属于火性的红色菩提珠灵符印包围裹起,随之缓缓渗透。

    万物相生,木生起火。

    木遇火则燃。

    半盏茶时,绿色草木根茎的木性神华慢慢消失,火性的红色菩提珠灵符被修复、淬炼之后,“噗”的一声,红色火焰倏忽燃起,精纯淳正,灼热无比。

    原本有点黯淡,现在变得越得越红。

    原本有些蛛网裂痕,眼下也已变得圆润光华。

    这一幕幕瞧得李无忧目瞪口呆,心叫厉害。

    绿叶灵符重回识海,封弋伸了个懒腰,道:“大师,感觉如何?”

    惠能神足气满地长长呼出一口气,微睁眼帘,看见眼前一头灰发、脸色苍白的少年封弋,心生感激,终于开口说话,道:“阿弥陀佛,想不到封施主不仅医术精湛,而且还是位符印念师。符意相投,立竿见影,和尚我体内眼下如沐春风,伤势已然好多了,今趟全懒封施主假以援手,多谢!。”

    封弋背脊一挺,恭敬地道:“大师勿用客气。其实,以大师的功法,七日之内也必能痊愈。”

    惠能精神念力得回巅峰,道:“阿弥陀佛。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但是和尚得封施主医治,对你妙手仁心,侠义之举,实不知该如何相报。”

    封弋道:“举手而劳矣,何足挂齿?大师即已四大皆空,又何须在意与挂怀呢?”

    惠能眼里闪过讶异的神色,赞道:“和尚只有日夜为封施主多念几遍经文,多求一些福气,愿佛祖保佑你无灾无难。”

    他似乎也一眼看穿了封弋体内魔胎的存在。

    封弋道:“大师,刚才小子只是以符印修复了您的识海。现在,我再次以针穴之术,将您的经脉与窍穴也修复一下。”

    惠能道:“有劳。”再次闭上双眼。

    封弋长身而起,修长而肤色晶莹的双手,从腰间针袋里各挑了一根金针,左手挑了根七寸长针,右手却挑了根三寸半的缇针。

    这一长一短两根银针,仿佛美丽蝴蝶的两只翅膀,在封弋的手心里轻轻的颤动着。

    封弋趋步向前,收拾心神,等到手里的两根银针不再颤动,而是变成一种固态,长针坚硬无比之后,深吸一口气,他的左手突然间向惠能的神阙穴扎去,右手则同时扎向命门穴。

    神阙为任脉上的阳穴,命门为督脉上的阳穴,二穴前后相连,阴阳和合,是人体生命能源的所在地,也是人体太极的阴阳鱼眼,是修行者的“水火之官”。

    神阙穴是先天真息的唯一潜藏部位,是人体元气的根本,向内连接人身的真气真阳,它由任、带、冲三脉通过,联系五脏六府,因此若各部气血阴阳发生异常变化,可以通过借剌激神阙、命门来调和阴阳气息与修复经脉的目的。

    封弋施针,信手拈来,行云流水,看起来简单,却是“台上一瞬间,台下十年功”,尤其是练到如此境界自是下过一番苦功。

    针灸术易学难精,甚至绝大多数人,学了数十年,还是无法得其精髓。

    金针刺入。

    封弋立时凝视屏气,心中无任何杂念,识海内的绿叶灵符缓缓旋转着,无穷无尽的精神念力如溪水涓涓细流。

    随着长、短金针的升提伏入,抽点制转,惠能不惊反喜,连忙全身放空,默守丹田,立时感到轻柔舒缓的一热一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流随金针缓缓流入体内,精纯无比。

    这是一种很奇妙、新鲜的感觉。

    “子午针?!”

    子午针乃是“脉冲玄针”第三针。

    听闻“脉冲玄针”乃是药王孙古道独步天下的医道绝学,共有五针,每一针都神乎其技,且又能延伸无穷无尽变化,夺天地造化,开地狱之门。

    这小施主居然将此针法使得炉花纯青,难道他是……

    惠能大致猜测到封弋的身份了。

    孙古道专志医道,一生独身未娶,身前之人想必是他入室弟子或徒孙。

    脉冲玄针讲究以气御针,气不离针,针不离气。

    封弋虽然体内并无真元可用,却能将念力凝注于指间。

    在金针的渡引下,精神念力幻化的气流欢呼雀跃着向外导出,像是一根根的细线,在惠能的体内穿行游动着。

    可是,在惠能的全身奇经八脉中间以及三百五十六个穴位,却有不少经脉断层和窍穴撕裂的黑点痕迹。

    最奇妙的事发生了。

    子午针一热一凉,乃是一吐、一补阴阴调和的绝妙针法,凉热两气随任、督二脉天然流动,一前一后上至百会穴、下至会,汇合一通,立时如春雨润如酥地滋润着五脏六腑,而且还能让人自然而然的启动先天胎息,不断充盈体内真气。

    奇事并不止于此。

    无数条气流遵行指定的路线,向那些黑点发起第一次冲锋,然后第二次,第三次……

    第一颗黑点消失,接连着第二颗、第三颗……

    李无忧一对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封弋,在不自觉下她用上了全副心神,不放过他任何的表情动作,单只看他行针的神妙手法便已是最高的享受。

    半盏茶时之后,封弋双手同时针针,额头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李无忧任由秀发随风拂动,秀眸异采涟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封弋的行针手法,令她惊讶得合不拢嘴。

    倏地,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一下,从衣袖里掏出一方丝巾手帕,细心体贴地为封弋轻轻擦拭脸上汗水。

    动作自然,也很轻灵。

    整个画面泛起安全温馨的动人感觉。

    惠能坐照自观,有些微微动容,一闪即逝。

    那些断掉堵塞的经脉,慢慢地开始贯通,气流变得平滑顺畅,恢复至如美丽的清河。

    那些撕裂凝滞的窍穴,慢慢地新生扩展,空旷如空谷,如平原。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些画面,一定会因为神奇而震惊失声。

    再过半盏茶时,封弋猛然间提针。

    “呼——”

    封弋长嘘了一口气,倒是不觉得累,虽然用金针往惠能的身体里面引渡了不少念力,可是反而有种很充实的感觉,这大概这也是子午针的神奇之处吧。

    普通中医需要开具药方,对人体进行温和的阴阳调理,而针灸术则是独辟蹊径,通过直入窍穴的方式,借着天地元气的流动,对人体经脉与窍穴进行修复与改造。而药方主要作用的是在调理,能够在潜移默化中治病,而针灸则能以快速的时间内看到效果。

    这就是针灸术的特点。

    封弋又露出神奇针法,令李无忧双目露出崇慕神色,心里想着这位先生到底还有多少压箱底的本事还没有显露出来。

    惠能睁开双眼,神情恬静安详,佛光环身,笑了笑道:“脉冲玄针果然名不虚传,只此其一‘子午针’便已如此神奇美妙,天下无出其右。真是令和尚受用无穷,眼界大开。”

    封弋拱手施礼,执礼甚恭,欣然道:“我和无忧能亲眼亲睹大师此战风采,不论是您谦虚自守的佛语交锋,还是致虚守静的禅武极境,都令我二人领教不凡,得益不浅。如若他日有成,实拜大师今日之赐。”

    惠能看到惠见圆寂法身,心里一阵失落与神伤,喟然叹道:“禅门内俗事纷争,打扰二位施主了。”

    封弋潇洒地耸肩,道:“大师言重了。这个世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发生。这世上最难应付的也就是‘人’这人家伙,着相入迷者,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损人利己。只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由我们沉沦颠倒,机心存于胸臆。自古以来,观天之道,执天之行,道立后而德成,尽矣。若从善,行仁义,只能自心见性,离迷离相。”

    惠能瞿然动容,眼睛一亮,此子与佛有缘啊。

    他精擅观人于微,立时听出这番话确是封弋的肺俯之言。

    李无忧一对美目亮如天上闪烁不休的星儿,深注封弋,射出崇慕的神色,觉得他好生高大,无所不能,拍手欢叫道:“先生微言大义,说的好极了。”

    说完她将目光转投惠能,打抱不平地道:“大师,小女子心里有话不吐不快,望请见谅。天之道,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大师您不争而善胜,贵为真正的禅宗六祖,乃是应天道,顺禅意。像佛门衣钵这等宝物,本就唯有德者居之,谁有本事,便该属谁。大师,我和先生都支持你,坚决挺你!”

    忽又感觉意犹未尽,接着又道:“大师,我再补充说一句啊,您不说那些深奥佛语时,无忧觉得您特别亲切。嘻嘻。”

    面对李无忧活泼俏皮的话语,惠能竟没有半点反应,突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封弋忽然肃容,板起面孔,道:“无忧呵,告诫了你多少次呢?长辈在谈论正事时,怎轮到你这小丫头随意插口?”

    李无忧俏脸瞬间微红,吐了吐丁香小舌,旋即两眼翻白,嘴巴紧闭,小步退至封弋身旁,不再说话。

    封弋心里好笑,随即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对惠能道:“大师,这是我俏皮做怪的妹子李无忧。”

    李无忧闻言,眼睛睁至极限大,有些按捺不住的抗议道:“先生,不许你说谎。无忧才不是你妹子呢,我是你新收的学生。”

    封弋瞬间无语,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

    惠能对他二人的关系大致猜测到几分,微笑道:“无忧小施主,纯真无邪,心性至善,是个好姑娘。当然,想必也是一个好学生。”

    李无忧眉飞色舞地趋步上前,朝惠能躬拜礼,恭敬地道:“多谢大师谬赞。”说完再次退到封弋身旁,当看到封弋一脸懵然的时候,她却满脸得意。

    当下,三人静默地将惠见大师安葬在华胥广场的一个角落里。

    以一坯黄土作别,古往今来几曾免?

    悲意无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