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转晴。
封弋再次醒了过来,却已是第三日晌午之后。
缓缓睁开眼后,他发现床边赵无忧呆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看。
看到自己醒来之后,喜悦的笑了。
她还是那个她,明朗直爽。
这样情形的醒来,这种注视的眼光,这样喜悦的笑容,熟悉的画面,熟悉的面孔,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封弋都有些习惯了。
赵无忧凝视着封弋,好像等待着他说话,她的神情,比千言万语能表达的还要动人,也更有震撼性,无需任何语言,传递了心中的感觉。
封弋闻着她身上传来淡淡的清香,静静地看着令他有些心神颠倒迷醉的美眸,心中一动,生出古怪至
极,甚至难以形容的感觉。
这一次,他居然看到了深藏在她眼睛里的母性光辉与女儿柔情,那是一种无声的关爱与温怀,让他差点忍不住要哭,差点忍不住要尽倾心中的伤痛和苦难。
一股快乐幸福的暖流涌过封弋体内每一道血脉,使他有一种亲切温馨的醉人感受,似直钻进他的魂魄里去。
不知如何,此刻他眼中的赵无忧,确实异乎寻常的美丽,令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在这一瞬间,封弋骤然觉得她长大了,出落得更美更迷人,更能触动他的心,已是个真正的小女人,
不再是前些天一脸稚嫩、纯真,要拜他为师的那个小姑娘。
然而,她的“与前不同”,又使他感到似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把他们分隔开来,那是一种揉合了内疚、自惭形秽,由衷感到不能辜负她的负面情绪,一时间真的不知是何滋味。
两人静静对视着,很长时间都没有谁开口说话,场间很是寂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封弋心想终究自己是一个男人,是她的先生,有些话还是应该自己来说,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却没想到赵无忧已然开口。
“对不起。”
两个人,两张嘴,同时说出的话语却是同样的字眼,同样的内容。
话落,两个人都又笑了。
从没有任何时候,封弋感到赵无忧如此可爱迷人。
封弋清晰地看到了赵无忧眼里隐藏的自责与担忧,心里一阵感动,道:“公主,前天我骂了你故乱瞎搞,是先生不对。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公主的瞎搞,也许我现在连给你说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了。”
赵无忧看着封弋一动不动的落魄样子,悲从心来,道:“先生,对不起。无忧亲手煎熬的汤药,却被人暗中下毒了,害得先生如今……”再度哽咽不能语。
封弋看着她那悲伤再现的凄凉样儿,既感歉疚,又涌起无尽的怜惜,本想伸手为她擦拭泪水,却忘记自己经脉尽毁,手脚已然不能动弹,连续试了好几次,终究未能成功,最后只好放弃了。
赵无忧的玲珑之心隐约捕捉到眼前男人微妙的心态,倏地将俏脸凑近了一点,然后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轻轻地移往自己的脸上。
你的心思,我懂。
她的手柔若无骨,丰腴温暖,确教人感动。
你的用意,我也懂。
他的手和她的手,柔情无限地慢慢把她花儿一般脸上的泪水抹干净。
其舒畅醉人的感受,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万一。
赵无忧美眸一转,情致嫣然,认真的道:“先生,不用担心,从今以后,无忧便是先生的手脚。有什么事,您吩咐就行,无忧一定照顾先生一辈子。”
封弋脸上显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轻叹息一声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双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心中充满了连番灾劫后自悲自怜的情绪。
人生无自由,手脚不能动,这样活着,如同死去。
敲门声响起。
惊醒了陷进悲苦困境而不能自拔的封弋,转过头看去,只见上官不破潇洒地推着一张崭新的木制轮椅轻声走了进来。
上官不破忽见封弋已经醒了过来,脸上露出无比喜悦的灿烂笑容,仿佛将春日阳光携带入窗。快步走到床边,欣然道:“封先生,你看,这是村里的一位木匠大叔专门给你做的轮椅,非常结实,非常灵巧,想到哪里就能走到哪里。”
封弋淡淡道:“谢谢上官兄的好意。”
上官不破好整以暇地似闲聊道:“另外,在下还要告诉你一个必定改写你人生的好消息,蓝师姐终于想到法子救你了,而且大师兄也表态了。我们要抬你上蜀山,让裴师叔拿出她珍藏多年、一直舍不得用的稀世之药‘龙胆’医治你的经脉。”
赵无忧伤感的神色一扫而空,心里暗喜:“太好了,真是苍天有眼啊。”
封弋眼睛一亮,立即精神大振,惊讶道:“龙胆?”脑海里想起李雄风炼化龙身的秘史。
上官不破坦然道:“是的。师祖当年炼化金龙的时候,从其体内取出了两样至宝,一是龙元,二是龙胆。龙元被师祖放置在锁妖塔中,可惜十六年前被人盗走了,而龙胆则一直交由裴师叔掌管珍藏,未曾有失。过几日回至蜀山,我等自然会恳求裴师叔献出龙胆,以报答封先生对我等的救命之恩。”
赵无忧激动的盈然起立,欢天喜地道:“当真?”
上官不破含笑别头瞧了她一眼,道:“封先生对我蜀山恩深似海,屈屈一个颗龙胆实不足挂齿。龙胆乃可遇不而求之神药之一,但毕竟是取自妖龙,至于对修复人体经脉有没有效果,自古没有人试过,也无任何文字记载,是以在下也不敢万分保证。不过,封先生是医林圣手,自然清楚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这个险不能不冒。”
封弋凝起斗志,点头道:“生死有命,祸福有数,在下死马一匹,何惧之用?关乎生命再造,自然甘愿一试。”
上官不破目光重投封弋脸上,道:“好。就这样定了。我们明天一起回蜀山。”
封弋听得微一错愕,奇道:“你们不去峡江,不去救唐门了吗?”
上官不破脸色有些阴沉,黯然一叹道:“我们已经在此耽搁七日了,即便现在赶到峡江,也无济于事了。上午三师兄占了一卦,连续起了三次,都是在说,唐门百年大劫已然应运。这是谁也无法挽救,谁也无法阻止的事实。这就是天意,不可违也。”
封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随后苍白的脸上泛起愤然之色,双目亮起深刻的仇恨。
“我们不说这个话题好不好?先生,无忧陪你到外面走一走,去晒晒太阳吧。”赵无忧接过上官不破手中的轮椅。
封弋欣然同意道:“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出去透透气也好。”说完这才又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在赵无忧的一个眼神示意下,颇有默契的上官不破趋步上前,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子,揭开被子,抱起封弋,然后将他轻轻放至轮椅上安稳坐好。
封弋心里油然而升另外一种不自在的怪异感觉。
赵无忧会心的一笑,没有说穿,也没有取笑,而是像个小妻子似的从床上拿起一件灰色的羊毛毯,盖在封弋瘦弱的身上,道:“先生,还冷吗?”
封弋尴尬的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赵无忧不再理会上官不破,推着轮椅上的封弋,很开心、很满足地走出重症室,走出祠堂大厅,走到了日月池塘边。
说是晒太阳散心,但是天公不作美。
天上乌云此去彼来,春阳只曾短暂现身,瞬即被层云掩去。
赵无忧与封弋二人却并未因此而影响闲聊的心情,神态依然,缓缓而行。不时见到有忙碌着村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站在原地,微笑着向他们摇手打招呼。
这是对封弋与赵无忧的尊重,也是对他们的感谢,神态很是恭谨。
对于村民热情的行礼,封弋与赵无忧均是一一点头,微笑还礼。
片刻之后,两人漫不目的行走着,不经意间竟然走到了万劫泉井的旁边。
这是他们首次进村的入口。
里面留有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美好回忆,幸福而甜蜜。
泉水欢乐地喷射,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像一个不朽的精灵,吐纳着天真地秀,流动着生命的意蕴。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井里不断往外喷涌的清凉泉水,全身心地享受着暖洋洋的日光浴,心灵掠过奇妙无匹的舒畅宁和及深远无尽的感觉。
封弋体内全身经脉虽然尽毁,但是精神的灵觉念力尚存,沐浴在春天里的光辉下,呼吸着草木的独有气味,悠忽间感觉到整个人通灵起来。大至天地自然,小至一草一石,令人感到生命背后的意义。
生存本身已是乐趣。
这是一种暌违已久的动人况味。
不知过了多久,赵无忧看着那口泉井,忽然打破沉默,欣然道:“先生,你猜对了,万劫泉非水池,而是一口水井。说吧,你想要什么彩头,或者说让无忧帮先生做什么呢?”
封弋平静地对赵无忧道:“公主,眼下确实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赵无忧嘴角溢出一丝开心而幸福的笑意,很是期待的道:“什么事?”
封弋憋了半天,终下决心,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别的地方等我一会儿?”
赵无忧诧异地道:“干什么?”
封弋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有些尴尬地道:“我想排……气。”
赵无忧更加迷惑不解,奇道:“排气?”
封弋没好气地咬牙道:“公主你站在我的身后,我怎么好意思放……屁。”说完“嘣”的一声,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憋住,放了一个响亮而悠长的屁。
赵无忧“噗嗤”一声,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仿佛天籁,没有嘲讽,花枝乱颤地笑得气也喘了。
尽管这个屁一点儿也不臭,但是她的笑声让封弋恨不能立刻钻进泉井里。
在这美女的小公主面前放屁,如此丢人真是还不如死了算。
赵无忧却一点儿都没有嫌弃,反而柔情无限地伏在封弋的肩上,实在笑得的有些辛苦,调侃道:“先生果然真情真性,要的彩头如此别致,说的话也矜持而含蓄,然而放的屁却是高调而狂妄。”
封弋重回男儿本色,哈哈大笑道:“小屁孩你懂什么。这个屁粗俗一点叫‘霸气侧漏’,文雅一点叫‘一股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呃,真是爽!”
两人又是大笑起来,好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
笑声平添无限生机春色。
背后传来脚步声。
赵无忧自然而然地推动轮椅转过身来,朝来者看去。
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灰白布衣的中年大叔提着一只小木桶缓缓走了过来,敢情是来打泉水。他向果、李二人行了一礼,和颜悦色道:“发生什么喜事了,你们笑的这么开心?”
赵无忧点头回礼,微笑道:“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中年大叔呵呵笑了起来,道:“大叔不太会说话,衷心祝愿你们小两口开开心心、和和美美地永远幸福下去。”说着拿起水瓢,缓缓走向泉井准备舀水。
封弋一脸懵然,十分尴尬。
赵无忧脸红起来,娇羞道:“谢谢大叔。”稍顿之后,接着又道:“大叔,我来帮您舀水吧。”
中年大叔笑了笑,也不推辞,任由赵无忧雀跃地接过手中的水瓢与木桶。
中年大叔望着一蹦一跳朝泉井边走去的赵无忧,斗笠下处于阴影中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闪而逝难以言明的喜悦与激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