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狙。
这是十里之外的远程狙击。
更令人惊奇的是,雨箭力量均衡、目标一致,无疑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是一口气数次多箭齐发,连番数射,角度不一,在空中生出奇异的轨迹。
川蜀多盆地,这一带地形恰为较为广阔的山地,四周高岭围绕。
无论从哪个高岗或峰岭方向往下俯视,皆是视野开阔,一览无遗,正好给远程狙击提供了有利的伏击点。
数枝雨箭在虚空中飞行一会儿后,蓦地变成了箭阵。
速度之疾快、力量之强大、阵形之完美,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能够射出此箭之人,该有多么恐怖的修为与实力。
封弋、秋雨烟二人齐齐循声望向西侧高岗岭上的一个黑点,清晰无误地感觉到那人强大的信心和无与匹敌的气势,让人心生寒意,脸上的表情也骤然变得极为震惊。
与此同时的刹那间,二人神识探测也已然得出清晰而准确的判断。
只有唐门,才能有打造出这样不错的箭,也只有突厥人的臂力,才能射出如此惊世绝灭的箭阵。
自古相传,箭术自羽人首创,由九黎蚩尤于战场发扬光大,沿承至今,若论箭术之高超,当世尤以羽人、苗人、胡人以及大唐薛氏著称。
突厥人乃马上游牧民族,男子多剽悍强横,除摔角、套马之我,尤爱射箭之术。
匐俱欣喜若狂,神情亢奋之极,眼睛陡然大亮。
他知道,这样沛然莫御的大手笔箭术,只有阙歌,才能办得到。
阙歌是他王兄,所习箭术乃是“无上师”暾欲谷采羽人、苗人箭术之所长,融合了速度、力量、阵形,并以黑宙大法为基础,继而重新独创出来的一门秘技。
心灵拉弓,以心传箭。
取名曰之,“惊犀一点通”。
阙歌二十多岁时,在瓜州曾与大唐军神薛仁贵老将军的震天弓与连珠箭一战,互无输赢,从此声名显赫,成为整个突厥人的骄傲。
雨箭遥罩。
天地空间剧烈震荡,撕扯变形。
无数落叶纷纷飘飞,无数鸟儿惊惶躲避。
秋雨烟身经百战,反应自是百分百的敏锐,心灵瞬间晋入晶莹剔透的境界,对身周雨箭射来的路线与角度无有遗漏,率先往南侧方向奔去。
身法出奇敏捷,先是如鱼过石隙般从箭雨中寻出一丝出路,然后缩地成寸,疾若流星般地飙移一里之外。
此地除了几颗古树外,并不太多的躲避物。
秋雨烟来非川岭之前事先查探过地形,清晰地记得三里之外有一条长河。
藏身于河水,应该是可以避开阙歌的神箭狙击。
她虽然不认识阙歌,但“神箭阙歌”的大名,还是知道的。
心有灵犀,决杀十里之外。
这是神箭手独一无二的优势,也是被猎者无可奈何的劣势。
来敌的强横,使秋雨烟有些措手不及。
她皱了皱两条秀气的眉毛,心里甚是恼火。阙歌竟然不分敌我,连自己也不放过。
另一边,封弋更不认识阙歌,但从对方的箭阵来看,知道此人不仅是小可汗匐俱的强大救兵,而是还是箭术超一流的悍敌强者。
面对霸道强劲的雨箭阵势,他一时无暇顾及带走匐俱,暗中叹息一声可惜,便也无奈地紧跟秋雨烟疾避而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匐俱欣喜之下,以手代脚,倒行疾走。
“咄、咄、咄……”
部分雨箭落空,透入山地,发出一阵抖颤的响声。
花草枯萎,碎土溅飞。
若是普通常人见之,必定魂飞胆丧。
雨箭未停。
秋雨烟与封弋一前一后躲避着,相隔不过一丈距离。
二人在荒野全速飞掠躲闪,体内真气生生不息、无有穷尽,便如天地的相对,星辰的转移,日夜的迁变。
倏地,三支黑色长箭突然射向龙、秋二人的后背。
晴朗的天空,骤然变得阴沉起来。
空气急荡,令无形空间生生让出一条有形大道。
这三支黑色长箭,就在这大道空洞里以电光火石般的高速穿行。
落在后方的封弋,突然看到其中一支黑箭穿过自己的左侧空隙,迅疾无比地射向左前方的秋雨烟。
这一箭悄无声息。
这一箭难以躲避。
这一箭志在必杀。
这一箭惊了天地,乱了天鸟,枯了草木。
太快了!
太霸道了!
心知不妙,来不及任何提醒,也来不及任何反应。
封弋只好本能地瞬间加快速度,猛地向前扑去。
秋雨烟以为是封弋在背后趁机偷袭,旋风般转身对付应招时,猝不及防之下失去重心,已然被他推倒在地。
“咄、咄!”其中两支黑箭又落空,应声着地。
在草地上,两人失神之下差点抱在一起。
……
西侧高岗。
险峻的垭岭深处。
突厥大汉井苍铜铃般的巨目闪闪有神,眉飞色舞道:“王爷,这箭不错。”
特勒阙歌虚目凝注在山下平原尽处,闪烁生辉,似已可预见那两名敌人定有一人中箭,即便不死,也会重伤不起。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转投手中的弓箭。
倏地,仰天一阵长笑,充满得意之情,畅舒一口蕴在心中的豪情壮气,道:“普天之下,也只有唐门才能打造出来这样不同凡响的神兵圣器。如果在十几年前,本王若有此弓箭在手,在瓜州之战绝对会胜过大唐军神薛仁贵。”
井苍道:“王爷惊犀神箭如今修为尤胜当年,放眼天下,谁人能敌?”
阙歌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淡然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井苍,不要小瞧了自己,也不要低估了敌人。比如说刚才这两人你就不能小觑。他们能够连杀安庆尔与浮托,并将小可汗逼入生死绝境,必定非等闲之辈,也不知是何来头。”
井苍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道:“他们修为固然超强,但在王爷的惊犀神箭之下,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此等胆小鼠辈,不足为惧,不提也罢。”
阙歌由微笑变成了哈哈大笑,满脸兴奋的道:“能有如此奇效,这完全要归功于唐门神后圣器。这些多宝贝,晚上睡觉都要笑醒。哈哈,此次奇袭峡江唐门,真是不虚此行。”
井苍看着阙歌有点得意忘形的样子,犹豫片刻后,忽然压低声音,话锋一转道:“王爷,刚才您大展惊犀神箭之威,一举射翻了那两名南方小儿。其实在此形势下,同样也是射杀……小可汗的一个绝好机会,您最后为何……放弃了?”
话语不仅大胆妄为,且有刀剑之意。
他乃是阙歌的心腹之一,自然有听到大可汗默咄是阴谋杀害了前任大可汗骨咄禄而得位,作为骨咄禄的大小儿子王爷阙歌及左设王墨矩,肯定还是想夺回大位,并为其父报仇。
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除非那个传闻是假的?
抑或他们两兄弟,已然被默咄死死盯着,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否则定会有所行动。
阙歌瞬间止住笑声,脸色铁青,双目寒芒暴闪。
他突然出人意表地闪电般甩手给了井苍一个响亮的耳光,沉声道:“你究竟有何居心,胆敢蛊惑本王去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井苍大脑嗡嗡作响,脸面火辣辣疼痛。
一双虎目内的疑惑神色一闪即逝,立马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的言语激发了阙歌无穷怒火,惶恐道:“小人对王爷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小人也是误听了传言,请王爷恕罪。”
阙歌瞪了他一眼,叱道:“管好你的嘴巴,做好你的本份。今后若再犯,定斩不饶。”
井苍战战兢兢地退后了两步,点头道:“是。小人知错,以后保证再也不会胡言乱语了。”
阙歌余怒未消,道:“还不快滚?”
井苍不再言语,默然去了。
刚走几步,耳边再次传来阙歌的命令:“一定要把小可汗平安救回来。”
井苍欣然允诺。
听到井苍走远之后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屈折从密林暗处轻轻的来到阙歌身旁,疑惑道:“王爷,您为何没有考虑一下井苍的建议?”
阙歌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带着一丝讥讽的口气问道:“在你眼中,本王是一个愚蠢的人吗?”
屈折惶恐地垂下头去,以无比真诚的语气道:“您是屈折一生之中见到的除‘无上师’之外最聪明的
人。”
阙歌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倏地,他探手抓着对方厚阔的肩膀,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屈折,你是本王身边唯一的亲信与心腹,跟在本王身边这么多年为何武道修为突飞猛进,却对事物变化的敏锐度与洞察力一点都没有进步?你呀,你呀,白白跟本王打了这么多年硬仗。莫非连你也认为那两人中箭之后,已然死去,再无威胁?莫非连你都没有察觉到井苍的真正意图?他表面上要我射杀匐俱,实际上只是在试探本王,他其实是大可汗秘密派来监视本王的的棋子。现在你应该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谁才是真正的阴谋高手。”
此语犹如晴天霹雳,屈折赫然震惊,乏语以对。
阙歌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明的神色,道:“我和哥哥要对付的真正敌人是大可汗默咄,并不是匐俱。屈折你放心,杀匐俱日后多的是机会。眼下最重要的是,本王要借相救匐俱之事博取他们父子的进一步信任,并削弱他们的戒备心。”
屈折明白过来,恭恭敬敬向阙歌深深一揖,正容道:“屈折受教了。”
阙歌目光转投山下,脸色微变,沉声道:“屈折你看!本王果然判断没错,这两人并没有中箭死去。”说完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中的震颤。
屈折循指望去,果然看见那两道人影有了动静,瞳孔骤然收缩。
阙歌双目凝神聚焦,缓缓再次举起铁弓。
抽出三支黑箭,不紧不慢地搭在弓弦上,瞄准着远方那两道人影。
右臂缓缓向后拉动,坚硬的铁弓随之微微变形,弓弦与箭尾深陷入他的手指之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