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封弋忽然饶有兴趣的问道:“不知皇上对这次突厥使团有何表现?”
薛讷大感头痛,叹道:“没有把柄在手,还能把你们怎样?据官方公报,突厥使团一个月的交流期已满,现已启程回归。让人意外的是,临别时皇上居然接受了由墨矩带来与突厥可汗默啜与唐和亲的请求。自古到今,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女,然皇上真是不寻常,思维超出常规,竟然别出心裁地提出:‘过去和亲都是汉家女子嫁入匈奴,这次大周却要迎娶突厥女子,特令淮阳王闻人延秀娶突厥可汗的女儿为妃!’于是,在春官尚书阎知微的护送下,闻人延秀带着丰厚的聘礼,与突厥使团一同前往北谋王庭,迎娶默啜之女为妃。唉,只怕这一去,闻人延秀变成质子,以此要挟大唐,再无回头之日了。”
封弋不解道:“既然你都看穿这个把戏,我们精明的女皇怎会中计呢?”
许修或许是因为和年轻人在一起连聊天,晚上的心情极佳,双目闪动智者的芒采,神采照人,拈须微笑道:“女帝之所以如此,也是无奈之举。这是现实的需要战胜长远的谋划,相对突厥默啜的骚扰来说,契丹孙万荣直接是叛乱,其猖獗与威胁犹胜于突厥,于是皇上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采取联合突厥共同对付契丹。”
众人再次领教到许修的厉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显示出政治与战争的战略大局观,这才现出释然之色。
孙万荣原是契丹之主李尽忠的头号猛将,武功高强不在话下,但确是有勇有谋,兼且野心极大。
李尽忠死后,自孙万荣上位以来,契丹攻陷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屠吏民数千人,随后又向瀛州挺进,全无敌手,声势大振,聚众至十万多人,令整个河北为之震动。
神功元年,孙万荣以三万战士,于峡石谷击败大唐由曹仁师率领的八万大军,令曹仁师全军覆没,被女帝实为大唐的奇耻大辱。
最令人难堪的,是唐军接着在峡石谷再败一仗,也是全军覆没,耿国公王孝杰坠崖阵亡。
自大唐开国以来,从未败得这么惨。
女帝闻报后,连续两天吃不下东西。
孙万荣如今是大唐最为顾忌的人。
闻人英机先后派出英武党与墨门杀手团数名精英同刺杀,均以失败告终。传闻孙万荣本身修为已至半步圣闲境,且麒麟臂也已修炼至第八重,即将突破至第九重。
许修道:“此两战影响深远,令我大唐威信荡然无存,也致使塞外诸国无不蠢蠢欲动。如今孙万荣正与闻人延宗所率官军在幽州相持,一日不除,大唐便一日不得安宁。”
闻人延宗被闻人契机封为右金吾卫大将军,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为现任征讨契丹的最高统帅。
薛讷再次想起这些惨事,双目厉芒闪闪,悲愤莫名的握拳朝上方重击一记,冷然道:“这次回神都之后,我一定向皇上请战,要上战场,亲手斩下孙万荣的首级。”
赵无忧秀眸异采大盛,深深望进他眼内,赞道:“好男儿,本公主全力支持你,你一定会创造奇迹的!”
薛讷整个人飘飘然起来,这就是美女的魔力了。
他发觉长信公主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深深吸引着他,她娇柔的神态和迷人的风情,更是令他百看不厌,满心欢喜道:“公主,微臣说到做到,一定不负重望。”
赵无忧坐直娇躯,两手环抱曲起的双膝,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顽皮的道:“你想撇下我独自去冒险?
那可不成哩!本公主会与你一起去契丹。虽说你是将门虎子,但此非行军打仗,要说于万人之中取其首级,若没有我的督导与指挥,你一个人怎么能行?看在这次你在蜀山舍命救我、力拒邪王的份儿,以后本公主罩定你了,更不会让你孤身犯险。”
说来奇怪,她心内明明喜欢的是先生封弋,但是自从薛讷在蜀山为自己挺身而战之后,好几次梦里都出现了薛讷的身影。
事后,她忽然间发现薛讷也没有想像中的那样沉闷与木讷,而且他的英雄热血似乎与自己身上的侠义情怀一拍即合。
对于长信公主的这一番豪情壮语,薛讷哑然失笑,无言以对。
饶是如此,但他整个人变得发亮发热般,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憧憬。
其他四人亦被逗得笑不拢嘴,他们都知道,长信公主赵无忧是凤鸣斋的红楼特使,最近得封弋指点后,修为已臻至“空谷境”,实力大增,且平日内又爱惩奸除恶,面对大恶贼孙万荣,她自然会手痒,很希望能再次逃离皇宫,亲赴契丹现场挥剑斩杀之。
气氛是未之有过的轻松融洽,也有一丝莫名的暧昧与诡异。
赵无忧按捺不住,被他们的笑声笑得莫名有些心慌与脸红,有意无意地瞪了封弋一眼,幽怨道:“先生,你笑什么?难道是无忧的话说的很好笑?”
封弋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无忧说的话没有问题。我只是……只是看到燕国公笑了,所以我也被传染了。”
薛讷被命中要害,与赵无忧几乎同时往燕国公看去,后者差点弃兵曳甲道出隐秘实情,笑道:“不对,不对。老夫是被封弋看你二人说话时的古怪表情给乐笑了。”
赵无忧朝非常无辜的薛讷狠狠瞪了一眼,旋即转投封弋,美目深注的道:“先生,既然你取笑我不自量力,那你也陪着去契丹走一趟吧?”
封弋含笑看她,又忍不住偷偷瞟薛讷一眼,充满怀疑的神色,眉精眼企的像是察觉到薛讷与赵无忧之间的隐情,道:“孙万荣虽然修为不弱、武道极高,但有你和薛将军出马联合杀之,我看足矣。至于先生嘛,我来帮你们对付突厥,我也曾经答应过唐少,要帮他夺回唐门神兵利器,一雪前耻。”
大家心中一片温暖,大有祸福与共、并肩杀敌的激情。
赵无忧鼓胀着香腮,皱眉道:“这样啊。那先生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先去杀了这可恶的孙万荣,再去突厥找匐俱那小子报仇呢?”
封弋颓然败下阵来,对于赵无忧的建议他确实难以抗拒,只好含糊其词道:“此事再议,再议啊。”
赵无忧没好气的撇了撇嘴,道:“今趟可以放你一马,下次可没那么容易。”
众人大笑。
时间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大家的谈话虽意犹未尽,但连日来的长途奔波让他们也渐渐有了困乏之意。
长信公主与蓝沫和许修、薛讷、封弋、上官不破说了声“晚安”,便手拉着手地一起开心的回到马车上休息。
薛讷看了一眼营账,道:“一切照旧,我们轮流守夜,我守上半晚,封弋和不破守下半晚。如何?”
封弋微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守夜我一个足矣。在下伤势已于今日痊愈,且更胜从前。凭我的灵觉,如十里之内有妖兽潜来,怎瞒得过我?”
薛讷道:“这怎么可以呢?”
封弋道:“我一个闲人来的,不像你和不破有重任在身。就这样吧,你们还是全部都去睡,在下可守足全夜。”
上官不破知道封弋平日里喜爱一人静坐冥想,这也是一种独特的精神修行,探手搭着他肩头拍了拍,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封弋道:“快去睡吧。”
薛讷与燕国公也没推辞,齐声说了声“多谢”便走进营帐休息去了。
封弋复又走至斜坡顶坐下,看着明月下的湖水,不由思念起扶奚,在他心中扶奚就像是悬挂天上的那轮明月。
唉!
相思的滋味让人一言难尽。
唉!
异地恋人有时真的很痛苦。
在封弋连续发出两声“唉”词之后,好一会儿蓝沫像一个黑夜里的精灵悄然走到斜坡,以一美至没有笔墨可以形容的美妙姿态,到他的身旁坐下,仰望星空,双目一瞬不瞬,现出深深思考的专注神情。
一股来自她的迷人气息立即充盈鼻内。
封弋微微一怔,道:“怎么没睡?”
蓝沫俏脸微微泛红,辞不达意的嗫嚅道:“睡不着,所以来找你打个招呼。”
又道:“有你放哨,大家该可以安心睡觉的。”
封弋别过头,看着她美丽的侧脸,那生动活泼的轮廓和线条,像造化般无可供挑剔之处,道:“有心事?”
在封弋的印象中,蓝沫比较内敛,不像蔺小萩那么活泼,平日的话语也没那么多。
蓝沫以充满期待的语调,道:“想和你说说话。”
封弋凝视半晌后,唇角的笑意忽然扩展、化为灿烂的笑容,欣然道:“我相信我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倾诉对象与听众,请你慢慢道来。”
在他的眼中,她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女生,虽然比不上扶奚与鄢雨秋那样盖世容颜,也不像赵无忧那样纯真顽皮,但是她有着独属于她自己的娴静之味与淑然之气。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蓝沫对封弋转首看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不答反问道:“封弋,会不会打扰你静坐冥想?”
封弋顺口回道:“不会。”
稍顿之后,发现她对自己的称呼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又奇道:“咦,你怎么改口不叫我小师叔了?
蓝沫一双秀眸偷瞄了他一眼如星光一样闪亮的目光,旋即垂下玉首,露出似喜疑嗔的神色,像早预备了答案般道:“‘小师叔’是小萩对你独一无二的称呼,她人走了,也带走了这个称呼。对了,我改口直接叫你名字,你会不会不习惯?”
封弋嘴角浮现一抹柔和的笑意,不炽热,不刻意,轻描淡写的道:“你直接叫我小师叔,我才不习惯呢。其实你可也以叫我小弋,或者小‘疯’子,甚至直呼封弋,都是可以的。”
蓝沫抬起头来,美目深注的瞧着封弋,现出无可掩盖的惊喜神色,小女孩般雀跃道:“太好了。一路上,蓝沫早就想改口了,可是又担心你不会接受,所以一直到现在才真正叫出口。”
封弋愕然。
蓝沫轻轻道:“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独处?”
封弋附和道:“是的。”
蓝沫嫣然一笑,有感而发道:“今晚的星空很美。坦白说,自小到大我最喜欢在这样壮丽的星空下,看着星星,数着星星,然后发呆,然后做梦。”
封弋一眨不眨的看着今晚有些异常、有些古怪的蓝沫,好半晌后,一脸狐疑的问道:“蓝沫,你确定你这么晚过来,只是和我打个招呼或者是一起看星星?”
蓝沫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月光下微起涟漪的湖面,两只纤手有点不知往哪里放才妥当的感觉,手足无措道:“蓝沫很想和你说说心事,你愿意听吗?其实人家就是想……想坐在你身边,和你……独处一会儿。如果你喜欢不说话,不聊天,只是静静地坐着,我也很乐意。”
说完这些心里话之后,她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俏脸上的淡淡红霞亦消去无痕,代之而起的是圣洁的光辉。
封弋听得目瞪口呆,欣赏着她娇羞的可人模样,感觉着她动人的血肉,嗅吸着她的发香体香,即使心如止水如封弋者,也有点心猿意马起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
就算是呆子,也晓得眼前美女对自己披露情愫,何况是灵锐的他封弋?
她……她这算是向自己表……表白吗?
可是,我……我心里已经有两个人了,一心分两半,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人了。
天下间的好女人,不能够让我封弋一个独占吧?
那样会遭苍天妒忌的。
幸好体内魔性在这之前被自己的心神压抑着,否则又要多情了。
唉,事到如今,我该如何拒绝你呢?
时光在这一瞬间是静止的,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半晌过后,封弋有点不知如何措辞般,好一会后,只好含糊其辞道:“这个……这个……哦,我知道了。”
本想和他说清楚的,可是话到嘴边全部又硬咽回肚内去,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怎忍心伤害蓝沫望,破坏她和自己第一次在星空下独处的美好回忆?
算了吧,还是等到了神都再说。
蓝沫以微仅耳闻的声音道:“看到小萩的离去,最近我一直也在想,当我离开人世的一刻,会后悔的事,不是蓝沫曾做过的事,而是我想去做但又没有付诸实行的事。你明白蓝沫的意思吗?
封弋心神颤荡。
他知道蓝沫与蔺小萩的姐妹感情。
比较意外的是,蓝沫望这几句话,尽道出她性格另一面的敢作敢为。
此情此境,不由得又令封弋想起自己曾经努力去追求扶奚与鄢雨秋的动人画面。
一阵晚风吹来,蓝沫螓首的十多根发丝拂到封弋睑上去,痒痒的。
封弋从思念之中回过神来,朝蓝沫瞧去。
蓝沫俏脸微红,不好意思的探指把放肆的一缕秀发拢回头上去,自然而然举起另一手忙着整理秀发,又偷偷的望他一眼,神态动人至极点。
封弋心忖蓝沫的美丽和风情,实不逊色于扶奚。
蓝沫瞥了一眼封弋发愣的神情,不管他明不明白,接不接受,放下完成任务的一双纤手,径自盈盈站起,脸上满是似喜似嗔的神色,轻轻道:“现在打完招呼哩!蓝沫也该回去休息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封弋也随她油然起立,正要说话,倏地脸色微变,肃容道:“等等!”
蓝沫立时定住,娇躯不停轻颤,羞涩地让这个世界只剩下她的心跳和呼吸。
封弋露出一副凝视聆听的神色,接着道:“有人来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