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孙绍的声音,沈玄立刻冷静下来,他看着十几步以外的孙绍,冷笑了一声,忽然扬声道:“孙君,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何不过船一叙,让沈玄也听听孙君的高见。”
“哈哈哈……”孙绍在远处提溜了一下裤子,他是冲锋陷阵之后出来透口气的,马上还要回到热乎乎的被子里去,哪有心思陪沈玄嚼舌头。再说了,沈玄无心睡眠是光棍一条,他却是美色当前,宵一刻值千金,大好时光,怎么能陪他吹牛。他扭头钻回船舱,然后打开窗子,喊了一声:“沈兄,纵使你说得天花乱坠又有何用?吴县城外的吴娃馆,可就在那儿立着呢。山中椎髻文身之民处处可见,我江东十几万大军,里面有一半可是山民,照你这么说,至尊岂不是率兽食人?你要是把他们惹火了,可就天下大乱了。沈兄舌虽妙,当得十万山越兵的利刃乎?”
他说完,不等沈玄反驳,“啪”的一声拉上窗子。沈玄气得火冒三丈,可是又不好意思和孙绍一样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孙绍可以不要脸,他却拉不下这个面子。再说了,孙绍最后一句话很实际。现在江东十几万大军之中,至少有一半是强征的山越兵,这些人里面有不少都是椎髻文身的山民,也就是沈玄说的野人,虽说他在这里骂两声不至于引起兵变,他也不把孙权当回事,可是总不能当着孙绍的面说孙权的不是——虽然孙绍和孙权也不对付,但不代表孙绍会容忍他——孙权真要火了,灭他的族都有可能。当年他的父亲沈友因为才高被杀,现在他可不想再惹祸上身。
沈玄枉称口才好,可是被孙绍这么一堵,却郁闷非常,更让他郁闷的是,孙绍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你有千般妙辞,却不给你说的机会,你又能如何?这种感觉太让人憋屈了。沈玄摸着腰间的刀环,脸色变了几次,要不是考虑到自己的刀法虽然不错,却未必是孙绍的对手,真想跳到孙绍船上去把他揪出来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张觊见沈玄脸色不好,不好意思再咄咄逼人,这和他和气生财的信仰不符,连忙把话题扯到了别的上面。奈何沈玄自己生气,再也没有心思闲聊,应付了两句便自已去休息了。张觊见了,苦笑一声,也回了舱。
一场月下对酌不欢而散。
始作俑者孙绍却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抱着软绵绵的夫人,得意的笑个不停。关凤有些责怪的说道:“沈玄虽然狂傲,可他是张温的朋友,也是吴中有名的才子,你纵使不想邀他入幕,也没有必要和他致气吧。”
“夫人你有所不知。”孙绍抚着关凤丝滑的背,轻声说道:“沈玄的父亲就是当年称三妙的沈友,是被我那至尊叔用一个自己都说不过去的理由杀掉的,为的就是他才高性傲,难以驾驭。这小子在家呆了十几年,突然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了,我总觉得不是偶遇这么简单。”
“你是说,他是故意接近你的?”关凤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担心的看着孙绍。
“我不敢肯定,但是有这可能。”孙绍低下头,看着关凤有些忧虑的眼神,轻声笑了,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搁在关凤樱红如雪的唇上:“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如果是偶遇,那便罢了。如果他想利用我来达成他的心愿,我们就斗斗法,看最后谁利用了谁。”
听了孙绍的话,关凤眼中的忧虑不仅没有去,相反却更重了些,她犹豫了片刻:“夫君莫非亦有此意?”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孙绍平静的一笑,充满了自信:“夫人熟读兵书,岂不闻‘不恃敌之不我攻,恃我之不可攻’乎?”
“可是……”关凤推开锦被坐起身来,裸露的身子在黑暗中闪着柔和的光,一对挺拔的酥峰颤颤巍巍,她眉头紧锁:“至尊虽然让你去经商了,可是他岂能不留心你?你如果招兵买马,他如果知道了,又怎么会给你坐大的机会?”
“这个你放心好了。”孙绍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我暂时还没有和他正面交锋的打算,不需要那么多的人马。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现在要收罗的不是兵,而是能将兵的将。夫人,你那二百亲卫中,有几个是堪为将才的?”
关凤松了一口气,想了想道:“这些人武艺都是不错的,但是读书识字太少,又没有几个学过兵法,让他们当队率,冲锋陷阵,那还将就使得,如果想让他们领千百人,就有点困难了。”
“这样啊。”孙绍沉吟了片刻,又笑道:“反正也不急,不认识字,可以学,不懂兵法,也可以教,再说了,兵是练出来的,不是读出来的。等我找个海岛,再好好的操练他们。二百人中能练出十个千人将,我便等于有了一万精兵。有了一万精兵,谁想动我,都得好好思量思量。”
关凤见孙绍胸有成竹,放下了心。孙绍说得不错,真有一万精兵,那他在江东不敢说无敌手,但是孙权要动他肯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要知道现在吕蒙、鲁肃这样的重将手下直接控制的也不过万人左右,这次对抗曹操来攻,孙权也不过集结了七万人马。
更让她高兴的是,孙绍打算以她带来的这些人为班底,说明她在孙绍心里的地位是绝对的独一无二,要不然的话,孙绍不可能不防着她。想到此,关凤心里甜滋滋的,不由得用力搂紧了孙绍的脖子,用力的亲了他一口。孙绍岂肯轻易放过,随即两人又搂在一起,春风二度。
接下来的几天,孙绍大部分时间还是向张觊请教经商的相关事宜,和沈玄并不怎么交谈。沈玄虽然一直想和孙绍辩驳辩驳,可是孙绍不应战,他也不好硬凑上去,只好在一旁静听。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渐渐的熟了,说的话也多了起来,只是还比较客气,并不十分熟络。
过了京口,江面陡然宽了起来,在武进最后一次停更补充食物之后,船队基本不再靠岸休息,扯满了帆,日夜不停的向东向南。时下正是冬末春初,东南风还没有吹起来,一路顺风顺水的,倒还便利。
既然孙绍有练兵的心思,关凤便上了心,次日便拟了一个名单给孙绍,告诉他哪些人是可用的,各自的长处缺点又是什么。孙绍记在心里,留心观察了两天,便找了个时间,把其中十三个人叫到自己船上。
十三条汉子往孙绍面前一站,一个个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看向孙绍的眼光都带了几分景仰,和以前那种恭敬下面带着几分不屑的神情相去甚远。以前他们对孙绍客气,那是因为他是关家的姑爷,无论如何不能让关凤脸上难堪,可是现在则不然,张辽那是连老主君关羽都高看一眼的猛人,却被姑爷单人匹马给挑了,仅这份武力就足以让他们倾心了。
他们没有太多的想法,什么文才啊之类的,都是不靠谱的东西,这兵荒马乱的,有武力才是最重要的,对他们来说,强悍的武力远比什么文才更有吸引力。
“我现在有钱了,所以难免会有不长眼的贼盯上我,为了安全起见,我要找些手比较硬的,眼睛比较活的做亲卫。”孙绍不是没正形,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十几条汉子,半靠在凭几上,一边剔着牙,一边说道:“夫人说你们几个不错,所以把你们找来看看。”
那些人一听,顿时绷紧了脸,更显得庄重了几分,只是在站没站相的孙绍面前,他们的样子总显得有些滑稽。
“夫人的话,我当然是信的。”孙绍冲着关凤笑了笑,话风一转:“可是,恕我眼拙,我觉得你们好象都差不多,分不出高低上下,想要从你们中间挑两个出来做队率还真是不容易。这样吧,我不会相马不要紧,可是我会赛马。诸位既然都是千里驹,从现在开始,你们轮流做队率,每十天一轮,正好两个月又一旬,两个月后,比武,论文,两项综合成绩最佳的就是队率。”
他转身指着一直站在身后的帅增:“你也参加。”
“我?”帅增正看得有趣呢,没想到突然指到了自己头上,顿时吃了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圆了眼睛,随即又把头摇头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的武技太差了,怎么能跟他们……”
“不试试怎么知道?”孙绍忽然沉下了脸,“你苦练了半年了,不试就放弃,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帅增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一直被敦武他们欺负,他实在气不过,便偷偷的开始练武,每次孙绍习武的时候,他都用心的看,然后自己再找机会苦练。这半年来,他的武技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要想和关家的这些悍卒相比,他实在没有信心。自己输了也就罢了,可以给少主丢人,那可不行。
“不用怕,我对你有信心。”孙绍又缓了脸色,拍拍帅增的肩,用手捏了捏他肩上的肌肉:“你只要努力过了,哪怕最后失败了,我都不会怪你,以后你自己也不会留下遗憾。”
帅增见孙绍说得慎重,倒也不坚持,点点头道:“既然少主这么说,那我就试一试。”
“本当如此。”孙绍转过身看着神情各异的十三条汉子,见他们都有些犹豫,好象还有为难的意思,便笑道:“有什么疑问,现在就可以提。”
“少……少主。”一个站在外围的年轻人有些紧张的开口说道:“少主,做亲卫,武技好,眼睛活,这些都是需要的,当年关公也是这么要求我们的,可是,为什么要读书?”
孙绍看了一眼这个中等身材,两眼有神的年轻人,笑了笑:“你叫赵袖吧,使得一手的好双刀?”
赵袖眼前一亮,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不管事的少主居然还知道自己,有些矜持的点了点头。
“让你们读书,不是让你们做博士。”孙绍重新坐了下来,手指在案几上轻轻的敲着,笃笃的声音中带了些奇怪的节奏,虽然单一,却不单调,隐隐的有金鼓之意,让人不由自主的有些兴奋莫名,仿佛置身于金鼓交鸣的战场一般。“不读书,不知古今事,焉能做大事?我那岳父大人,你们的老主君不也是每天读书不辍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异样,虽然孙绍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们都听出了另外的意味,要做大事,能做什么大事?造反?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很恐怖,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却好象是野兽闻到了血腥味,自然的带了几分躁动。
“好好读书。”孙绍仰起头看了看旁边的关小青和桥月:“你们两个负责教他们识字,不要多,把论语都能读能写就行了。”
“能读能写?”关小青看了一眼面带难色的赵袖等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少主,你以为他们都跟你一样啊,两个月让他们读写论语,可真是为难他们了。”
“你不相信?”孙绍眉毛一挑。
“不相信。”关小青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不仅是她,就连赵袖等人也觉得这个要求太高了,两个多月要读这么多书,简直是太离谱了。
孙绍却摸了摸鼻子笑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关小青和桥月的身后,一手推着一个人的背,将她们推到赵袖等人面前:“小青是夫人最亲近的人,小月儿呢,说是我的侍女,其实也和我妹子差不多。我知道你们这些竖子不少人眼红,却没这个胆子。我今天给他们一个机会,两个月内能读写论语的,便可以追求她们,只要你们有本事哄得她们愿意,我是概不干涉,同时奉上一笔嫁妆。”
这话一出,关小青和桥月顿时满脸通红,而那些汉子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的亮了。
“如果还不想读书的,现在可以退出。”孙绍拍拍手,轻描淡写的说道:“也省得糟蹋我的笔墨,虽然我有钱,可是也不能这么糟蹋,你们说是吧。”
关小青有些结巴的看着关凤:“夫……夫人,你说句话啊。”
“我说什么?”关凤淡淡一笑,“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少主为我向孙夫人讨了十个女卫,到时候从她们之中挑一个出来就是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关小青连忙摇头,随即又满脸通红。开玩笑,就算她现在不讨厌孙绍,可是做侍妾哪有做夫人的好。再说了,孙绍有话在先,并不是把她送出去,成与不成的,主动权还在她们自己手里。象她们这样的身份,要么是做无名无份的侍妾,要么就是被当礼物送人,象这样可以自主择婿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好了,散了吧。”孙绍挥挥手,把一帮眼睛放光的准色狼们赶了出去。帅增却腆着脸不走,讨好的看着孙绍:“少主,我……我也有机会吧?”
“你当然有机会。”孙绍瞟了他一眼,伸手拿起案上的茶杯,帅增连忙抢过去提起茶壶给他倒茶,满脸堆笑:“那……少主能不能指点我两招?要不然,到时候输了,也不是丢了少主的人?”
孙绍一边呷着茶,一边坏笑道:“我看你是想小月儿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嘿嘿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少主不是经常这么教诲我们的吗?”帅增搓着手,眼神热烈看看孙绍。孙绍点了点头:“你有这个心,也是好的,说吧,想我怎么指点你。”
“这个……”帅增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胀红了脸,好半天才说道:“我就是力气小。”
“力气小好办。”孙绍绍招手,示意帅增附耳过来,帅增连忙凑到他跟前,孙绍轻声说了几句,帅增顿时眉毛色舞:“真的?”
“我能骗你吗?”孙绍又好气又好笑。帅增连忙摇头,眨着眼睛,笑眯眯的走了。
“少主,你怎么能这样?”桥月撅着嘴巴,红着小脸走了过来,期期艾艾的说道:“我才十四呢,不想嫁人。”
“傻妹子,十四怎么了?”孙绍将桥月拉到身边,示意她坐好:“十四嫁人的多了去了。再说了,你要是不愿意,他们谁还敢强迫你不成?你就是我挂出去的一个水嫩的鲜果果,诱惑这群猴子用功读书的。”他又压低了声音坏笑道:“再说了,你不急,可是有人急了,如果你不陪陪她,她一个人岂不是更不好意思。嗯,你说呢,小月儿?”
桥月这才放了心,嘻嘻的笑了,和以前一起做了一件恶作剧一样偷偷的笑起来。
这个命令一下,队伍的气氛顿时变了。以前不当值的时候,这些人不是赌钱,就是吹牛,要不就睡大觉,可是现在却变了个样,一个个不是练武,就是缠着关小青和桥月献殷勤,拿惯了刀的手拿起笔来真是费劲啊,往往憋出了一头汗,字还是写得歪歪扭扭的,惹得关小青和桥月咯咯的笑个不停。
沈玄和张觊很快注意到了孙绍手下的异常,沈玄虽然对孙绍印象没有什么改观,但是他对这些向学的汉子却表现出了一个士人的大度,他不仅指点他们读书,还和他们较量武技。他学问好,口才也好,很多桥月和关小青讲不清的道理,他却是一点就透,又容易理解,又方便记忆。赵袖首先发现了这个好老师,每天一下值,就托着酒肉去找沈玄请教,时间不长,沈玄就成了不拿钱的西席,比桥关二人还象老师。
孙绍看在眼里,也不说话,有人愿意替他出力教这些手下,他也不反对,而从赵袖等人的口中,他也知道了更多的沈玄的信息。这个人除了性格上有些偏激之外,总的来说也是个很优秀的人,才学、武技都算是一流,对兵法也颇有研究,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并不排斥,这点和关羽有些相似。而想到他幼年丧父,孙绍也能理解他的性格了,何况这罪魁祸首可不就是叔叔孙权,你家人杀了人家父亲,现在受人家一点白眼也不为过。
有了这个想法,孙绍对沈玄的观感也好了些,有意无意的向他表示了善意。沈玄这次没有放过机会,不再是那副冷副郎君的样子,两人渐渐的熟络起来。旅途寂寞,两人年龄相近,兴趣有相近之处,倒是十分谈得来,当然了,一些敏感话题他们是不会提的,就算偶尔提及,也都会心有默契的避开。
十几天后,船过海盐,眼前的海面渐渐的宽阔起来,一眼看不到边的海面上,难得看到几艘船。而右侧的岸边也渐渐的远了,成了天水之间一条淡淡的黑线。
“少主,我们现在就算是跨海了。”张觊见孙绍看着新鲜,便笑道:“从这里向西,便是去钱唐的海路,去丹扬、鄱阳做生意的,也有直接从这里上行走渐江水(今浙江)的。”
“那边是什么?”孙绍指着东南方向海平面上一个个隐隐约约的黑点问道。
“那里啊,嘿嘿,可不个好去处。”张觊苦笑了一声,忽然打住了话题,手搭在眉上,踮起了脚尖向远处看去,过了片刻,又匆匆叫过一个人,让他爬到桅杆上去看,那人看了一下,打了几个手势,张觊脸色一寒,忽然厉喝了一声:“来人,立刻把船围起来,海盗来了。”
“海盗?”孙绍吃了一惊,这还在吴郡的范围以内呢,离吴县也不远,怎么就有海盗了?
“那种帆就是海盗的标志。”沈玄背着手,从容的指着远处正急速驶来的一艘小船道:“这是打探消息的斥候船,只要看到这种船,十里之内,必有海盗出现。”
“这大白天的,海盗也敢公然抢劫?”孙绍一边示意关凤准备作战,一边冷笑了一声:“当真是没有王法了?”
“王法?你是说大汉的王法,还是其他的什么?”沈玄反讥了一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这些人不过是抢点财物谋生罢了,倒也算不是穷凶极恶,只要过往的船只配合,杀人劫货这样的事情还是不多见的,比起那些敲骨吸髓的官吏,也算是盗亦有道了。”
孙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摸着下巴,看着有些激动的沈玄,直到沈玄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才笑道:“沈兄对他们还真是清楚啊,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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