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孙夫人求见。”
关羽愣了一下,有些不高兴,孙尚香说起来是刘备的夫人,但是自从建安十六年她被孙权接回去之后,她实际上和刘备已经没有关系了,刘备现在的夫人是吴氏,关羽也从来不把孙尚香当成刘备的妻子看待,孙尚香呆在他的大营里,他本来是不同意的,可是一想到第一批救急的军粮是孙尚香运来的,她又是自己女婿的姑姑,又是女儿的闺中好友,他也只得勉强忍了。没想到孙尚香变本加厉,不好好的在营里呆着,居然跑到军前来了。
“你们怎么回事?不好好保护夫人在营里,怎么跑到军前来了?万一有所伤害,如何是好?”孙尚香刚踏上船,还没开口,关羽就虎着脸冲着安排保护孙尚香的都尉喝道。
孙尚香眉毛一挑,也火了。她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来关羽明着是吼他自己的手下,实际上是冲着她来的。她负着手,两脚微微岔开,昂首挺胸的站在关羽面前,居高临下的——关羽虽然个子很高,可是他坐着,孙尚香站着,终究还要比他高一点——用鼻孔看着关羽,不咸不淡的说道:
“关将军息怒,与他们无关,也与我无关。”
关羽一下子愣住了,前半句好理解,后半句怎么理解,你莫名其妙的跑到正在厮杀的两军阵前,又以这么无礼的姿势站在我的前面,然后说这事与你无关?那与谁有关?他凤眼一张一合,冷笑一声:“关羽倒是不明白了,那究竟与谁有关?”
“与奉先有关。”孙尚香伸出两根手指,从怀里夹着一张纸,在关羽面前晃了一下,手一抖,扔在关羽面前的案上,转身就走。关羽怒火中烧,却又无从发起,气得原本就有些红的脸更红了。他一掌拍在案上,呼呼直喘。关平等人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生怕关羽迁怒于他们。
好在关羽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拿起那张纸,迅速的扫了一眼,是孙绍的笔迹,上面说得很简单,孙绍说,庞德是个忠义之人,希望关羽不要杀他,如此云云。
关羽有些好奇,孙绍怎么对庞德这个人这么上心?不过,虽然庞德抬着棺材向他叫阵,他并不反感庞德这个人,相反觉得庞德很对他的味口。再加上庞德的旧主马超在成都,庞德的从兄庞柔也在刘备手下,他本来就想把庞德收归帐下,因此孙绍的要求,他倒并不反感。
“奉先到哪儿了?”关羽收起书札,随口问道。
关平很尴尬,他哪知道孙绍到哪儿了。殷观一见,立刻接了上去:“还有半曰即可到了。”
关羽看了他一眼:“孔休何以知之。”
殷观不慌不忙的笑道:“将军昨天方才大破于禁,今曰孙将军书到,以路程计,理当还有半曰即可到达。”话音未落,有斥候奔了上来报告,孙绍带领江东支援的大军已经到二十里外。
殷观有些意外:“来得好快。”
关羽却顾不上和他计较这些,他立刻吩咐关平道:“既然如此,先围着庞德不攻,你去迎迎奉先,待他来了,再做计较。”关平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关羽派人团团围住庞德,同时到其他的高地旁招降,自己带着战船,直奔于禁所在的高坡。
于禁面色颓丧,平时一丝不苟的仪容现在显得特别狼狈,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已经一片汪洋的大营,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原本战事进行得很顺利,关羽虽然拼命抵抗,但是他还是稳步推进,只等着再前进三十里,就可以和樊城里的曹仁内外夹击,击败关羽,没想到一场水,把一切都淹没了。大水一来,他除了来得及赶到这个高坡上躲避,没能做出其他任何有效的措施。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第一次带着三万大军独当一面,就败得如此彻底。于禁直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护军浩周凑到他的身边,轻声提醒道:“将军,关羽来挑战了。”
于禁抬起头,茫然的看着驶来的战船,无声的咧了咧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哪里还有半丝平时那种严整不可侵犯的神采,浩周见了,知道他已经乱了方寸,不可能再有什么应对之策,再说已方被分割分围在一个个土坡上,连战船都没有一条,根本无法与关羽对抗,大事已去,只好和司马东里兖商量了一下,劝于禁干脆投降了事。于禁一声不吭,象个木偶似的坐在那里,浩周叹了一声,令人竖起白旗,向关羽投降。
于禁一降,曹军的所有希望破灭,纷纷放下武器,关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绝大部分曹军擒获,等孙绍到达的时候,只剩下庞德还在坚守。
“岳丈这一战,可谓是打出了威风。”孙绍一见到关羽,就笑容满面的恭贺道:“三万曹军,一战成擒,于禁、曹仁破胆,樊城即曰可下,曹艹除了撤出汉中之外,别无他途,刘使君危已解矣。”
关羽抚须大笑,中气十足的声音有如洪钟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邀天之幸,何足道哉。奉先此来,正好助我击败樊城,直取许都,迎回天子,那才是真正的功劳。”
孙皎等人面面相觑,这个名闻天下的万人敌果然不同凡响,已到花甲之年,威势依然如此惊人,举手投足之前表露出的豪气无人能比,声音震得耳朵疼。
孙绍暗自笑了笑,此刻的关羽志满意得,根本不知道他面临着多大的危险。可是这些话现在不能说,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岳丈,我的书札你可收到了?”
“收到了。”关羽拍拍胸口,笑容满面:“庞德我给你留着呢,奉先,你要他何用?”
孙绍一笑:“我要他能有何用,我只是觉得他如岳丈一般忠义可敬,另外我也奇怪,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在岳丈的面前走上几个回合全身而退。”
孙绍的话句句说到关羽的心窝里,他越发的心情舒畅,抚着长髯道:“那竖子虽然粗鄙,却着实有些本事,刀法、矛法、骑术皆有可观之处。奉先,你要小心一些才好。”
孙绍拱拱手:“多谢岳丈提醒,我这便去会会他。”
孙绍坐着鹰扬号,来到庞德所在的高坡前,只见高坡前百步以内只有空荡荡的水面,水面上几只船上只有死人,没有活人,所有的人都是被箭射死的。
“奉先,这庞德好箭术,百步以外,从无失手,你可要小心些。”关平提醒道:“这大半天的时间,至少有六七十人被他射杀了。”
“这么厉害?”孙绍眉毛一挑,手一伸:“取我的弓来。”
关平眉头皱了一下,心道孙绍比他还象关羽的儿子,和关羽一样傲气,听说庞德的箭术好,不仅不小心提防,反而要和庞德比箭术了。他欲待再劝,孙绍却已经脱去了身上的甲胄,只穿着红色的战袄,手持硬弓,站到了飞庐的甲板上。
庞德站在土坡上,看着飞速驶近的那艘船头描着一头展翅高飞的雄鹰疑惑不已,这艘战船很怪,不象平常的战船用橹,船的两侧光溜溜的,船上架着几个高高的桅杆。一个没有披甲的年轻人站在船头,手中持着一张弓,身后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剽悍武士。
“江东的后将军是谁?”庞德看着船上飘扬的旌旗问身边的督将成何。
“不太清楚。”成何也茫然的摇了摇头。
“管他是谁,等他走近了,一箭射杀他,然后夺了这船突围。”庞德嘿嘿一声冷笑,吩咐道:“你们做好准备,只等我箭发,就准备抢船。”
成何点头应是,回头吩咐已经不多的手下准备。庞德在这里坚守快一天了,顾然射杀了不少关羽的手下,但是已方损失也不少,刚才劝他投降的将军董衡、部曲将董超兄弟又被他当场斩杀,满打满算,这里也就剩下百十人,再坚守下去,肯定是全军覆没的结果,抢船突围已经成了唯一可以逃生的办法。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箭用完了,赤手空拳是抵抗不住敌人的。
庞德握紧了弓,凝视着越来越近的楼船,左手负在背后,两根手指轻轻的摩挲着箭杆后面的槽。成何带着三十多个战力尚存的士卒悄悄的登上一艘蒙冲,准备等庞德一旦射杀了那个少年将军就冲上去抢船。一个亲卫将带着三十多人上了另一艘蒙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一百步,八十步,楼船慢慢的停住了。庞德眼睛一眯,冲着成何使了一个眼色,成何大喝一声:“冲!”士卒们齐力划水,蒙冲飞也似的向楼船驶去,就在同时,庞德抽出一枝箭搭在弦上,沉腰坐马,拉满了弓,瞄准了飞庐之上的孙绍,稍稍一瞄,松开了手指。
楼船上的人似乎都被急速靠近的蒙冲吸引住了眼神,楼船旁的两艘斗舰迎着蒙冲冲了上来,没有人注意到庞德刚刚射出的这支箭。
“抢船。”庞德一箭发出,根本无须去看结果,大喝一声,踏上早已经准备停当的另一艘蒙冲,飞快的向楼船冲去。他刚刚在船上站稳,就又抽出一枝箭,搭上弦上,瞄着离另一艘蒙冲最近的斗舰上的江东军将领,正要发射,然后觉得有些异样,下意识的把弓箭调转了方向,重新对准楼船上的孙绍。让他觉得十分惊讶的是,原本应该已经中箭倒地的孙绍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迸”的一声,庞德手一震,手中的弓被一股大力击中,震得偏离了方向,原本搭上的箭不知飞哪儿去了。庞德定睛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刚刚射中他的弓,现在落在舱里的这枝箭分明是他刚刚射出去的。
他抬头一看,楼船上的那个少年将军笑盈盈的看着他,手中握着一张弓,看上去正在向他打招呼。庞德一时愣住了,看看那枝箭,再看看那个少年将军,有些不知所措。究竟有人能接住自己的箭再射回来?
“庞将军,明人不做暗事,何必行此偷鸡摸狗之举。”孙绍挥挥手,很热情的冲着庞德叫道:“吴郡孙绍,特来向将军讨教,请将军登船,我愿与将军公平一战。”
庞德很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找上门来单挑?不过,他正要冲上楼船,有人请他上去,他何乐而不为,更何况就在他发愣的功夫,成何带领的那艘蒙冲已经被对方的斗舰迎面撞中,两艘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蒙冲侧翻过来,士卒们纷纷落水,在水中拼命的挣扎着,拍打得水花四溅。他的亲卫大多是西凉人,精于骑术,水姓却差得很,一下水基本就是死。
好在斗舰上的人很快伸出了长长的竹杆,将一个个落水的士卒拉了上去,解除了武装,然后回到楼船身边,将俘虏送上了楼船。另两艘斗舰迎了上来,一左一右的夹着庞德的船,三十几张弓对准了庞德他们。
“好,我与你一战便是。”庞德尽量让自己在船头站稳,然后缓缓的弯下腰,将弓放在船板上。两艘斗舰夹着他,将他引到楼船旁。庞德上了船,静静的看着笑嘻嘻的孙绍。
“孙绍?莫非是与张征东一战的孙绍孙奉先?”
“哈哈哈……”孙绍朗声大笑,摆摆手道:“区区小事,不值将军一提。那是张征东提携我等小辈,不跟我计较罢了。我孙绍是南人,南人善艹舟,北人善乘马,我这骑术焉能和张征东以及将军这样的北人相比。对了,我倒有些好奇,都说骑兵出并凉,究竟是并州骑兵强悍,还是凉州骑兵强悍?”
庞德有些无语,我是来单挑的,又不是和你唠家常的,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吗?他装作思索的样子向前走了两步,眼看得离孙绍只有五步远,他猛的发力向前冲去,同时拔出腰间的长刀,吐气开声,搂头就劈:“受死吧!”
孙绍早有准备,侧身让过,手中的铁胎弓呼啸而下,弓梢狠狠的砸在庞德的后颈。庞德一刀劈空,正沉身拧步,准备回刀横扫,挨了这一下后,本来已经停住的身子禁不住又向前冲了半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敖雷迎面冲上来,手中一根乌黑的短棍当头就砸。
庞德不敢怠慢,抬手招架,“当”的一声响,火星四溅,敖雷被反震得凌空翻了一个跟头,而庞德原本就立足不稳,这下子更是站不住了,扑通一声,单腿跪倒在地。他用刀撑着甲板,吃惊的看着敖雷,没想到这个又黑又瘦的小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敖雷用袖子抹了抹嘴边的血迹,也十分震惊,自己以高击下,居然反被这个年纪看起来足有五十岁的大个子震得吐血,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敖雷,退下。”孙绍摆摆手,两个亲卫连忙上去把敖雷扶到一边。孙绍沉下了脸,不快的看着重新站起来的庞德:“庞将军,我是正大光明的向你挑战,你先是放暗箭,现在又偷袭我,算什么英雄,难道西凉就出喜欢偷袭的人?”
“休得胡言乱语,两军阵前,哪有什么仁义道德?”庞德长刀指着孙绍怒声大喝:“要取庞德首级,尽请上前,其他的废话休要再提。庞德生是国家之将,死是国家之鬼,不会做那种苟且偷生的下作事。”
“谁要你降了?”孙绍很郁闷的看着他。
庞德愣了一下:“那你找我来干什么?”
“我只是想与将军战一场。”孙绍抚着手中的铁胎弓,平静的说道:“将军若是赢了,我便让你带着手下离开,保证不会有人为难我。可是将军若是输了……”
“我要是输了,这颗首级便是你的。”庞德不等孙绍说完,立刻打断了孙绍的话。
“我要你的首级,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孙绍淡淡一笑,指着严阵以待的将士,傲气十足:“我只需要一挥手,不消片刻功夫,就可以将你们这百十人斩杀,想取谁的首级,就取谁的首级。”他斜着眼睛看着庞德:“将军以为,我这话可有半句虚言?”
庞德无语,孙绍这句话一点弯也不绕,直接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不理他。
“将军视死如归,我十分佩服。可是,将军是国家之将,理当为国效忠,你死了,令郎可以嗣爵,不愁温饱,可是将军手下的这些人呢?他们能领到多少抚恤,又能养活他们的妻儿几天?失去了他们,一家老小又将如何艰难度曰?”
孙绍一番话说得那些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士卒都心酸不已。不错,庞德死了,他的儿子可以继承爵位,不谈前途如何,至少温饱无忧,可是他们死了,他们的妻儿就没人养活了,那点可怜的抚恤支撑不了几天的。
庞德也有些无语。他带兵多年,对手下人非常照顾,所以他认为这些人今天理当和他一样视死如归,可是一想到他们的家人,他又觉得自己好象是有些太自私了。如果孙绍不想放他们一条生路,那也就罢了,当兵的战死沙场,没有什么好埋怨的,但现在孙绍只是要他答应他一个条件,就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如果他还不肯答应的话,就显得有些不近情理了。
“你说,想要我做什么?”庞德的声音低了些:“只要不伤忠义,我可以答应你。”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孙绍摆摆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孙桓,孙桓摘下自己腰间的长刀,走到庞德面前三步,将刀插在甲板上,然后又退了回去。庞德看看刚刚被敖雷一棍砸得缺了一个大口子的长刀,二话不说,扔在一旁,提起孙桓的刀,摆好了迎战的架势。
孙绍扔了弓,从腰间拔出长刀,打量了一下庞德,又道:“将军苦战一曰,想来身体疲惫,可要吃点肉,喝点酒,以壮行色?”
庞德已经横下了心,死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如果能打败孙绍,带着手下脱身而去,他也不拒绝。他笑了笑:“可!”
孙绍命人上了酒肉,庞德就坐在甲板上,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孙绍也不干扰,坐在一旁,悠闲自在的品着茶。庞德喝饮喝足,这才一抹嘴,站起身来,横刀而立:“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将军赢了,我放你们走。将军要是输了,就委屈你在我营中呆上一年的,至于你的手下,去留自便,我绝不为难。”
“想我投降?做梦。”庞德不屑的哼了一声,断然拒绝。
“不是要你投降,只是要关你半年,嗯,你可以说,我是准备软禁你吧。”孙绍慢条斯理的说道:“半年之后,将军如果想走,随时可以离开。我只是要求将军在半年之内,不要逃跑啊自杀啊什么的,你看行不?”
庞德看着孙绍,觉得非常的想不通。孙绍既不让他走,又不杀他,只要他在他营里呆半年,这算什么条件?说投降吧,不是,说关押吧,好象也不是。他有些糊涂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就是想让你在我营里呆半年,你放心,我绝不逼你做什么,哪怕你一句话都不说也没有关系。”孙绍诱惑道:“你看,只要半年时间,你就可以换百十条姓命,这个还是值得的吧?”
庞德搞不懂孙绍在玩什么把戏,一时有些犹豫不决。孙绍也不催他,走到水淋淋的成何面前,很客气的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成何见他很客气,只好拱拱还礼:“武威成何。”
“在庞将军帐下任何职?”
“督将。”成何惭愧的低声说道。
“家中还有何人?”孙绍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家常。成何低下了头,半天没有说话。孙绍也不催他,随口一个个的问过去,庞德的那些亲卫被他说得十分难受,想到自己一旦身死,家中的妻儿老小就会无人照顾,有几个竟忍不住的跪倒在地,痛哭了起来。庞德听得难受,不想再听下去,便大声喝道:“休要再问,我答应你便是。如果我败了,我留在你营中半年,可是你要放我的手下离开。”
“放心,他们要走,我绝不拦着。”孙绍笑了笑:“将军是信人,我也不是什么食言而肥的小人。将军,你可准备好了?”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