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交换
阿猘流着口水,笨拙的在大桥背上攀爬。大桥一手揽着阿猘,防止他摔倒,一手打开周循写回来的书札,神情淡漠,只是不时颤动一下的眼角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态。
小桥精神紧张,两只手紧紧的搅在一起,本来就很白晳的手指此刻更是白得象玉一般。接到周循的书札,她十分紧张,孙绍称王,和孙权已经成了敌人,周循顾念家人,回到了孙权身边,周玉就成了一个麻烦,一旦她和孙绍的私情被孙权知道,心情不佳的孙权肯定不会轻饶了周家。
“阿玉呢?”大桥轻轻的合上书札,看了一眼眼圈有些发黑,脸『色』明显有些憔悴的小桥,嘴角挑了起来。小桥欲言又止,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还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她的来意其实很明白,为了防止被孙绍殃及,她希望大桥能够将周玉和孙绍的私情烂在肚子里,只当没有发生过。只是这个时候对大桥说这样的话,她觉得很残忍,羞愧无比。
“她……她病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了?”
小桥嘴唇发白,点了点头,耳垂边的耳铛珠在脸颊旁晃悠悠的,大桥眼睛眯了起来,这颗珠子也是孙绍送的合浦珠,只是戴着这珠子的人现在却变得非常陌生。
“我知道了。”大桥摆摆手,让桥英送客:“命中没有莫强求,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错。”
小桥无言以对,起身拜了一拜,慢慢的向门口退出。扶着门框,她迟疑了片刻,脖子动了一下,似乎想转过头看看大桥,可是刚转了一点,又忍住了,闷声说道:“姊姊,你保重。”
“嗯。”大桥含糊的应了一声,起身牵着阿猘的手进内室去了。小桥听得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眼泪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大桥身陷险境,正是需要她这个唯一的妹妹来安慰的时候,她却要考虑到周家的安危,只能忍痛和大桥划清界限,这等于在大桥的心里割了一刀,伤害有多重,她不用回头看都能知道。这几年来,大桥从来没有这么冷漠的对待过她。
可是,她又能如何?她可以和大桥一起去死,但是周家不能。
小桥走了,洒下一路的泪水。
大桥坐在小楼上,看着阿猘开心的在屋里来回跑,好奇的摆弄着房里的物件,不时的冲她笑一声,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小桥这么做,真的让她十分难受,她能理解小桥的做法,但是她不能原谅。
“夫人,少主……不会不顾夫人的安危的。”桥月撅着嘴,轻声说道,可是她的语气中透『露』出的不确定让人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大桥瞟了她一眼,又看看桥英:“你们趁着至尊的人还没到,赶紧收拾收拾,先避一阵子吧。把府里的人也都遣散了。”
阿猘似乎感觉到了大桥情绪的不对,眨着黑亮的眼睛看着大桥。
“阿月,你能把阿猘也带走吗?”
“夫人……”桥英坚决的摇摇头说道:“让阿月陪你和阿猘走吧,我留下,要走就尽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大桥摇摇头,落寞的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死的。再说了,我也不想过那种逃亡的日子,我就在这里等着,不管是什么结果,都是我的命。你们走,带着阿猘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时间不长,一个老仆在楼下报告,紧张得话音发颤:“府外……来……来了好多兵。”
大桥面无表情:“好了,不用争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们就没打算走。”桥月忽然堵气似的说道:“我才不相信少主会不顾夫人和阿猘的死活呢。”
“还是阿月对奉先有信心。”大桥欣慰的笑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步夫人拉着大虎、小虎走了上来,身后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卒迅速的散开,将小楼团团围住。阿猘一看到大虎,欢呼一声,挣脱大桥的手,张开双臂,大笑着迎了上去。大虎也咯咯的笑着,俯下身子,双手叉着阿猘的腋下,将他高高的举起,仰着脸笑道:“快,叫姑姑。”
阿猘张着嘴大笑着,含糊不清的叫道:“姑……姑……姑……”听起来象是一只布谷鸟。
大虎大笑。
“夫人。”步夫人走到大桥面前,刚要说话,大桥便躬身道:“臣妾桥氏,拜见夫人。”
步夫人十分尴尬,孙权给她的命令是让她来看着大桥,防止大桥出什么意外,究竟是什么意思,孙权并没有说明。以步夫人对孙权的了解,她估计孙权不会杀大桥,所以她既不能把大桥当罪犯看待,又不能和以前一样亲近,这中间的分寸十分难以把握。现在大桥又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想必是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自己已经被软禁了。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坐在大桥面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面对这个实际上已经夺走了孙权心的女人,她既羡慕,又嫉妒,还有几分怨恨,偏偏孙权给了她这么一个任务。
房间里除了大虎和阿猘开心的笑声,寂静得让人窒息。
……
襄阳,刘备站在庭院之中,仰天长啸。费祎将消息送到襄阳,关羽拒绝了天子所封的荆王,反而泣血上书,请求天子封刘备为王,藩卫大汉。虽然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天子的态度,但是关羽的一片挚诚,让刘备又感动又惭愧。
从关羽水淹七军,攻破樊城,开始向北进军的那一天起,就有人不断的提醒刘备。关羽势如破竹,战功赫赫,而刘备在西线惨败,以关羽的脾气,肯定会变得更加骄狂,以后恐怕难以控制。关羽攻破许县,将天子抢到手中,这样的论调就更是喧嚣尘上,说得连刘备都有些不安起来,他对关羽的信心动摇了,与孙权防备孙绍一样,他也开始防备关羽,驻在江陵迟迟不肯北上,到了襄阳又驻足不前,坐视关羽被曹『操』所困。如果不是孙绍从中周旋,现在关羽大概已经败亡了。
前几天,费祎还送来了消息,说关羽不见他,有可能会接受王位。这个消息惊得刘备目瞪口呆,坐立不安。关羽为了他奋不顾身,而他却见死不救,如果关羽称王了,对他的伤害将是惊人的。
他几乎急得要发疯。
然而,事实证明,他再一次看错了关羽。
刘备惭愧得老泪纵横。
诸葛亮站在远处,面『色』冷漠。他知道这时候不管他说什么,刘备都不会相信他。他有些后悔,刘备和关羽的关系他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也一直掩饰得很好,为什么这次就没沉住气?想来想去,他我发现还是自己低估了孙绍,如果不是孙绍在宛城,以关羽在权谋上的低能,他肯定想不出脱困的办法,局势一定会按照他预先估计的发展。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关羽立了大功,他在刘备心里的位置已经不可动摇,如果想和关羽并驾齐驱,现在只剩下一个机会,那就是赴宛城谈判,为刘备争取更大的利益,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将功赎罪。但是他不能去,至少不能主动要求去。宛城的关羽对他成见很深,刘备现在对他也非常不喜,这个立功的好机会未必能落到他的头上。
“孔明,费祎能力不足,你看还有谁能担任谈判的任务?”刘备微微的侧着头,打量着诸葛亮。诸葛亮犹豫了一下,躬身道:“臣推荐麋竺。”
“他啊?”刘备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他这个人虽然精于计算,但是『性』子太温和,恐怕不是曹丕、孙绍的对手。”
“那……刘巴。”
“刘巴?”刘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刘巴虽然人在益州,但是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离开他,让他去谈判?刘巴不把他卖了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会给他争取好处。
“刘巴精通政务,对经济之学又颇有研究,这种讨价还价的事情,他是最擅长的。”诸葛亮轻声解释道。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不让刘备看出他的不安。
刘备迟疑了一会:“刘巴的本事我相信,可是他这个人靠不住。这样吧,你和他一起去,由你主持,由他具体负责,你看怎么样?”
诸葛亮正中下怀,但是他还是克制的顿了一下,显得有些犹豫,这才应道:“臣遵命。”
刘备慢慢踱到诸葛亮面前,诸葛亮身高八尺,但是头低着,和昂头挺胸的他正好差不多,他看着诸葛亮垂下的头顶,声音冷得象三九天的冰:“孔明,不要让我失望。”
……
五月,胡综到达宛城,立即拜见越王孙绍。孙绍在书房接见了他。一见面,两人都笑了。
“胡伟则,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胡综点点头。孙权派他来的目的很简单,他要知道孙绍真实的动机。之所以派他来,是因为他一直从事秘密工作,对与孙绍有关的情报很熟悉,而他从十四岁就陪着孙权读书,又是孙权最信得过的人之一。
“至尊想知道,关将军能够辞封王,为什么将军却接受了王爵。”
孙绍嘴一歪:“胡伟则,你知道天下会有几个王吗?”
胡综顿了顿:“现在有两个,可能还会有两个。”
“那天下四王之中,江东有几个?”
胡综不吭声,他还是没搞明白孙绍的意思。
“异姓封王,高祖皇帝的白马之盟已经成了空话。”孙绍不再和胡综打哑谜,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慢慢的踱着步:“曹『操』占据河北、关中,刘备占据西南,至尊有江东,天子能控制的,最多只是三河,这还要我们帮他去争取。”
胡综连连点头。天子能控制的地方实在有限,如果孙刘联手帮他,也许还有希望能把原属司隶的三河从曹『操』的手中要过来——关中是想都别想了,如果孙刘不帮忙,他的政令大概不会出都城——就连都城放在哪儿,天子说了都不算。
“割据之势已成,天子虽然是天下共主,但是他有权无实,和东周的天子差不多。天下的大权在哪里?在四王的手中。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任何一个王都无法掌控全权,所以,大家只能互相妥协。这个时候,你认为四王之中有两个姓孙好,还是三王之中有一个姓孙的好?”
胡综恍然大悟。他想了片旋,随即又摇摇头:“不然,将军,你这个越王的封国可是从扬州割出去。多了一个王,对江东的实力并没有增长,相反会留下隐患。”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孙绍撇了撇嘴,讥讽的笑了一声。
胡综没说话,但是他的表情说明了这个意思。孙绍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们啊,还是盯着自己人的时候比盯着其他人的时候多。”
胡综无声的一笑,对孙绍的感慨不以为然。
“不错,我的封国在会稽,而且我告诉你,我要会稽。”孙绍抬起手,让要说话的胡综稍安勿躁。“我要会稽,不是要别的,是要船厂,是要能够停靠战船的港口。除了会稽,我还要朱崖,因为那是我出海的基地。除了这两个地方,至尊的土地,我一寸也不要。”
胡综皱着眉,仔细衡量着孙绍的话。朱崖的归属没有问题,那本来就是孙绍打下来的,别说孙权对朱崖没什么兴趣,就算有兴趣,也没这实力。但是会稽不一样,会稽是江东六郡之一,虽然实力并不是很强,但是他在孙权的后方,如果给了孙绍,孙权怎么能睡得安?
“如果不给会稽,也行,我可以上书请求天子徙封南海,你看如何?”孙绍似笑非笑的看着胡综。胡综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南海的实力可比会稽强多了,孙权根本不可能答应。
“交州和我和步府君通力拿下的,给我一个郡他都舍不得?”孙绍不屑的一笑:“胡伟则,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没有交州的财赋支持,他能底气这么足?仅仅是一个会稽,就可以换得一个取之不尽的府库,这么简单的帐,你们都不会算吗?”
“将军的意思是说,你要在海外开疆拓土?”胡综抚着胡须,有些明白了孙绍的意思。
“我是商人。”孙绍嘿嘿一笑:“从来没打算做农夫。”他转了个身,走到一面墙面前,“哗”的一声拉开帷幕,『露』出墙上的巨幅地图。胡综看了一眼,不免有些糊涂,这副地图好象从来没有见过。
“伟则,来。”孙绍招招手,把胡综叫到地图面前,手指在地图上一划:“这是大河,河北的这一片,都是曹『操』的势力范围。这是大江,这一块就是益州,是刘备的地盘,这一块是荆州、扬州,是至尊的势力范围。我要的只是这么一块。”孙绍在标着会稽郡的地方点了点,然后指着如刀尖一般的钱唐口道:“这是我的港口。从这里,我出海,这一大片地方,都会成为我的越国。”
孙绍的手臂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图,将一大片大海包了进去。胡综还是有些不信,大海里全是水,没有土地,纵有几个岛也很有限,再大有什么用?孙绍这是诓他吧?不过,站在这样的一面地图前,他确实感到了会稽其实并不大,孙绍要会稽,应该不算贪心。
“等我打下了这片海,你要两个会稽,三个会稽,我都可以给你。”孙绍得意的笑笑:“会稽一年的租赋才多少?我跟你说实话吧,不过是我的商船跑一趟南海的收入而已。”
这点胡综相信,孙绍现在生意做得很大,虽然他只是一个富春侯,但说他富可敌国并不过份。
“我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要是还不放心,我也没办法。”孙绍手往下移,移到了幽州一带:“我会到青徐一带或者幽州找一个港口,嘿嘿,想和我合作的人多的是。”
胡综顿时头皮发炸,一股凉气沿着脊柱直冲后脑勺。孙绍这句话里的威胁意味很浓。你不同意,可以,我不要会稽郡了,我不想同室『操』戈,但是你也没想做我的盟友了。我转而和曹『操』合作,至于后果如何,你们自己去想吧。胡综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曹『操』一直在拉拢孙绍,联姻的消息一直没有断,如果孙绍和曹『操』合作,对刘备也许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对孙权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步骑天下无敌的曹『操』再加上水战无敌的孙绍,江东不就是一块肥肉吗?要知道仅仅一个苏粗腿就把东海闹得惶惶不安了。
孙绍的选择很多,而孙权的选择有限。趁着孙绍还顾念着同宗之情,接受孙绍的好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胡综低下头,沉思了好半天,最后抬起头说:“至尊能称王江东吗?”
孙绍点点头,又摇摇头。胡综不明白,皱着眉头盯着孙绍不放。
“给我会稽和朱崖,他不是王也是王,不给,他是王也不是王。”
胡综躬身一拜:“臣明白了,这就回报至尊。请越王殿下静候佳音。”
“有劳。”孙绍还了一礼:“如果大功告成,我孙氏列祖列宗都会牢记胡君的恩惠,永世不忘。”
胡综一笑,他知道这是孙绍对他的许诺,如果事情能办成,孙权和孙绍不需要翻脸,那他毫无疑问将是一个大功臣,不管是孙绍还是孙权,都会善待他,正如孙绍所说,孙家的列祖列宗都会感激他。
胡综不敢耽搁,快马加鞭,星夜赶回襄阳,将会谈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孙权。孙权冷笑一声,没有做任何表示,让疲惫不堪的胡综先下去休息。胡综一出门,孙权就踢翻了面前的书案,破口大骂。
刚刚出门的胡综似乎早有准备,他脚步不停,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和节奏,快步出了门。在孙权身边二十多年,他对孙权的脾气太清楚了。生气归生气,但是利害关系他还是分得清的。眼下除了接受孙绍的好意——虽然他非常不喜欢孙绍这种强硬的姿态,不喜欢以这么委屈的形势与人结盟——他没有任何选择。
事情正如胡综所料,孙权在发泄了一通之后,再次召集众臣商议,在激烈的讨论之后,孙权权衡了利弊,决定和孙绍联盟。吕蒙气得长叹一声,垂泪不语,中郎将徐盛痛哭流涕,顿足大呼:“臣等无能,致使至尊受今日之辱。”总算给了孙权一点安慰。
半个月后,胡综再赴宛城,向孙绍转达了孙权的意思,同时请孙绍上书为孙权请封,并尽快命人平定东海的苏粗腿。孙绍十分满意,他给孙权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将立刻上书为孙权请封吴王,同时会亲自赶赴东海,平定海盗之『乱』。同时他向孙权提出一个要求,重新划分会稽郡的区域范围,他只要入海口附近的地带,离岸百里以外的区域全部送给孙权,但是他的原封地富春要给他,理由是他很喜欢富春山的风景。
孙权嗤之以鼻,富春山的风景算个屁啊,孙绍的真正用意是富春山的祖坟。孙策的坟在吴县,他没办法要,但是他要富春山的祖坟,有了富春山的祖坟,他就相当于做了孙氏的族长,也就是要孙权承认他这一支是孙氏的正宗。孙权怎么可能答应这个要求,他立刻派人赶赴宛城,和孙绍进行磋商。
这一次的使者是张温。临行前,孙权语重心长的对张温说,本来象你这样的才子是不能轻易外出的,可是这件事太重要了,别人去,我不放心。
张温应了,带着曹根和上官雪菲赶往宛城。他们到达宛城的时候,诸葛亮和刘巴也赶到了宛城。孙绍为他们接风,把他们一起接到越王府,摆下了盛宴,邀请关羽、曹丕等人作陪,关羽心里有气,没来,但照顾孙绍的面子,派关平和殷观来代表。大汉朝的两个王和两个准王的代表齐聚一堂。
酒席还没有开始,弭兵大会的主持者、太仆杨彪不请自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