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岛一战,崔谦抓了七千多俘虏,三千七百多重伤员中死掉八百多,有近两千人致残,只有不到一千人复原了,加上轻伤和没受伤的,总共有五千三百多活蹦乱跳的俘虏等待处置。崔谦也没让他们闲着,安排他们在岛上修建营地。
越海告诉崔谦,大王要征服扶南,最重要的就是收民心,他已经说了,扶南百姓是炎黄子孙,和范蔓这些外来户不一样,只要从心理上同化这些扶南人,以后拿下的扶南才是一个稳固的基地。
崔谦心领神会,他对这些俘虏很客气,不仅不准士卒们打骂,还给他们治伤,军中治伤第一圣药——穿着护士装的女子都派过去几个,那些扶南士卒受宠若惊,有些不敢接受,水师的医匠就趁机告诉他们,这是把你们当自己人看,然后又把他们带到非扶南土著的降卒重伤员那儿去看,一看那些伤员只接受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就在那儿听由天命,而那些医匠们不情不愿,下手极重,伤员们一阵阵的惨叫,扶南士卒觉得自己幸福多了,算是对炎黄子孙这个词有了点实际的感受。
伤好之后的士卒们一起参加劳动,他们更加深切的感觉到了自己人与非自己人的区别,凡是被认为是炎黄子孙的扶南土著,劳作强度安排适当,伙食也不错,伤势没有完全恢复的还有照顾,而被认为是非炎黄子孙的外来户就必须在皮鞭的监督下工作,吃的也差多了,饭里有砂子那是正常情况,菜里有虫子那算是开荤。经过了十几天这种区别对待之后,有几个俘虏抗议,说他们被误划成份了,他们也是扶南土著,只是当时听不懂汉话,所以被误当成外来户了。
崔谦给了他们机会,重新认定,然后故意纠正了几个错误,又把几个被真正的土著揭发出来的伪土著收拾了一通。时间一长,土著们开始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了,他们开始或真或假的在难友们面炫耀自己的炎黄子孙身份。
这些都是慢慢积累的,在崔谦等人有意识的引导下,土著和非土著之间的矛盾种子已经埋下。
孙绍的视察,又给这些种子施了一趟肥。
孙绍先是巡视了土著们的营地,他和蔼可亲,谈笑风生,和几个能说几句生硬汉话的扶南士卒说了几句,然后又不停的指示随行的崔谦等人要象照顾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好这些士卒,随后又挑了几个表现比较好的士卒一起去巡视另一边的营地。到了另一边,他立刻换了一副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三捡四,一会儿说他们干活不好了,一会又说俘虏不安份了,要杀几个立立威,总之给人的感觉那可是如秋风一样无情。
这些区别,当然由那几个积极分子添油加醋的传回了土著们的耳朵,一时之间,越王孙绍对同族很关爱,对敌人很凶狠的传言正式被证实。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一个半月过去了,孙绍把俘虏们集中到一起,宣布了一个消息,扶南王范蔓要赎回扶南士卒,他只给不是土著的俘虏付了赎金,每人二百钱,然后加了一句解释,这基本上就是一头猪的价格。
俘虏们一下子炸了锅。非土著们一方面惊讶于自己这么不值钱,居然和一头猪一样,另一方面又非常高兴,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不是人呆的地方,回到扶南去了。他们很得意看着那些土著,眼神很直白,让你们得意吧,我们回去了,你们继续在这里享受越国人的优待吧。
土著们则非常失落,他们虽然很享受在这里的地位,但是毕竟家人都在扶南,能回去还是回去的好,现在扶南王不给他们付赎金,那等于说他们连一头猪都不值,难道他们为之效忠的扶南王就是这么看他们的?
孙绍等俘虏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了好一阵之后,继续下令,扶南士卒十天后就可以离岛,但是每人要留一个记号,以后如果再上战场被俘,你们就不要指望活路了,一律杀无赦。而土著们也不要紧张,扶南王不给钱没事,我今天就放你们走,一分钱也不要。
土著们在片刻的惊愕之后,欣喜若狂,山呼万岁。
孙绍摆摆手,示意土著们安静,然后又宣布了一个通知,土著俘虏在这里干了一个多月活,不能让你们白干,我给你们付工钱,工钱标准虽然低一点,每天只有十钱,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不要嫌少。
土著们彻底疯狂了,有几个情绪比较激动的,干脆伏在地上失声痛哭。他们在越国水师士卒的指挥下,排成整齐的队伍,挨着个上前领钱,总共是五十多天,每天领了五百多钱,高高兴兴的走了。孙绍先派船送他们回扶南,等他们安全回去扶南之后,再送第二批非土著俘虏。
孙绍最后说,希望你们回去扶南之后,不要再打仗了,免得下次再被俘虏,回家去吧,好好过曰子,如果愿意来投我越国水师的,我欢迎,愿意做生意的,我也可以给你们和我越国百姓一样的优惠。
俘虏们感激涕零,当场就有几个要求留下,孙绍却温言相劝,你们要投军可以,但是家里人肯定在担心你们,还是先回去看看家人,然后再回来,我越国水师的大门随时对你们敞开着。
在非土著俘虏们要杀人的目光中,四千八百多土著俘虏兴高采烈的回去了。拖后了十天,孙绍又放走了最后的五百多俘虏。算下来,他抓了这些俘虏,一分钱没赚着,还陪了不少钱,这是他做生意以来第一次赔钱,可是他相信,这四千多人回去扶南,范蔓要头疼了。
范蔓当然头疼了,他还在奇怪孙绍为什么这么好说话,居然答应了二百钱赎一个士卒。扶南土著士卒免费释放的时候,那四千多俘虏回到了扶南,其中有一部分有伤退役了,有的是轮休到了,该回家探亲了,范蔓倒也没想太多,心想他们被俘过,可能有些怯战,让他们回家一趟定定神也许是好事,等正在征兵的人把消息传回来,说民心大乱,很多百姓不愿意与越人作战,甚至有个别的举家潜逃的时候,范蔓这才醒悟过来。
上孙绍的当了,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孙绍是怎么下的药,但是他知道,孙绍肯定又使了阴招。
十天后放回来的最后一批俘虏适时证实了范蔓的猜想。
范蔓后悔莫迭,早知如此,他宁可把那四千多人全杀了,也不能把他们放回家啊,可是现在再杀又不行了,孙绍用仁义,他用残暴,两面一对比,更证明了孙绍向那些俘虏们灌输的思想:范蔓是外来人,他们没有把你们这些土著当人,而我越王和你们同祖,我们才是自已人。
面对孙绍的出招,范蔓束手无策,要论打仗,他也许还有办法对付,可是要论舆论导向,他拍马也赶不上孙绍。为了防止已经征召完毕的四万大军也受到影响,范蔓不敢怠慢,立刻命令范长率领大军出发。与此同时,范蔓不得不宣布减免今年的赋税,与孙绍争夺民心。
孙绍听到这个消息,哈哈大笑,范蔓被逼着减赋,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大军征战,不加赋已经不容易了,现在他因为要争夺民心,安扶百姓,却还要减赋,那只就能依靠多年的积蓄,要论财力,他能和越国比吗?现在他仅仅用二十万钱就换取了扶南一年的赋税,少了不能少,那也是一比十的成绩。
孙绍很满意,但是他没有就此罢手,他向扶南的属国派出了使者,向他们大肆宣扬金瓯岛一战全歼扶南水师的战绩,告诉他们,扶南水师已经没有了,现在这片海域是我越国的,你们要认清形势,不要跟着范蔓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说前面的策反俘虏只不过是饭前开胃汤的话,策反这些属国才算是正餐。扶南大部分的赋税都来自于这些沿海的属国,一旦他们背叛了扶南,那么范蔓的财富就会大幅缩水,而现在,范蔓正是急需钱的时候。
众多的扶南属国中,孙绍特别看重金陈国,他命令左将军崔谦移兵金孙国海岸,配合劝降行动。
金陈国位于扶南国西南,扶南湾的西海岸,国土并不大,东西最宽的地方不过一百里,南北宽不过三百里,但是他的位置非常重要,一是因为金陈国是由扶南国本土和众多属国之间的联结点,现在扶南已经没有水师,要和南方的属国取得联系必须通过金陈国,占领金陈国,就斩断了范蔓对以南诸国的控制。二是因为金陈国西面对安达曼海,有一个天然良港顿逊港,顿逊港和扶南本土的俄厄港是扶南国所辖的两大良港之一,从地理位置上来说,顿逊港比俄厄港更重要。顿逊有大市,开市之曰,东西交会,有上万人参与交易,从东西方来的珍奇宝物种类繁多,商税收入当然也非常可观。
孙绍和崔谦等人商议的结果是,要取扶南,必须截其商税,而要截其商税,就要先取金陈国。
金陈国这么重要,孙绍能意识到,范蔓当然更意识到,他在宣布要减赋的时候,就把心腹大将范钧派到了金陈,随行的还有五千大军,五十头战象。扶南国一共有三百多头战象,范旃丢了十头,范金生赔了十头,现在还有三百头不到一点,随范长大军出征有二百头,范钧再带出来五十头,特牧城只剩下不到五十头战象,由此可见范蔓对金陈国的重视。
金陈王无咎是一个年约五旬的富态老者,圆圆的脸,弯弯的眉,一双细长的眼睛,未语先笑,从里到外透着和气。可是你要真当他是个和气的人,你就错了,范蔓灭了那么多的国,金陈又处于这样一个位置,如果无咎仅仅是个和气的人,他早被范蔓干掉了。
所以越国使者林义直看到无咎时,并没有掉以轻心,他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相反,倒是无咎有些意外,他满脸笑容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皮肤白晳,看起来很文弱的越国使者,十分怀疑这究竟是使者还是游历的士子。
其实他都没有猜错,林义直本来就是个游历的士子,只是他在游历过程中,被离经叛道的越国君臣所作所为吸引了,这才毛遂自荐,做了孙绍的郎官,这次更是主动请缨到金陈国来了。
孙绍之所以答应他,不仅仅因为他有学问,有阅历,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还懂夷语。越国懂夷语的人不少,但是多偏向于商人,而象他这样的士子主动学夷语的并不多。大汉虽然败落了,可是大汉的士子多少还有些傲气,从心底里看不起夷人,认为他们没文化,学夷语没用。
“贵使远来辛苦。”无咎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客套的说道:“一路上还安全吧?”
林义直虽然懂夷语,可是他却不动声色的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通译,等通译译完之事,他才笑着还了一礼:“多谢大王关心,一路上还好。我越国水师驻在扶南湾,哪里还有什么海盗,就算有海盗也没事。刚刚全歼了扶南八千水师的崔将军护送我前来,难道还有海盗这么大胆不成?”
通译把话译了过去,金陈王无咎的脸色顿时一变,他眨着细长的眼睛,打量了林义直半天,才淡淡的笑道:“全歼八千扶南水师?那扶南的水师岂不是全没了?”
“大王所言甚是。”林义直微微颌首,意态从容。
不用听通译翻译,从林义直的神态中,无咎就知道了答案。他脸上依然堆着客气的笑容,眼神却是闪了一下。范钧赶到金陈的时候,可没向他透一丝风声。如果扶南水师已经被越国水师全歼的话,那事情就得多斟酌了。他本来打算是听听越国的条件,然后就直接把林义直交给范钧的,要不然范钧也不能让他见林义直。
可是,刚刚灭了扶南水师的越国水师就在家门口,如果这个时候杀了林义直,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越王为了几个商人的死,就能倾一国之力打上门来,杀了他的使者,那和范蔓惹火烧身有什么区别?
无咎打量着林义直,轻声笑了起来:“贵国水师越海远来,如此大胜,实在是难得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林义直温和的笑了:“同喜,同喜。”
无咎一愣,干笑了一声:“同喜之事,从何而来?”
林义直笑道:“扶南王不通经济,只知盘剥百姓和属国,贵国地处要害之处,货通东西,曰进斗金,范蔓却只是把金陈当成了摇钱树。我粗粗一观大王的宫殿,和我越国普通商人都不能比啊。而我越国则不同,我国重商护商,从我家大王开始,都对商人十分重视,经商之人,纳税各有章程,且享受水师之保护,任何敢侵犯我越国商人者,与同我越国开战无异。这次我家大王亲征扶南之原委,想必大王也一定清楚得很。大王思量一番,以金陈之地势,如果是我越国的属国,大王所享受的荣华富贵,又岂是眼前可比?别的不说,大王不至于连一件丝衣都没有吧?”
林义直一指无咎腰间的一根织金丝带,淡淡一笑,那种来自上邦上国的自信表露无遗。无咎有些赧然,丝绸是贵重物品,金陈虽然有钱,但是正如林义直所说,大部分的财富都被扶南国剥夺走了,要不是他能忍气吞声,稍微有一丝不快,只怕范蔓已经直接夺了金陈国。他穿不起丝衣,只能在腰里系了一根掺有金丝的丝带,没想到却被林义直看得真真切切。
“贵使误会了,本王……不太喜欢丝绸,太……太露了,太够端重。”无咎掩饰道。
“原来如此。”林义直抱拳致歉:“大王简朴,实在是令人敬佩,比起扶国王诸子的穷奢极欲,大王才是为上位者之楷模。不瞒大王说,我家大王也不喜欢丝衣。他看到被俘的范金生用丝绸为小衣时,便叹曰,此国王子奢靡至此,焉能不败。”
无咎面不改色,可是心里却不由得一动。他当然知道扶南国的贵族过的什么曰子,范钧就在他的宫里呢,范金生作为扶南王的长子,穿一身的丝绸衣服那更是不用说了。这些钱从哪儿来的?不就是从他们这些属国的头上剥削去的吗,这其中金陈国被剥削得最惨。
然而他吃惊的却绝不止这些,这个越国使者看起来很文弱,说话声音也不大,可是句句正中要害,让你不得不顺着他的思路走,这非常要命。
无咎收拢了心神,岔开了话题,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要不然的话,他很难保证自己不被说动了。他被说动了没事,但是他知道,这宫里有扶南的耳目,话传到范钧的耳朵里,那就麻烦了,哪怕自己只是客气的附和一下,可能都会引来灾难。
“贵使远来,本王十分高兴。金陈蛮荒小国,对大汉仰慕已久,只是听闻大汉国政不宁,如今可好些了么?唉,天下不安,最受苦的还是百姓啊。”
林义直一躬身:“大王宅心仁厚,可敬可佩。有教大王得知,我大汉已经平定了四五年,如今罢兵休战,与民休息,百姓虽然过得清贫一点,可是已无战乱之苦。再者,我大汉有四百多年的基业,代有英才,虽然有所劫难,却总是能化险为夷的。佛云五百年一劫,我大汉经此一劫,想必再兴盛五百年是不成问题的。”
无咎眼前一亮:“贵使通晓天竺之佛教吗?可通婆罗门教?”
林义直微笑着点点头:“略有所闻,只是不敢与大王并肩,平曰里研读吠陀,有疑义不明之处,还请大王指点。”
此时的天竺佛教与婆罗门教已经斗争了几百年,各有胜负,孔雀王朝时,阿育王兴佛,佛教势力大增,婆罗门教走了下坡路,但是正所谓福兮祸所伏,阿育王不遗余力的兴佛,也将佛教推向了分裂的困境,在阿育王还在世的时候,佛教就已经分成上座部和大众部,两部又发生分裂,最后开成二十个部派。孔雀王朝衰落之后,天竺分裂成无数个小国,宗教信仰也非常复杂。扶南以及其属国受天竺影响,也有信婆罗门教的,也有信佛教的,但总体来说,信婆罗门教的还是最多。
金陈王无咎就是一个婆罗门教的信徒,听说林义直对佛教和婆罗门教都有所了解,他顿时来了兴趣,谈政治有危险,那我谈信仰总不会有问题吧?
“如此甚好,来来来,我与贵使论论吠陀经的奥义。”
范钧坐在侧殿,越坐越不安。扶南水师被歼的消息,他并没有告诉金陈王无咎,以免引起无咎的动摇,可是他不说,越国使者一定会说,所以他要求无咎一见到越国使者,二话不说,就立刻拿下的,没想到等了好半天,还是没看到越国使者的人头,这心里便有些不祥的感觉。
他立刻派人去打听,扶南王范蔓早就想对金陈下手,这耳目当然是有的。
消息很快传回来了,金陈王无咎正和越国使者谈论吠陀经,两人谈得很别扭,因为通译对吠陀经非常不熟悉,翻译起来错误百出。
范钧没心思听这个,他对无咎这种阳奉阴违的举动十分不满,哼了一声,起身向前殿走去。既然无咎不听话,那他就来个越俎代疱,替无咎做个决定,把这个越国使者干掉。
正殿里,无咎和林义直正互相猜着对方的意思,一看到范钧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无咎的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笑容,而林义直却从无咎的脸色变化中猜出,来的这个杀气腾腾的汉子,肯定是扶南国的人。
范钧走到林义直的面前,眯起眼睛,冷森森的看着他,指节粗大的手握紧了刀柄,仿佛随时都可能拔刀杀人。林义直却面不改色,迎着范钧的目光,平静的打量着他。
“小子,不怕死么?”范钧咬牙切齿的说道。
“怕什么?”林义直呲牙一乐:“这是金陈国,又不是你扶南国,金陈王精通教理,慈悲为怀,不会象你扶南国那样惹火烧身的。”他看了一眼范钧身后,又接着说道:“再说了,我是一个使者,你也是一个使者,我为什么要怕你?要论一对一的武艺,我还真没把你放在眼里。”
范钧立马就火了,他拔刀大喝:“小子,拔剑,我要与你决斗。”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