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走进潘地亚王宫的时候,虽然脸上挂着笑,可是那种不耐烦的感觉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阿卡迪虽然心里很恼怒,却不敢掉以轻心,满脸堆着笑的招呼蒋干入座。
“大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刚刚收到消息,我家大王已经到了锡兰,等着我回去述职呢。”蒋干有气无力的摆摆手,无精打采的说道:“连着奔了几个月,我真是累了,这次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贵使辛苦。”阿卡迪强压着怒气,陪着笑脸,试探的问道:“贵使这几个月,将我天竺列国都跑了一遍了吧?”
蒋干眼睛一翻,似乎在计算究竟走了多少国家,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天竺的大国小国太多了,我时间紧,跑不过来,只是跑了沿海的一些国家。”
“贵使去过鸡罗国吗?”阿卡迪目不转睛的看着蒋干,生怕放过蒋干的一丝神色变化。蒋干暗自冷笑了一声。鸡罗国是潘地亚北面偏西的一个小国,实力比潘地亚小一些,而且离海边比较远。蒋干开始并没有打算和这个小国进行联系,毕竟和他们做生意要通过潘地亚和哲罗的地界,并不方便。可是后来他改变了主意,既然潘地亚以为越国不可能上岸,对他们的威胁仅限于海上,没有必要答应越国的要求,那就不妨给他施加一点压力,所以他放出风声去,要和鸡罗谈判。鸡罗早就有人在潘地亚守着,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门路和蒋干接触,一听到这风声,立刻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这个事情似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蒋干恰到好处的做到了欲盖弥彰,因为他知道,他越是遮掩,潘地亚人才越紧张,否则他们肯定认为他又是在欺诈他们。
“大王从哪里听到的?”蒋干沉下了脸反问道。
阿卡迪心中一惊,蒋干并没有否认,那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真的了。他强笑了笑,话中有话的说道:“贵使放心,我潘地亚虽然和鸡罗有些矛盾,但终究都是一族,鸡罗有人在马杜赖城,我也是知道的,如果我要赶尽杀绝的话,他们的首级早就挂在城头了。”
蒋干干笑了一声,似乎有些尴尬,随即又有恃无恐的说道:“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既然大王并不反对我和鸡罗人接触,那以后也就不用遮掩了。”
阿卡迪大怒,却又不便发作,他扯了扯嘴角,强行把怒气压了下去。他可不敢让蒋干和鸡罗人接触了,如果鸡罗人和越人联手,借助越人的帮忙强大起来,对他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他连连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贵使,不是我泼你冷水,和鸡罗人做生意,你们赚不到钱的。”
蒋干心知肚明,却故意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大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据鸡罗人说,潘地亚的货物大部分都是由从鸡罗运来,在鸡罗的价格可以潘地亚的价格便宜不少。”
阿卡迪哈哈一笑,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贵使有所不知,鸡罗的东西是便宜,可是如果他还要运到海边来,才能和你们的商人做生意啊。这里面的运费要算吧?税收要算吧?各种开销做算吧?所以他说的那个价格,你们是肯定买不到的。鸡罗人是在诳你们,他们那点心思,我早就一清二楚了。别的不说,他要到海边,要么经过我潘地亚国,要么经过哲罗国,如果向东,那就要经过朱罗国,他难道还能飞过去不行?”
蒋干沉吟半晌,手指捻动,好像正在计算合算与否。阿卡迪看着他翻动的手指,一阵阵的心惊,他说的这些道理在某种程度上当然是成立的,前提是哲罗和朱罗二国与他共进退才行。朱罗没问题,费罗兹被越人生擒,朱罗已经立了新王,为了鼓舞士气,他们打着要为费罗兹报仇的旗号,目前不太可能与越人谈判,而哲罗却不然,他们被突然冒出来的海盗搔扰得不清,现在越人要和他们谈判做生意,他们正求之不得,虽然他为了让三国能共进退,对哲罗人做出了允诺,但是利益面前,谁能保证哲罗人就会信守诺言?
他是在和蒋干讨价还价,可是能不能把蒋干蒙住,这实在是个问题,虽然他看得很紧,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越国使者去过哲罗?此时此刻,就是能否得到想到的利益的关键时刻。
阿卡迪有些紧张,他端起一杯酒挡在自己的面前,眼睛从缝隙里注视着蒋干。
蒋干笑了,如释重负:“这个倒好办,如果哲罗王和大王一样不同意,那就从朱罗走好了。大王有所不知,费罗兹建城有功,我家大王已经赦免他了,这次已经跟着我家大王的船队回到锡兰,很快就能回到朱罗重新为王。我想他应该不会阻拦鸡罗人吧。”
阿卡迪手一抖,杯中酒几乎全泼在前襟上,他放下酒杯,瞪着蒋干,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费罗兹被放回来了?”
蒋干笑着点点头,“唰”的一声展开一把折扇,慢悠悠的扇着。这种折扇是扶南最新的产品,扇骨用檀香木制成,扇面用青州冰绡糊制,上面可以写字作画,携带方便,又显得很高雅,特别适合文人雅士使用。蒋干这把折扇还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扇面上有孙绍亲题的两个字:“纵横”,是孙绍主动给他写的。孙绍的书法别有特色,在越国也算是小有名声,更何况他还是大王,这把折扇理所当然的也就成了蒋干的心爱之物,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阿卡迪眼珠转乱,打不定主意,他生怕上了蒋干的当,没敢当场确认,在送走了蒋干之后,他随即找人来查问,大臣们也搞不清状况,只得派人去朱罗查问,这一来一去就是三天,等阿卡迪确认了蒋干说的话,蒋干已经打点行装准备回锡兰了。
阿卡迪再也没有了那种从容,费罗兹回朱罗的情况,远比鸡罗人和越人接触更麻烦,他不敢怠慢,派人赶到海边,请蒋干无论如何再留两天,他要和大臣们商量一下,一定给蒋干一个答复。
蒋干不情不愿,摆足了架子,在阿卡迪忍贿赂了他大批的财物和两个天竺美女之后,他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阿卡迪这次没有玩虚的,他很快做出了决定,和越国通商,派人随蒋干去锡兰觐见孙绍,并答应到时候会亲自赶到锡兰面见孙绍。只是请蒋干回锡兰的时候无论如何让越国水师帮帮忙,清剿一下海边的海盗,潘地亚已经烦不胜烦了——虽然死的人并不多,可是这每天提心吊胆的,终究不是个事啊。
蒋干答应了,带着潘地亚使者赶回锡兰,在经过陆瑁的驻地时,他对陆瑁说,阿卡迪撑不住了,你抓紧时间再搞搞他,一定要逼得他崩溃。陆瑁心领神会,蒋干前脚走,他后脚就带着海盗们又出发了,变本加厉的对潘地亚进行搔扰。
一见到孙绍,蒋干意气风发,一进门就一溜小跑的赶到孙绍面前,一揖到底:“臣干拜见大王。”
孙绍摆摆手,示意正在跳舞的十几个僧伽罗美女退下,上下打量了蒋干两眼:“子翼,精神不错嘛,那几十个天竺美女没榨干你?”
蒋干开始还有些感激,听到后面一句,顿时觉得十分尴尬,他连忙稽首道:“臣只是遵守大王诏令,为增长我汉人人口而努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噗!”孙绍正好端起杯子喝水,一听蒋干这句话,笑得将茶水全喷在蒋干后脖颈上。他不好意思的一面抹嘴,一面示意旁边侍候的一个雅利安美女道:“拿快毛巾来,给子翼先生擦擦。”
那美女皱了皱眉,却不敢违抗,转身拿了一块毛巾,挪步走到蒋干面前,双手递上,可以看得出来,她对汉人的礼节不太适应。蒋干接过毛巾擦了擦,还给她时,却愣了一下:“公主?”
这个美女正是僧伽罗王尼玛尔的爱女耶苏陀罗,蒋干在锡兰的时候,曾经见过她几面。
耶苏陀罗红着脸点了点头,拿着毛巾躬了躬身,退了出去。蒋干不由自主的看着她出去,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尼玛尔有好几个女儿,以此女最漂亮,最聪明,自然也最受宠爱,已经到了婚龄好几年了,可是一直没舍得嫁出去,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大王的女人。蒋干感慨不已,还是大王厉害啊。
“没什么,是尼玛尔非得送给我,我不收都不行。”孙绍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快说说天竺的情况。”
蒋干能理解尼玛尔此刻的心情,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他看来,耶苏陀罗虽然很出众,但是能嫁给孙绍,哪怕是为侧妃,也足够抬举她了。抛却越国的实力不说,象孙绍这么年轻,短短的十年功夫就建立起这么大的王国,人又长得漂亮,文才武功都是出类拔萃的,到哪儿都应该有女人缘。
蒋干把天竺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感慨的说道:“不出国门,不知天下之大,臣现在方知大王弭兵大会的意义。天下大乱啊,岂止是我大汉,天竺如此,大秦如此,那个安息、贵霜都一样,全乱了套了。这个时候如果魏蜀吴越真能联手出击,我大汉的疆土再扩大两倍都不是问题啊。”
孙绍静静的看着蒋干,蒋干是策士,他对这些形势最敏感,这次又出去走了一圈,眼界大开,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足为奇,他之所以不遗余力的要把大汉的士子带出去,支持他们去游历,鼓励商人们带他们出行,就是为了让这些目前来说是精英的人看到外面的情况。
“子翼,你应该在大汉公报上写几篇文章,对那些天天把头埋在经书里,闭着眼睛只知道念叨三皇五帝的迂腐书生说说外面的事情。”
“要的,要的。”蒋干连连点头:“不瞒大王说,臣也早有此意,已经写下了几篇游记,只是还没有时间润色一番,等完成了,一定请大王斧正。”
“那好,我就等着看你的大作了。”孙绍笑了起来。蒋干也笑了,两人说了片刻,最后蒋干收起了笑容,面色有些沉重的说道:“大王,天竺虽乱,可是他们和扶南又不同,他们和我们的语言、习俗相去甚远,而且有无忧王在前,天竺人在有外敌的时候,还是可能抱成团的。我越国水师无敌于天下,可是兵力不小,如果深入陆地作战,恐怕……”蒋干摇摇头:“并无胜算。”
孙绍赞同的点点头:“子翼言之有理,所以我们不能急。有机会的时候不能放过机会,但是没有机会的时候,也不能蛮干,只能耐心的等,耐心的创造机会。兵者,国之大事,我越国受人口限制,不可能无限的征兵,所以我并没有大动干戈的计划。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和潘地亚、哲罗诸国谈判,在不动武的情况下将利益最大化。”他指了指蒋干,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道:“我们还年轻,等个二十年、三十年的,都不成问题嘛。”
蒋干松了一口气,心领神会的笑了。他一路上走来,对原先的乐观看法能了很大的转变,天竺虽然分成了几十个小国,但是他们有相近的文化,更容易团结起来,一旦越国逼得太紧,反而容易弄巧成拙,逼得这些国家联手与越国对抗,毕竟对他们来说,越国是外人。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越国只能凭借强大的水师力量控制海上的孤岛,想要踏上天竺大陆,那却是基本不可能了。蒋干最担心的就是孙绍为了能和曹彰联手攻击西域而加快进程,把自己推到进退两难的境地,现在听孙绍这么说,他总算放了一些心。
“大王圣明。”
“哈哈哈……”孙绍连连摇头,笑了两声,却有些无奈:“我这哪里圣明啊,我只是有些自知之明罢了。一想到兵力的事我就恨啊。要是早个四十个,我大汉还有千万户的时候,哪会有这些事啊。就算是把黄巾拉过来,我也能踏平这天竺啊。”
蒋干有些无语,孙绍为了人口的事太上火了,一激动就提起黄巾的事。他不知道,孙绍这种症状在他那个时代有个专有名词,叫祥林嫂症。
“子翼,仗能不打就不打,但是威慑要保持,这个时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孙绍站起身来,背着手,慢慢走到廊下,虽然才是二月,可是接近赤道的阳光已经很热烈了,孙绍的脸在廊阴里显得特别阴沉。“兵法上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外交做得好,可以顶得上十万大军。子翼,你现在就是我不拿刀不披甲的摧锋营啊。”
蒋干感激涕零,他在曹艹帐下十几年,曹艹也没有这么夸过他。
“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其实,我说得并不准确,你不仅是我的摧锋营,你还是大汉的先锋队。大汉有不少商人出海,可是他们只看到钱,能胸有天下,站在天下的高度看待这些事情的,你是第一人。”孙绍转过身,一本正经的说道:“子翼,将来青史上一定会留下你的名字的。”
蒋干胸中涌过一阵激动,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起来,青史留名,这可是比荣华富贵更吸引士人的崇高目标啊。他眼眶有些湿润,好半天才含泪笑道:“臣只是附了大王的骥尾,才能飞黄腾达。”
“你说错了。”孙绍摇摇头,看着远处绿色葱笼的丛林,一直看到更远处碧蓝的大海,淡淡的说道:“我一个人又能有什么用,只不过是借着诸君的智慧,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罢了。子翼,我希望在后世的青史上,我们不是因为做过什么官,封了什么候才被记载下来,而是因为我们为后世子孙做出了一些贡献才被他们记住。”
蒋干沉默了片刻:“臣知道了,就象张平子(张衡)那样,不是因为他做过太守而进先贤祠,而是因为他的学识。”蒋干在参观朱崖学院的时候,发现朱崖学院有一个先贤祠,里面有很多在学术上有过突出贡献的人的画像,这其中有老子、孔子、墨子这样的古代贤人,也有张衡、王充、张机、华佗这样的近人,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在张衡的名下,详细的写了他在天上的成就,对他做过一任太守这样的事情却只是一笔带过,其他人也是如此,学术成就说得很细,但是官宦历程却很少提及,也正因为如此,作为宦官的蔡伦也因为改进造纸术而位列其中。
“正是如此。”孙绍无声的笑了笑:“你走了这么一大圈,想必累了,和潘地亚使者的谈判你就不要直接参加了,在后面给他们出出主意就是了。丞相府派来了张温,先让他打头阵吧,你们两个一明一暗,想来搞定这些天竺人应该不是难题。对了,我在城里给你留了一个小院,你去看看还满意否?”
蒋干大喜,连忙躬身应是。
“注意身体啊。”孙绍又促狭的挤了挤眼睛:“生孩子固然重要,可是也不能把自己当种马,毕竟人不是马。”
蒋干老脸一红,嚅嚅的说道:“大王,其实臣也没那么好色啦,他们送了那么多,我只收了五个而已,其他的都是带回来准备送人的。我还留了几个最出色的,准备送给大王呢。”
孙绍眼睛一翻,挥挥手道:“我自己的事情还烦来过来呢,才不要你收来的女人,你爱送给谁就送给谁吧。要不就送到第五营去,第五营最近不少女卒成亲了,要回家生孩子,第五将军都跟我要几回人了。”
“第五营?”蒋干眉头一皱,“让她们打仗不太合适,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训练成女卒的,还是送到宫里吧,过几年放她们出宫,配给立了功的将士,也算没有辱没了她们。要说第五营,大王,我倒是听说了一个叫斯基泰部族的,她们全是女子,而且个个能战,据说为了射箭方便,她们连右乳都给割掉了。”
孙绍一愣,这怎么象是亚马逊女战士?难道天竺也有这样的人?
……随行的丞相府长史张温奉命和蒋干进行交流了相关的情况之后,没有立刻去见和蒋干一些来的潘地亚使者,而是晾了他几天。潘地亚使者心中忐忑,后来又接到阿卡迪派来追问情况的人,更是焦急,到处找蒋干,结果说蒋干休假去了,而且谈判的事也不归他管,而是归丞相府长史张温管。使者又费尽心机,打通关系,终于见到了张温。张温当时正在处理公文,那使者看着张温一面批复公文,一面说着另一件事的批复,没几句就把一个官吏批得哑口无言,然后直接拖下去扒了裤子打屁话,听着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使者吓得寒毛直竖。
“你是潘地亚王的使者?”正低头着处理公文的张温忽然说道。那使者以为他跟旁边的人说话呢,也没听明白,直到张温说第二遍的时候,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张温居然说的是他们的达罗毗荼语,虽然口音有些怪,但是绝对准确。
使者吃了一惊,愣了片刻,才跪倒在地,按汉人的礼节磕了几个头,这才谄媚的说道:“大人居然懂我们的语言,实在让小臣吃惊不小,一时没留神,还清大人原谅。”
“你起来。”张温微微一笑:“我们现在不是在谈公务,要谈公务,我也不会和你谈,回去告诉你们大王,让他在五天之内赶到这里,过时不候。”
使者吃了一惊:“大人,五天肯定来不及啊。”
“来得及。”张温头也不抬,一面奋笔急书,一面说道:“我给你写张条子,你到海边去找周将军领一艘快船,只要一天一夜就能到潘地亚界内,然后骑快马,一天就能到马杜赖,一来不回不超过四天,还有一天的考虑时间,绰绰有余了。到时候如果你们赶不到,我就直接和哲罗王和朱罗王谈。”他哼了一声,直到这个时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使者,目光冷冽:“贵国王好大的架子,我家大王亲自赶到锡兰相邀,他居然还托大不来,当真以为没有了你们潘地亚,我们就没有其他的合作伙伴了?”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