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正跪地连连道了几句“臣该死。”实际并不如何畏惧。
他从一个洒扫太监,做到今日司礼监二把手,掌管数万人的东厂提督,怎会判断不出形势和皇上的想法
如果皇上真想处置他,会将这些状告东厂的折子都扔给他看吗折子上头,可都写着名字呢
可他对眼前这个皇帝不托底,便拿着清楚装糊涂。
将面前的折子一本本收好,动着受伤的腰臀,艰难地挪着两条腿,一下下跪行到花素律椅子边。
双手捧着折子举到花素律面前,细长微挑的凤眸盈着光巴巴儿地看她。
那谄媚的样子,和国安等人那种极显眼的奉承恭迎还不同,他就可怜儿地看你
像只雪白的萨摩耶做错事,叼着它最喜欢的玩具送到你面前,再露出脆弱的肚皮,小心翼翼求你原谅。
好像他这一米九大个的人,就在你手里。
要他生、要他死,都只在你一个念头。
由你怎么处置,他都高兴
花素律一时被看得受不了,歪头装冷脸,不敢看绪正。怕看多一眼,都觉得是自己欺负了他。
类似江若谷、武利盈硬头硬脑的花素律见多了,像柳常德这种转弯抹角的朝中也不老少,无非功力深浅之差。
但像绪正这种,极会卖乖讨饶的实属罕见
宫里倒是有个会讨饶的
花素律想起,前两天来光明宫串门子的武利盈这厮对比起绪正,乖没见到,犯贱欠揍倒是比较多。
“未能代皇上管制好东厂,害皇上烦心,是臣之罪责。”绪正轻声缓缓,没有太过媚上的意思,像是在诚恳认错,但又有那么丝让花素律觉得玄妙的意味。
花素律头撇向另一边,面无表情的,指甲哒哒地轮番敲着椅子扶手。
她没往绪正那边儿瞧,抬手将绪正拿回来的折子扔桌上“东厂的事,你自己处理好。”
绪正轻轻垂下眼皮,疏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上盖出浅浅的阴影“臣愚笨,不知此事该如何”
没等他说完,一只温热的手忽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
花素律睥睨着凝视他惊愕的双眸一阵,忽地哼笑一声“怀玉若当真愚笨,厂督之位何以处之”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笨那就是干不了这个厂督。你不当,有得是人能当
少在朕面前装糊涂
绪正霎时一愣,呼吸凝滞,瞳孔微颤。
皇上眸中的威压竟让他感到几分熟悉
他抖下袖子,双手隔着袖子轻搭在花素律掐住他下颌的手,那只手顺势松开,他便立刻低下头,如同虔诚的信徒般,隔着袖子,轻轻地捧着
花素律睥一眼他的头顶翻个白眼,这绪正就是一株毒花
必要时装得无害忠诚,实则肚子不知憋得什么坏
就如刚才演得好像多忠诚、多惶恐,心里却在掂量着算计她
花素律怎么不明白绪正装糊涂的原因
他不过是想要一句话
要一句,那些人是花素律自己想处理的,而非他绪正的主意,他绪正不过是听吩咐办事
即便这句话只有他二人听到,但这态度极其重要。
因为这代表着,真正的恶人是谁
到底是谁想要那些大臣的命
绪正知道,花素律作为皇帝是想不显山不露水,在后头扮演一个无奈的好人,将那凶残的角色和戏份全留给他一人扛着,自己好干干净净。
所以他说自己愚笨,并非真的愚笨不知此事如何处置。
而是他想要花素律亲口说出来
他绪正做刀杀人,她花素律就得自己握刀染血
恶名一人一半,谁也别想跑脱
从前他心甘抗下所有骂名,做个臭名昭著的刽子手。但“她”不是“她”
如今,他自然不会再心甘。
可方才这一斗,是他输了
不仅是输在气势上,也输在权柄。
纵然绪正独揽东厂大权,但他并非权倾朝野。为司礼监二把手,司礼监却也不是他的一言堂。
今日他不做,不消等明日,皇上就能寻个新厂督出来。
即便一时一刻不能完全掌握东厂,也会有很多人愿意为她做事。
纵然他手握厂卫,但他太了解自己养的人。没他的命令,大多数厂卫都不会有任何行动。
只要皇上将他制在宫中,厂卫在宫外就是个摆设。
绪厂督端正地对皇上叩下头
这回这个恶人,他绪正当了。
花素律瞧绪正服了,也赏了个台阶下。
她偏过身,搀着绪正的胳膊,示意他起来。
绪正抱着礼,连声谢恩。
这回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之前充沛的表演情绪,看来是一扫而空了
绪正面对着花素律,一瘸一拐,慢慢地退回他原来的位置“请皇上放心,外面的事,臣会安排好。”
花素律自不会撕破脸,怎么说,绪正也是“自己人”。
她脸虽冷着,但话里带着份信赖安心的笑意“怀玉做事,朕一向放心。”
“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奏。”绪正抱礼躬身道。
花素律拿起茶盏,呷了口“何事”
“据探子回报,镇关侯近日与太原王氏联系起来,关系密切。”
花素律喝茶的动作滞涩半分,缓缓放下茶盏,不出所料问道“嗯,是丞相牵的线吧”
镇关侯姓姜,家族式微多年。他镇关侯的名头在南边卖得响,到北边儿就不一定了。
太原王氏堪称铁打的老世家,任凭王朝更替,他们永远伫立朝中,如何看得起镇关侯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武夫
但镇关侯有成大业之心,笼络世家便是必然要行之事,这不意外。
兴许是透过什么门路,联系上柳常德,搭上王家这条线吧
不过他大概不知,柳常德有和他一样的心思吧
有柳常德这条老狐狸,谁利用谁,还说不定呢
花素律兀自揣测的入神,却不想绪正给了她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回皇上,中间人并非丞相,是和雍长公主。”
花素律猛地抬起头,绪正低头抱礼,虽没看到她的目光,但也感受到。
“和雍长公主曾多次出入母家王氏宅邸、乐平大长公主所在之薛宅。端午后节休,和雍长公主宴请雍都贵家之后,王家子弟与镇关侯之子都有参宴。”
花素律凝眉垂眸,沉沉道“这也不能证明,是和雍牵的线。”
绪正微抬起薄薄的眼皮“进到宴会的探子亲眼见到,和雍长公主为两方单独介绍。并特意派人,将双方引至少人的小亭对谈。那之后,王姜双方才变得密切。”
“不久后镇关侯设宴,和雍长公主与王家人,皆在宴请名单并参宴。”
绪正见花素律似在沉眸凝思,缓缓地又补充道“这件事里,丞相没什么反应。镇关侯之宴,他称病未去,但派了门生代替赴宴。王家与镇关侯来往,他似乎也没表示什么”
花素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柳常德虽是王家女婿,但到底是外姓人。他话事王家,自然会有人不服,王家内部也因此大分成两派。
花素律记得原小说中,早前追随和雍与摄政王的主要是王家内非丞相党一派。
如若以此推断,现下与镇关侯联络的,应该也是这一支
为什么呢
花素律想不明白,和雍为何一定要进到政治里明明之前已经警告过和雍了
从原著看,花云舒没有称帝之心,反女帝是因为女帝暴虐。可花素律穿来后“改过自新”,自认已做得不错
放掉宫仆、缩减开支,办济民医院,还自掏腰包办书院,改律修法,朝中的贪官她也没放过,正在一个个清算
还要怎样啊
花素律清楚自己手腕并不高明,称不上是多么完美的皇帝。
但她穿来就是个烂摊子啊
她一个普通人夹缝而生,在一群魑魅魍魉中艰难谋划,已经够不容易了,换个人来,未见得会比她做得好多少
更想不通的是,花云舒也是自家人,怎么总想着胳膊肘往外拐
原小说里帮江若谷斗她,现在又和镇关侯碰一起也不知这里有没有江若谷搅合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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