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德先生……”她敲了敲台面,声音格外冷漠,“我们就别浪费各自的精力了。”
卷轴燃烧的灰烬,掉落在酒杯里,被她的手指搅匀。
“就这么说吧,路德维希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说罢,她将话语一停,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回应。
“呵……”卢比恩嗤笑一声,语气轻蔑,“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酒杯被推到了一旁,两人之间的吧台,空空如也。
“索拉德先生,索拉德先生……你觉得,我们真的只是为了这几枚金加尔而来?”言辞针锋相对,“你我都知道,你与她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她说话不紧不慢,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
“你以为,她这样利己的人物,会如约遵守约定?还是说,你觉得那些陈年往事,是能随便打听?
“索拉德先生,你得明白一件事。我们不是拿着卷轴来找你,而是为了找你,才拿上的卷轴。懂了吗,我的朋友。”
卢比恩沉默许久。深邃的眸子凹陷在眼窝中,不知他会思考什么。
忽然,他用力敲了敲桌子。
咚咚!
嘈杂的酒馆即刻安静下来。歪瓜裂枣的雇佣兵们,明了卢比恩的意思,识趣地离开了这昏暗的空间。
“来,让我听听,你们给了什么条件让那个老东西出卖我的。”
似乎早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疑虑,她慢条斯理地从魔法袍里摸出了一支袖珍的药剂瓶。
绿色晶莹,不是生命原液还会是什么。
不过很明显,卢比恩对此并不是那样渴望。毕竟这种东西,仅对某些人而言,才算地上稀世珍宝——那些极度渴望年轻肉体的人,那些将力量衰退看做世间大敌的家伙们。
卢比恩会是这样的人吗?不好说,毕竟这样的人物世上十之八九,只有经历过身体日益腐朽的存在,才会明白时光与衰弱的可怕。但至少现在,卢比恩没提起任何贪念。
不过,惊讶,一定会是有的。
“嗯,怪不得。”卢比恩抹了抹下巴,略有思索,“她本来还需要我找到你们,再替她牵线,想不到你们居然率先找到了她吗……”
“索拉德先生,”她打断道,“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别浪费精力了。再多的试探,你也试探不出什么,对吗?
“你知道我们不是你一开始的目标,你也明白,我也不可能是那些赖在世上几百年的老东西。
“我只是一位生意人,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谈生意,和你谈一谈,你所感兴趣的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每每此时,只要卢比恩想,他就能再敲响桌子,唤人进来将眼前这个女子押注。不过他并没有,总会权衡后,会给出自己的回应。
“昨晚,”卢比恩不再挂着那副微笑,脸色终于严肃起来,“我听说有两个丫头去了那个老东西的仓库里,在去那里之前,她们还在大街上游荡了许久。在出来之后,还去老比尔那里吵了一架?”
卢比恩只是简单地陈述,但每多一句话,都让她心中愈发不安。
她该庆幸,后来嫌弃街巷拥挤的缘故,行走的路线都不是寻常路。不然,准会被盯梢到现在,甚至对方的耳目会一直见着她进入这家阴暗的地下酒馆里。
不过,对于这些东西,她们早有预测。
“呵,看来阁下对于这里的掌控还真是不错。就连两个丫头的行动,也不放过,看来遮蔽阁下视线的打算,不太现实。”
她们商讨过了,她能确定,路德维希女士不会将店里的交流暴露出去,至少不会暴露给这位卢比恩——他们俩不会有这么信任的关系。那么回过头来,看她俩做得种种,全部都能推到“为了迷惑某人”而开展的行动上去——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嘛。
“不过,尘页确实是计划之内。毕竟得让你知道,我们已经把消息传达出去了不是?”
传达什么消息,卢比恩哪能知道。她这一席话不过是为了制造焦虑罢了。
“这样吗?”仿佛是在考虑对方话里的意思,卢比恩顿了口气,才道,“那你自己都承认,你不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你又凭什么能交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浪费时间,可无异于谋财害命啊,我的朋友。”卢比恩被自己说笑了,可语气里却透着深深的恶意。
她对于这种威胁,可算是毫不感冒。
“索拉德先生,贵人多忘事,总不至于几分钟前的话就能忘个明白。”她刻薄地回击了对方的讽刺,“我只是一位生意人,生意的目的不就是沟通有无吗。我没有的东西,不代表别人没有。就像先生你,你拥有的东西,不代表我也拥有。不是吗?
“而人们总是倾向于,用自己多余的东西,换取别人不需要的玩意。交易,不就是这么来的。
“作为夏暮最大的情报贩子,索拉德先生,你应该知道。消息,这种东西,是最昂贵却又最不保值的。但好在,只要能量足够大,它们就能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卢比恩听到有人和他谈论情报相关的事,不自觉地笑了。
这种无本买卖,最重要的一点可不是掌握了多少资料,而是能卖出去的能力啊。
“那朋友你也该知道,消息这种东西,要被撬出来,也很……”
哐当!
门被撞开了。
一位造型独特的雇佣兵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头,头儿……外,外边……”
“和你们说了多少遍,我谈论正事的时候别进来。到底怎么了!”
卢比恩被手下打断了话语,显得有些烦躁。
“不是的头儿,我们这地面的屋子上,出现了不太妙的东西。”
不太妙的东西。
什么东西?
和她有关?
卢比恩瞥了她一眼,好不容易离开了他那悠哉的椅子,离开了他那能一览整个酒馆的好位置。
卢比恩的酒馆是建立在桥洞之下的,上边还有一栋废弃的小屋做掩护。如果不是被告知了位置,要在夏暮茫茫的下城区,找到这样一块地方,真的不用上两三天的时间,恐怕真找不到——当然,运气好又思路清奇的家伙不在此类。
当他随着手下跨出大门,自桥洞那一隅天空看去,脸色数变。
一块多层巨幅的法阵样的玩意,笼罩在他们头上。那浓郁的黑色魔力,散发着腐朽而沉重的气息,仿佛那东西就该是被生命所厌恶的。
那是什么,卢比恩不知道,这种不知是法阵还是回路的东西,他居然见都没见过。那复杂的程度,让人眼花缭乱。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大多基于卢恩字符,可以说是卢恩魔法中的艺术品——虽然他不确定这玩意是不是某种卢恩魔法。
太诡异了,天知道这东西的作用是什么。但通过那不祥的魔力就该明白,反正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这样庞大的魔法,令卢比恩毫不怀疑,只要启动,被囊括的人员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卢比恩读出另一种意思。这样的回路构建风格,似乎有点熟悉——那是只有精通法术的人才能看出来的,虽然卢比恩并不精通法术,但他遇见得多了,自然也会有印象。
当卢比恩回到吧台前时,交易或者说谈判现在才正式开始。
“是我自大了,没想到阁下……你们确实有些手段。”
卢比恩见她以及沉稳的模样,不由得又高看几分——那种东西如果启动,她能独善其身,还是说有逃脱的手段呢?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吧。”她切入正题。
随即又摸出了一支吊坠。
“这是……”卢比恩将其翻来覆去地看了个明白,“高精灵的护符。你们背后有高精灵的支持?”
果然,那种魔法是高精灵的构建风格。卢比恩确认了。
对方背后如果有高精灵的支持,那么的确能知晓许多一般人绝对接触不了的资料。
“不,我说过了,我们只是商人。”她不会落入对方的文字陷阱里,“只沟通有无。这是一个机会,至于怎么理解就看你自己了。”
说了,仿佛没说。
“原来如此,”卢比恩不以为然,“那么,你们一直强调自己是个商人,那么你们要开出什么价码呢?”
她盯着酒杯,深沉了许久。
“10枚金加尔,”她仿佛再三思索,“作为个人的定价。以及,未来你的一个站队。我想,应该不算昂贵吧。”
开什么玩笑,10枚金加尔,就算是一位小领主,一年的税金,不过也才这么多吧?
卢比恩眉头皱了又皱。
“8枚,外加一个承诺,这是我能开出的最大价码。”卢比恩将酒杯又拿了回来,一饮而尽,露出了那枚钱币,“你得知道,你们并不会是最后找上我门来的人。”
那枚钱币并不是诺兰通用的铸币版型,像是索兰省的错币版,却又附加了一些魔力标识。
现在这枚钱币被推到她面前,和一枚小小的钱袋子一起。
“嗯……”她敲了敲吧台,“往西,在那死亡森林里,穿过瘴气,你会见到她的。”
似乎不太满足,但这价格又能接受的模样。
“那里……中洲以西,居然还会有高精灵?”卢比恩仿佛又得到了什么要紧的信息,“呵,不错,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吗?”
即将离开的她,顿了顿身形。
“守密人,你能这么称呼我们。”
“守密人,却将秘密拿出来明码标价,真是可笑。”卢比恩仿佛在心疼自己所付出的东西。
“索拉德先生,守护起来不被泄露的秘密,才能卖出好价钱,不是吗?”
目送对方离开,与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天空那惊人的晦气东西。
卢比恩总觉着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但又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看着手里握着的那枚护符,他得做好横穿西线那座死亡森林的准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