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愿愿把那杯温水双手捧着递给江烁,江烁手指卡着杯子两侧拿过来,并没有再碰到她的手。
江烁喝了一口,暖流划过喉咙。
祈愿愿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让他回去,又有些不舍。
手机又叮咚叮咚响了两声。
“回一下吧,别真报警抓我。”
祈愿愿顿了一下,被他的话逗笑,拿起手机低着头回复欣欣。
江烁喝着水,看着她低垂下的眼眸,浓黑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睛。
“阿姨几点回来?”
“呃,一般要到七点的样子。”
“那你在哪儿吃饭?”
“我,我刚吃过了呀。”
“噢,对。”江烁点点头,拿着杯子去水池那儿冲洗了下。
祈愿愿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些不舍的情愫,没有想破坏它,但又不能任由它蔓延。
江烁看着她笑,“舍得我走吗?”
祈愿愿觉得耳朵很烫,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么不矜持呀?”江烁弯下腰,笑着摸摸她的脸颊,“没事,想我就给我打电话。能做到吗?”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着江烁有点为难的笑笑。
“呵,这回还挺诚实。行,我给你打。”
江烁直起身,从皮衣里面的口袋拿出一板巧克力,拉着祈愿愿的手放到她手里。
“我姐带回来的。尝尝呗。”
“谢谢。”
“谢她还是谢我啊?”
“都谢。”
江烁好像很开心似的,又笑了,再次摸了摸她的脑袋。
“走了。”
祈愿愿送他到门口。
雾色更重,夜色渐浓,她总觉得,自己是在一场梦里,目送他离开。
……
祁爸爸回来了,祈愿愿做足了思想准备,她想要兼顾温和的表面关系和不被搓磨的自己,但她也清楚,这不可能。
或许是因为刚回来,祁爸爸心情还不错。
喊上叔叔一家,一起在家里吃了顿晚饭。
祈愿愿不算挑食,基本上什么都能吃一点,因为从小,如果她有一样东西不吃,祁爸爸就会逼迫她多吃。
有时候祈愿愿觉得自己小时候挺聪明的,她很快总结出爸爸的规律,所以故意什么都夹一点,哪怕觉得有股怪味,也会逼着自己咽下去,以此来避免吃更多讨厌的食物。
可她上了大学才发现,原来人完全可以不用去吃自己觉得恶心的东西。
“这个红烧排骨汤不错,浇在饭里很香。”
于是妈妈很快去舀了一勺和在米饭里。祈愿愿没有动,她觉得自己有点应激反应,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她烦躁的想要把那盘排骨扣进垃圾桶里。
“你也舀一点。”祁爸爸朝祈愿愿挥了挥筷子,她依然没有动。
“我不想吃这个。”
“很好吃,你也舀一点。”
祈愿愿没有说红烧排骨这点黏糊糊的汤汁不好吃,她只是说明了她自己不想吃,可她知道爸爸会不依不饶下去。
“我不想吃这个,我觉得放饭里不好吃。”
“怎么会不好吃,你就是笨,吃东西都不会,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坏都不知道。你看弟弟,弟弟就知道多吃鱼,聪明。”
祁爸爸望着叔叔家的小孩儿笑。
祈愿愿忍了又忍,才吞下即将喷发的怒火,她有点好奇,自己以前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为什么现在‘顺从’这件事变得如此艰难。
看她不说话,也不肯去舀那勺汤,祁爸爸的脸色很快拉了下来,整个餐桌,整间餐厅,都是那种让祈愿愿避之不及的阴冷。
她甚至觉得自己握着筷子的手有点发抖。
重生回来后,祈愿愿去查过很多资料,也特地看过一些精神类的书,上一世的那些症状,在现在这会儿,本不应该到来。
抠手心,发抖,都只是小事,她默默劝慰着自己。
不要激动,都是小事。
气氛太压抑,婶婶开口打圆场。
“愿愿期末考试是不是又进步了呀?听你叔叔说这次都排到全校第六名了!”
祈愿愿尽力朝婶婶笑笑。
“考再好有什么用,女孩子以后就老老实实上个师范,当个老师,嫁个本地人,我也算是交了差。”
你看,不是祈愿愿不愿意维持那点一戳就破的温情,是26岁、已经经历过生死的她,被逼的没有办法。
他不允许祈愿愿成绩不够好,可她成绩好,他又说,没有用。
祈愿愿低着头笑了一下,脸上有种诡异的释怀。
“爸爸,您知道奶奶会算数吗?”
祁爸爸紧皱着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奶奶一天学都没有上过,可是她会算数。您知道我们学校物理化学成绩最好的都是女生吗?她们以后可以去做科研可以当科学家。爸爸是做建筑的,那您知道《中国建筑史》是林徽因编写的吗?女孩子什么都能做。还有,我不会当老师的。”
她还想说,“爷爷奶奶供您上学,可不过初一您就死活不肯上了,为什么不肯上,是不愿意吗?还是听不懂?”
她还算有点理智,忍了又忍,却终于在爸爸那种让她心慌到发抖的表情中崩溃着,把话说出。
说完后,她又笑了,祈愿愿觉得自己血液在发烫在沸腾,她近乎自虐的期待着那个巴掌狠狠落下。
如她所愿,祁爸爸从座位上跳起来,被坐在祈愿愿旁边的叔叔挡了一下,但手指还是抽到了她的头,头发有些散乱下来。
最后一次,祈愿愿在心里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挨打。
她知道暴力有了第一次,就像泄了闸的洪水,尝过那种滋味,恶意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在那阵算不上多疼的感觉中,她抽离着,分析着。
爸爸真的是爱她,为了让她多吃一点食物,营养均衡吗?还是为了在这点小事上一步步贬低她的选择、显示他的权威?
爸爸让她当老师,真的是爱她,为她考虑、给她安排一个妥当的人生吗?还是把她留在身边困着她继续掌控她,为他服务?
就像江烁的那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这一刻,也显而易见到让她心碎。
宴席如何结束,后面残局如何打理,祈愿愿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她在楼上看书,爸爸好像越想越气似的,跑上楼把她的书一撕两半,打碎了书架上欣欣送的那只小熊,还有妈妈放的几个不知道干嘛的瓷摆件。
他说她读书读的脑子坏了。
他说要把她的书全烧了。
祁愿愿始终沉默着。
战场不算太惨烈,至少她没有再受伤。
日子也就这么过呗,谁也不能弄死谁,就这么过呗。
年三十这一天,是2月18年,每一页日记都已经习惯了2015那个开头。
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祈愿愿很自觉的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不希望扫大家的兴。
她做的很好。
吃过年夜饭,祈愿愿就去二楼躲着。隔着窗玻璃,看着河对岸逐渐开始一轮轮绽放的烟花。
她穿着件米色圆领毛衣,有点宽松,抱着手臂出神的看着,眼里显然不是一个十七岁少女会出现的神情。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其实也有过很幸福的时候,觉得被爱着被保护着,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
她有时候会有点怨恨自己看那么多书,如果不知道那些,就听爸爸的话就好了。对吗?
不对。
上一世她就是那么做的,可结果,还是很差劲。
所以不对。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才觉得有点冷,窝进沙发,盖上毛毯才接起电话。
“喂?”
尽管她缓了缓,也很克制的开口,但她声音里藏不住的冷气还是轻易的传到了江烁耳边。
江烁顿了下,才说,“出什么事了吗?”
祈愿愿被他问愣住,“没有啊,没有。新年快乐啊江烁。”
“撒谎。现在还没到新年。”
祈愿愿望着窗外升腾向半空的绿色烟花,笑笑,“那等过了零点再说新年快乐。”
“我想见你。”
祈愿愿沉默了一下,“太冷了,算了吧。”
“你不想我吗?”
祈愿愿有大概一周没有给江烁发过信息,江烁偶尔晚上会跟她通个电话,祈愿愿总是说妈妈找她或者欣欣打进来电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我很想你。”江烁的语气里有种潮水一样的东西,湿润、急切,想拉着人一起坠下去。
“他们过会儿要去打牌,零点会回来放鞭炮。”祈愿愿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
江烁听懂她的意思,“能直接跟你爸妈说带你出去玩吗?我来说,我解决,别怕好吗?”
祈愿愿低下头,喉咙里咽了咽,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毯子上,洇湿了一片又一片。
再开口时,她声音里的哽咽无处可藏,“好。”
“等我。”
……
江烁敲开江珊的房门,还在补妆的江珊侧过脸看了眼她弟,觉得他神情有些古怪。
“帮我个忙。”
……
江爸爸和江妈妈都出去跟朋友打麻将了,江珊也约了朋友,江珊再三叮嘱了只可以出去玩,不可以做别的,才帮他打那通电话。
车上,江烁系上安全带,看着她姐嘴里念着,手里动着,突然有点后悔让她开车去接祈愿愿。
“你真的可以吗?”
“这叫什么话!新鲜出炉的驾照,热乎着呢!总比你这个还没拿驾照的靠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