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看见李沐尘又吐出一口血。
只是这次的血的颜色比上次淡了许多,不那么红,看着也不那么可怕。
她看见师父脸上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一闪而隐。
“师父,你又斩了一个分身吗?”
“是啊。”
李沐尘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师父,你的血会变成白色吗?谢婆婆说你是仙人,仙人的血是白色的。”
李沐尘笑了,指着天空说:“那是什么?”
“太阳啊。”蓝田抬头看着太阳眯起了眼睛。
李沐尘对着虚空伸手一抓,然后在蓝田面前摊开手,问道:“这是什么?”
蓝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来,把你的手给我。”李沐尘笑着说。
蓝田懵懂地伸出小手。
李沐尘把手掌微微曲起,仿佛掌心里捧着东西,缓缓倾倒。
蓝田惊讶地看见从师父的手里倒出了彩虹的光,就像七彩的细沙一样,流入她的掌心,慢慢在她掌心里堆积起一个小光堆。
“原来阳光这么美丽!难怪花儿都要向阳开,云朵被太阳一照也像花儿一样变成了彩色!”
蓝田的脸上也绽放出花儿一样的笑容,她小心地把阳光捧到眼前,想要看清楚一些,可是风一吹,它们就散了。
她的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剩下。
“师父,它们飞走了?”
“不,它们没有飞走,它们只是又融在了一起。”
“融在一起?”
“光本是有颜色的,凡人的眼睛,可以看见七种,仙人的眼睛,可以看见无数种。它们当中的每一种都是独特的,璀璨的,可是当它们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颜色就都不见了,变成了白光。”
蓝田若有所悟:“师父,你是说,凡人的血也有很多颜色,成仙的时候,它们就像光一样融在一起,变成了无色的血?”
“是的,这个过程,叫血化白膏。”
“可是,凡人的血明明都是红色的呀?”
“那是大多数的人。红色代表温暖、热烈和爱。这是人间的主色调。但这并不是生命的主色调。”
李沐尘从旁边的石缝里抓来一条虫子,手指在虫子的背上轻轻一点,虫子的皮肤就变得透明,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流动的绿色血液。
“啊,真是神奇,这种虫子在荒泽很常见,我以前都没注意到呢!”蓝田像发现了新世界一样兴奋。
李沐尘把虫子放回原来的地方,看着它慢慢爬走。
“那么,还有其它颜色的血液吗?比如蓝色,黄色?”
“当然。”
“那黑色呢?”
“也有,但你看不见它。”
“为什么?”
“因为黑色和白色相反,它代表着光无法到达。”
“不对,我看见过黑色的血。”小丫头笃定地说,“人被毒蛇咬了,或者病得很重,血就会变黑!所以黑色意味着死亡,和白色正相反,白色是仙人的颜色,黑色是鬼的颜色!”
李沐尘笑了起来。
“师父,我说得不对吗?”蓝田眨着眼睛问。
李沐尘伸出手掌,掌心燃起一团黑火,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黑色的火焰。”
“还有呢?”
蓝田摇头。
“再仔细看看。”李沐尘鼓励道。
蓝田就盯着那团黑色的火焰仔细地看,看了很久,还是摇头。
“看见死亡和鬼了吗?”
“没有。”
“黑色并不代表死亡,死亡也不代表终结。黑色是一种宁静,它包容这个宇宙,是万物的源起。”
“万物的源起?”
“你看——”
李沐尘翻动手腕,柔柔地划了个圈。
黑火如墨一样流动成一团,但仿佛墨水不够似的,中央露出一个白点。白点越来越大,很快就占据了大半个圈,要把黑火覆盖。
可是在白圈里又出现一个黑点,如墨晕染开来,要吞噬了白圈。
如此反复,黑中生白,白中生黑,两团光在虚空里不断旋转缠绕,互相生灭。
蓝田看着看着,忽然问道:“师父,我们的世界一直在这样生灭变化吗?一切都在循环往复,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李沐尘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在寻找答案。
他抬头看天,碧空万里,唯有一轮明日高挂。
蓝田看见师父身上的金光又闪了一下,那一刻,很像临荒镇那个新来的念佛阿婆家里挂着的那张佛陀的画像。
“师父,我好像明白了,谢婆婆说人有七情,就像光有七色,七色融合成了白光,七情融合成了白血,仙人就是七情没有障碍的人,对吗?”
李沐尘有些惊讶地看向小丫头,随后又仿佛一切释然,她本该有如此的悟性。
他还没有决定是夸她,还是趁热打铁,继续点化她的时候,却听小丫头已经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师父你斩分身,是不是就是在断七情?斩断了七情,是不是就像隔离了七色光的黑火一样,你说的看不见的黑血,就是灭尽分身的你吗?如果血化白膏是仙人,那么血变成黑色以后又是什么呢?”
蓝田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李沐尘,张开双臂做了个极其夸张的动作——
“会变成那——么大、那——么黑的怪物么?”
……
林曼卿坐在京城李宅那间宽敞的卧室窗前,看着窗外那棵已经结满了果子的海棠树发呆。
果子沉甸甸的,仿佛每一颗都在诉说着冬日的寒冷、春日的温暖、夏日的热烈里的故事,它们不是爱本身,却是爱的果实。
“夫人!”殷莺出现在她身后,轻轻叫了一声。
也只有殷莺才能随时走进她的房间。
林曼卿转过身,看见床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李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也许,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过段时间又回来了呢!”殷莺显然是想安慰林曼卿。
林曼卿笑了笑,只是笑容多少有些淡。
“经历了这么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更坚信他不会死。”
“那夫人您为什么……叹气?”
“你没有发现吗,他这次出现在五台山,从头到尾,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这……”殷莺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当时事态紧急,公子或许顾不上吧。”
“不,”林曼卿摇了摇头,“我了解他,他是来向我告别的。这种告别方式,三千年前他就用过一次,那一次,他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殷莺疑惑不解,怎么会扯到三千年前去了?
林曼卿拿出一块残璧:“殷莺,你替我去一趟临荒镇,他一定会去荒泽的,你替我把这块玉交给他。”
“夫人……”殷莺并不知道这块玉代表着什么,还以为是定情物之类。
她十分担心夫人的状态,想要劝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没事的。”林曼卿看出她的心思,摆摆手,“放心吧,他走了,我还是李家的夫人,有我在,京城李家不会倒的。”
“这是他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可他这一生,偏偏要挑战的也是宿命。人与命争,毫无胜算,唯有他不同。所以我知道,他早晚要向我告别。”
林曼卿缓步再次走到窗前,靠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海棠树。
“我只是没想到,告别的方式,竟然和三千年前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