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两人都安置好后,田仲明独自离开后院,去了族中后山,这里是埋葬那些因族事而死或是德高望重者。
这里本是少有人在的地方,如今确实热闹的很,都是些修士杂役忙忙碌碌着,添一些新坟新土。
田仲明以往除了在祭奠的日子会来,平常和别人一样,都不会踏足这里,毕竟和城虽然乱,却很少像如今这样崩坏。
他站在山下,抬头往山腰看去,那里有一座不大的坟墓,坐了个疲惫的身影,那身影低着头在做着什么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顺着阶梯漫步而上。
这里如果只论风景,那是极好的,毕竟田氏以木道起家,在种植灵木灵草这一方面,整个和城没有能与之匹敌的。
田氏几十年如一日的搬运花花草草,种满了整座大山,都是乙木之属,长得不高,能稳定灵机,增强灵气,使得灵气浓雾,白雾弥漫,所以此地恐怕是除了家主洞府以外灵力最浓厚的地方了,但是这里只有山下有一间洞府,除了大门以外,就没有其他能住人的地方了。
田仲明一路上去,路过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向他打招呼,只是情绪低落,兴致都不高。
“父亲。”
他走到了这疲惫男子的身边,轻声说了句。
田孝琼仍然在地上画着东西,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只是十分凌乱。
“你回来了,可有受伤?”
他声音沙哑着问道。
“没有,一切都还好。”
田仲明四处望了望,随后说道。
“哦”
田孝琼只是轻轻“哦”了一句,便没有了下文。
他平常是个热心肠的人,本身道途顺遂,年纪轻轻就到了练气后期,自己深爱的妻子又给他生了个天赋不低的孩子,而且还被当作家主来培养,谁见了他都是一副好脸色,他也乐得回应。
他其实也其实也并不在乎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成为家主,毕竟这事虚无缥缈,可是天赋是实打实的。
只是他有些接受不了自家最爱的孩子被利用这事,所幸福大命大,没有死在外边,一切也确实还可以。
田仲明看向这座年头并不久远的坟墓,这是他爷爷田华鸿的坟墓,他爷爷二十多年前因意外死于族事,那会儿他刚出生不久。
今日刚好是他爷爷忌日。
“还望父亲能宽心些。”
他将手放在了这个男人的肩上,后者轻轻一颤。
说实话,田仲明对他这几乎没有见过的爷爷没有太多的情感,连带着对这满山的新坟旧坟,更多的只是同族的哀伤和兔死狐悲之情。
有时候的同族之情,甚至不如几次相见的插科打诨来的实在。
“你是家主继承者,还是坐下来吧。”
田孝琼见他迟迟没有什么动作,便轻声说道,说着,还自嘲的笑了笑。
田仲明蹲了下来,看清了地上的图案,是一种水道纹路。
“你知道你爷爷为什么而死的吗?”
田孝琼声音清晰,没有之前的沙哑了。
“父亲一直说是为族事,但是到底为何事一直没有说清楚。”
田孝琼点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是刚才田氏老祖田德成交给他的。
“这是你爷爷的亲笔信。”
田仲明接过来,好奇的打开了信封。只见这信中之字写得很有气势,可谓笔走龙蛇,磅礴大气。
这信上文字分为三部分,分别给田仲明的父亲,母亲和他自己。
他着重看了给自己的那部分,他本以为只是些平常之语,却不曾想越读越沉默,最后以至背后一冷,浑身发颤。
“想必你已经知道《江上得法》这一事吧,我也没想到,这功法竟然是你爷爷在一洞府中寻来的,后续一系列事情,也是你爷爷一手促成,甚至把你当诱饵……”
田仲明读着,只听进去了前半部分,后面只觉得耳鸣,什么也听不见。
田仲昀比他要大几岁,天赋被早早得知,那时田华鸿刚好得到那功法,便和当时家中的几位主事者秘密推动此事。
“当时他们也不知道你天赋如何,只是当时没人愿意,就只有你爷爷站出来,就要你来当这靶子。”
田仲明读完这信,不由得对这老人心生敬佩。
“王家有《耀火功》,我家也有《江上得法》,当时的愿景,是希望能有一二位去冲击筑基,功成之后最好能去王家问一问,不济就离开周安,往山南去……”
说着,这男人站起身,低头俯视这座矮小的坟墓。
“不过这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三支香,以术法点燃,插在了地上。
“后来伤势爆发,他没能等到后面,匆匆去了。”
两人结伴下山,浓雾已经慢慢散去,留下一地霜白。
走到大门口处,这旁边的茅屋旁已经支起了一张桌子和四张椅子还有四个茶杯。
茅屋的门帘也被掀开,里面黑黑的,看不清楚。
茅屋的枯草上堆满了雪白的霜,闪着银色的亮光,又有点点水汽弥漫。
这茅屋就是老祖田德成的居所,他修行住宿都在此处,平时还会清理下这坟上。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神通“养青寿”就是在这茅屋中领悟,他领悟这神通时天地交感,使得此地灵机大盛,全山的灵木都拔高好几筹,山中鸟雀欢呼,挟枝而栖。
还有许多灵物应时而生,值不少灵石,只是田德成没有发话,也就没人来摘取。
田孝琼拉着田仲明入了坐,调理了身上气息。
一会儿后,田德成和田华洵从茅屋中出来,两人脸色带着点笑意,只是笑意有些勉强,透露些深深地无奈。
“这下人齐了,呵呵。”
田德成轻轻一笑,面容慈祥,然后亲自给几人倒了茶。
这茶香味扑鼻,灵气浓厚,只是深吸一口,就让田仲明觉得丹田一顺,本命气都大了一些。
他的本命气就是灵茶之气,气也是从这山上所采,此时已经成为一株小茶树了,上面长了些嫩绿的叶子,青翠欲滴。
“这茶就是你那本命气之茶,对你来说是十分有益的,快快喝下吧。”
田德成笑着看向田仲明,将茶壶也推了过去。
田仲明本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只是他父亲和族长也出乎意料的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
于是他只能慢慢拿起茶杯,在几人的注视之下喝了下去。
这茶确实是极好的,让他的修为上涨了一分。
等他喝下之后,田德成又开口道:“你爷爷田华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哈哈。”
说着,他自己也把玩起茶杯。
“他天赋也不错,若是没有那意外,现在也是家中的底牌人物了。”
他瞥了眼田孝琼父子,发现两人都没有什么异样神色。
“嗯……这样说起来我算是个下等人了,厚颜无耻也不过就我这样……”
两人越是安静恭敬,其实对田德成来说更要致命。
田华洵见气氛僵硬,便急忙说道:“当初也是我极力促成此事,也不怪老祖。,都应赖我才对。”
他这话一出,四人便都沉默了。
田仲明看了三人神色,大致猜出这事在说什么了,不过他的父亲田孝琼还没有说什么,身为晚辈的他自然不能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这位族长见没人理他,他就向田孝琼投去了尴尬的目光,希望他能说什么,哪怕是指责,骂他的话,也是可以的。
只是田孝琼没有对上他的眼光,而是转头看山去了,眼睛正对着那座矮小的坟墓,有着淡淡的哀伤。
惨烈的哭泣可以演戏,这轻描淡写的神伤却最为致命。
这给田华洵看得心中一凉,霜降的寒气从他背后生起,蔓延向茅屋的枯草,在草尖凝为水滴,又掉落下来,直滴向他的眼睛,在他的脸颊上留下深深地泪痕。
以前他们总瞒着这位父亲,可他虽然沉默,却是什么都心知肚明的。
“何故如此……”
田华洵叹了口气。
其实他当初也算不上支持此事,只是他心有壮志,见田华鸿又一副死不甘心的样子,遂成全与他,就答应推动此事,不曾想现在成了大祸。
田仲明见几位长辈如此状态,也不由得有些难过,于是便说道:“好在事情不坏,还有出路!”
他说着,给这族长使了眼色,后者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立马反应过来,说道:“这是我的过错,不求能得到孝琼和仲明的原谅,只希望你们心中不要有太多芥蒂。”
“族长本心是好的,更何况这事我爷爷也是极力赞成,毕竟是为家族,我能理解。”
田仲明立马顺着说下去。
“好好好,这样就好。”
田华洵擦了擦脸上的水滴,点点头。
田孝琼见两人行径,总算转回了身子,然后听他说道:“我却也不是怪你,而是记恨老爷子罢了,你说他为何要这么做,这可是他亲孙子,万一被仇家暗杀了?他就不心痛吗?”
男人说着,声音也越来越低。
“唉,算是老夫一时糊涂。”
田德成也叹了口气。
田仲明见几人大有不欢而散的样子,想着错开话题,遂问道:“对了,老祖,这次仲昀兄没有回来,他会不会有事啊。”
田仲昀当时离开后,田仲明几人就被突然出现的王祖堂给带了回来,期间并没有提到田仲昀。
听到这话,田德成的脸上不由得又有了些哀色,只听他说道:“仲昀是个好孩子呵,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田仲明听了,心中有些明了,他本就有所察觉,他本疑心是他自己想错了,却没想到这是真的。
“唉,这是最好的结果了,王家也保持了最后的体面,不至于让人难堪。”
田华洵也补了一句。
田孝琼听了一愣,然后他抬头看了眼田华洵的眼睛,他从那看出了深深地悲意,这悲意倒映进他自己的眼睛里,让他也浑身一震,然后只见他慢慢站起身起身,喝醉似的摇头晃脑的离开了。
田仲明一直目送这男人离去,然后回身时,只见对面那垂暮老人眼色坚定狠辣的盯着这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王家不会管我们了,我家或有一席,田仲明,我问你,你可有把握?”
田德成的眼神犀利,让田仲明躲避不开。
“我………有把握!”
田仲明初时有些犹豫,但他想起了那面对满山玄袍修士却依旧站立在最前边的略高些的身影,最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哈哈!好!只可惜是一道席位,要不然……呵呵,也最好是一道席位吧!”
田德成起身,哈哈一笑,然后潇洒的进了茅屋中。
田华洵见状,也有了笑意,然后从位子上起身,将茶壶拾起,然后我重重的交给田仲明,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还好你学的认真,要不然我还要头疼,哈哈!”
说完,他也跨步离去了。
此时,田仲明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只是一切都难以言表,等他理清这思路,却发现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前。
这人是田仲明的父亲——田孝昌。
“伯父。”
田仲明轻声说道。
“好孩子。”
田孝昌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孩子,最后郑重的点点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田仲明看着这越走越佝偻的背影,手里紧紧握着茶壶,力气越来越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