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小男孩的带领下,艾丽莎推开屋门。
窑洞内的布置十分简陋,只有少数生活必须品。
昏黄的煤油灯下,能见一身形怪异的女子盘腿坐在墙边,正忙活着什么。
女子后背隆起,远远看去,像个驼子。
过于小的衣服只能罩住隆起部分的一半,剩下的暴露在空气中,于煤油灯下,反射出暗哑的微光。
那是一个巨大的螺壳。
形状有点像田螺,但色彩却不似田螺那般单一,要艳丽许多。
听到开门声响,女子手中活计一停,立刻回头张望。
布满疲态的脸上全是惊恐。
“我、我干完活了,柴砍完了,家里也都打扫了……”
“衣服、衣服破了,要补,不、不然,会变得更破……”
听见这些磕磕巴巴的言语,艾丽莎尚未开口,倒是两个领路的孩子先出了声:
“我们的海螺娘亲,脑子不太好,说话颠三倒四的。”
“还经常记错东西,时不时犯错,被爹爹一顿好打!”
“海螺娘亲真笨,哈哈哈,笨死了!”
“呸,是又脏又笨,哈哈哈……”
两个孩子胡乱说着,肆无忌惮。
艾丽莎眉头紧皱:
“她毕竟是你们的妈妈,怎么能这样说她?”
“她是我们的娘亲没错,但她同样也是海螺姑娘。”两个小孩神情认真,异口同声道:
“爹爹说了,海螺姑娘不是人,她们是上天派来补偿螺妇村的工具!”
“你们!”好脾气的艾丽莎被气得不轻,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但两个小孩却不给她机会,
各自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跑没影了。
只剩猫耳娘和螺妇面面相觑。
沉默许久,调整好情绪的艾丽莎才试着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叫艾丽莎。”
“客人?是客人啊……”螺妇脸上神情茫然,嘴里嗫嚅个不停。
过了好半天,才一下子惊叫出声:
“糟了!是客人!”
“对不起客人,我马上给您倒茶……”
说着,螺妇将手中还在缝补的衣服一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呃,不用了,你和我聊会天就行。”
艾丽莎连忙制止,缓步进入屋内。
“聊、聊天……好、好啊……”
螺妇反应了好一会,脸上才挤出笑来。
她拘谨地四下张望,最后从角落里抽了一张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小凳子。
只是这凳子四条腿不一样长短,放在地上不稳,坐上去更是不舒服。
稍稍一动,凳子便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螺妇面露尴尬,想要给艾丽莎换一把。
但找遍了整间屋子,也没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凳子。
“没事,就这个挺好的。”
猫耳娘柔声道。
瞥了眼面板上的攻略,直入主题:
“我是新闻系的女大学生,这次来螺妇村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采访像你这样的螺妇。”
“那么在开始前,请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名、名字?”螺妇浑浊的眼中透着茫然: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太久远了……”
“忘了?”艾丽莎愕然。
尽管她已经通过数据面板上陆离给出的攻略,简单了解【海螺姑娘】的故事背景。
但当她得知村长家的螺妇连自己姓名都已忘记时,还是让她惊得不轻。
就算是世代为奴的帕鲁人,都有自己的名字。
哪怕再简单再敷衍,
也都是有的。
“那村长平时叫你什么?总该有个称呼吧?”艾丽莎追问。
“哦,有的。”螺妇木讷点头,不好意思地笑道:
“他平日里喊我‘烧锅的’,或者‘那姨婆’。”
“只要他一喊,我就知道是在叫我了。”
“好吧……”艾丽莎眉头皱得愈发紧。
她发现自打进门见到螺妇后,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没想到你为村长生了七个孩子,他竟然还这般不心疼你。”
本是一句发自肺腑的无心感慨,却让木讷的螺妇瞬间激动起来:
“我、我不止为他生了七个!”
“十五年了,我给他生了十五个孩子!”
“但是、但是……只有七个活下来了,只有七个!”
“螺妇村,呵呵呵,只要带把的……只有能传宗接代的,才配长大……”
“另外八个,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十五个……”艾丽莎心头一颤,难以置信地确认道:
“那另外八个呢,都死了?”
螺妇没有回答,只是不断重复:
“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见问不出东西,艾丽莎只能再换问题:
“我听说,没生孩子的海螺姑娘会逃回海螺潭,你现在还想回去吗?”
螺妇缓缓摇头,笑容依旧是那个笑容,只不过里头的苦涩又浓郁了些:
“不回去了,回不去了……这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这么苦……”
“我的孩子在这里,家就在这里,还回海螺潭做什么……”
“可你是被逼的!”艾丽莎终于忍耐不住,提高音量道:
“如果我可以带你回去,你愿意吗?”
螺妇机械抬头,嘴巴微张,好似一条已经干渴多年的鱼:
“回、回海螺潭?”
“嗯!回海螺潭!”艾丽莎重重点头。
下一秒,
便看到螺妇表情肉眼可见的恐惧起来!
她拼命摇头,身子不住地往后缩。
背后的螺壳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难受的声响。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
“海螺潭里面都是尸体,都是小孩的尸体!”
“呵呵呵,也有我的八个孩子,她们都在潭里……”
“对!一出生就被丢进去了,献给螺神!哈哈哈……”
“我已经很听话了……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
“我会更听话的,我保证会更听话的,别杀我,我不想变成原料……”
到最后,螺妇缩在墙角,语无伦次。
任艾丽莎如何询问,都再问不出什么。
俨然已经成了不具备交流能力的疯子。
“唉……”
艾丽莎猫耳耷拉下来,从椅子上起身,再次环视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与螺妇聊天,触发了什么。
此刻,艾丽莎只觉那盏黯淡的煤油灯明亮了些。
原本看不清的土墙上,一些细节暴露在眼前。
那深深浅浅的刻痕,像绝望之中用指甲抠出来的。
满墙都是歪歪扭扭的‘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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