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冬想都没想, 直接回答:“现在不考虑。”
虽然早有猜测,岳靖渊真听到这个回答,还是有些失落, 忍了一会,到底没忍住:“那小师叔你什么时候才考虑?”
余清冬盯着树林,随口说:“不知道。这又不是我的身体, 这种情况下我不会去考虑,嗯,恋爱问题。”
用青年鬼的身体和别人谈恋爱,即使青年鬼不介意,岳靖渊也不介意,他本人还是会感觉到别扭, 所以在没有属于自己的实体前他根本不会考虑这种事情。
岳靖渊听出他言下之意,有点惊喜, 但更多的是忧心。
他惊喜的是他家小师叔不讨厌他,甚至可能对他还有那一点特别和好感;他忧心的是他家小师叔二十多年前就陷入了沉睡, 原本的身躯可能已经崩毁, 想要重新拥有身体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中间又会不会发生变故。
岳靖渊越想越觉得不能拖着,谨慎又含蓄地表示自己可以接受柏拉图。
余清冬:“……???”
谁跟你讲这个了,而且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吗?
岳靖渊语塞。
他一边警戒着车外,一边思索着, 过了一会才慢慢说:“我总觉得, 现在不说出来, 以后我会后悔。”
他在星际时直觉就救过他很多次, 他非常相信自己的感觉, 既担心这次会遇到危险, 又害怕留下遗憾,自然就向余清冬表明了心意。
余清冬注意力一下就偏了:“你什么时候出现这种预感的?”
岳靖渊说:“出发前就隐隐有感觉,刚才听到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感觉更清晰了。”
或者说,更尖锐了。
余清冬意识到危险性,稍作思考,立刻做出决定:“等天亮人来了,你不要跟我进去,我会让云玑接应你,你和他在守静观等我。”
岳靖渊想拒绝,然而他注意到余清冬严肃异常的表情,直觉再次被触动,到了嘴边的话一变,就成了一声“好”。
余清冬心情稍微放松了点,正准备再嘱咐岳靖渊几句,余光突然扫到岳靖渊头顶的说明变了颜色。那是种极度妖异的血红,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更显得刺目和诡谲,光芒笼罩在岳靖渊面上,衬得他脸色苍白,如同新生的幽灵。
余清冬一颗心重重一跳,一边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警惕,一边微微偏过头细看他头顶的文字。
在那里,金光闪闪的八个字已经彻底不见,化为一行“暗夜将至,鬼王诞生,灾祸同来”的危险警告,落在余清冬视网膜中,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什么叫暗夜将至,灾祸同来?
难道岳靖渊出事竟能引起天灾?
这不应当,纵使鬼王再强大,它带来的灾难也不应该来自大自然的反馈,除非那名鬼王身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特殊之处!
余清冬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脑中数个念头闪过,很快就开口:“算了,你还是先别回去了。云玑虽然能来接应你,但这里离融市太远了,我一早就要入山,你一个人在外面可能遇到的情况更多,我不放心。”
岳靖渊愣了下,有些奇怪地看向自家小师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但他本身也不放心余清冬一个人去闯殉葬坑,当即含笑答应了。
他话音落下,头顶的说明瞬间变化,“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可得一线生机”,明明拜拜诉说着余清冬选择的正确性,也指出了选择中蕴含的巨大危险。
余清冬难得有些后悔。
如果他一开始就让岳靖渊和云玑回到守静观,是不是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将目光移回前方,余清冬大脑飞速转动,很快判断出让岳靖渊回到守静观等他并不现实,毕竟从云玑的反应和行为来看,他的师父和师兄们应该是卜算到了什么,不敢强行出手帮他。而且守静观如今算是人才凋零,岳靖渊情况这么特殊,谁也不能保证他呆在守静观就不受袭击,万一观里没能护住他,他的精神力和紫气暴露,很可能遭到多方窥视和打压。
别有用心的人是不可能控制住自己对紫气和精神力的贪婪的。
将岳靖渊带在身边,虽然也要面对危险,但这里人迹罕至,增援数量有限,哪怕岳靖渊暴露了特殊之处,局面他也完全能控制。
这或许就是一线生机中的一部分。
余清冬隐约摸到点什么,几秒钟内就收拾好心情,着重思考起对策。
他指挥岳靖渊从他的口袋和汽车储物箱里分别取出几张符箓和一件防御用的法器,一步一步指导岳靖渊激活这些武装自己,尽力为岳靖渊增添一些安全保证。
岳靖渊依言照做,弄好以后才发现储物箱里剩下的全是材料,不是法器,脸色一变。
“小师叔,这些都给我用了,你用什么?”
余清冬说:“我不需要这么多外物。”
真当他当初徒手撕厉鬼是闹着玩的吗?
岳靖渊反对道:“蛊虫和厉鬼不一样,它们太小了,小师叔——”
余清冬打断他:“我带了长柄锤头,在后座,你帮我组装一下。”
岳靖渊皱了皱眉,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翻出部件组装。
余清冬看他转移了注意力,正暗自满意,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嘈杂声。
那声音很像短路的老式录音机,磕磕绊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间或夹杂几句“来呀,快来呀”“来这里,你将得到一切”“有你想要的一切”的蛊惑话语,试图用轻柔的语气和特殊的法力波动迷惑人的神志。
余清冬仔细听了一会,低声问:“刚才你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岳靖渊被刺耳的响声和分贝过高的话语震得耳朵疼,接触不良一般的声音令他难以控制地心生烦躁,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一个声音,但刚才更连贯,声音也更小。”
余清冬敏锐地注意到他状态不对,低喝着提醒他一声。
岳靖渊一惊,连忙调整心态。
然而就在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时候,刺啦不断的噪音中多出了一些细碎的咔嚓声,像是某种节肢动物的腿翘打过地面,不小心碾碎了枯黄的树叶。
余清冬和岳靖渊脸色同时大变。
“有蛊虫孵化完毕摸过来了!”
“这是蛊虫在靠近吗?”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听到对方的声音,顾不得多管其他,立刻打开车灯向四周看去。
持续不断的呼唤声中,两人在充足的光源下看到一副令人头皮发麻的场面——
无数透明的、长着许多条腿的虫子正熙熙攘攘趴在地上,一个挤着一个,一层叠着一层,争先恐后往车子所在的地方爬。它们每一只最少有两个指节大小,举着前足不停敲打地面或无形的防御护罩,尖利的口器刮过彼此的甲壳,留下一道道白痕。灯光能照到的部分,人类的肉眼清晰可见它们甲壳内有黑气在不断翻滚、凝聚、消散,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形成一张张似哭似笑的面孔,散发着浓浓的怨毒。
风一吹过,就有老旧收音机一样的刺啦声响起,将森林深处远远传来的呼唤打断。
岳靖渊手指紧了紧,按住车门:“这个数量……它们是不是在攻击外围的防御法阵?攻势好像并不激烈,感觉不太对劲,会不会有其他布置?”
余清冬也觉得不对:“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别说明早,就是后天大后天,它们都未必能打破法阵。”
一定有哪里不对。
在车后座的警犬汪汪两声,既是赞同又是提醒两人要多加小心。
余清冬顺势吩咐了警犬的鬼魂一声,两人集中注意力观察蛊虫,生怕放过一丝一毫线索。
就在这样的僵持中,树林深处的呼唤越来越微弱,来自蛊虫的刺啦声和摩擦声也变小了不少,另一种重重叠叠的声音从蛊虫身上传来,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响亮。
“哥哥,哥哥。”
“姐姐,你……回来了……吗?”
“小弟……”
“……呵呵……妹妹,我的好妹妹。”
“来陪我啊……”
“我不要……一个人,我……不要死……”
“来呀!来呀!”
“……为什么是我?”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啊!”
充满怨恨的声音在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色中回荡,黏腻的黑暗似乎更浓稠了,空气中的水汽逐渐开始凝结。
余清冬漆黑的眼中染上怒火:“这座山脉里原来有村子?还有虐.杀或者坑.杀双胞胎中一个的习俗?这么浓烈的怨念,村子到底存在了多少年,还是说这个村子做过什么,存在时间不夸张可诞生的双胞胎非常多?”
他冷冷地问出这一连串问题,只不过是在发泄心中对封建残余的怒火,根本没指望得到回答,谁知他问完这话,岳靖渊就开了口。
“应该是第二种。小师叔,你仔细看,虫子内部那些脸不是因为阴气翻腾才显得扭曲,而是本身就扭曲甚至残缺。我一开始没注意到这点,刚刚突然看到一个疑似兔唇的微型鬼魂,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每个鬼脸都不完整。”
而那种不完整不是被撕碎的不完整,是先天畸形和残缺的不完整。
余清冬闻言马上按岳靖渊所说的仔细看了看,震惊地发现确实每一张鬼脸都有先天残疾,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原来如此,难怪这些蛊虫和殉葬坑中的鬼魂会不停歇地互相厮杀,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它们戾气比较重,更是因为在村子里双胞胎中的畸形儿必须死这个事实给它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或许它们生前因为畸形儿的身份过得非常凄苦,死后才会如此恐惧、厌恶自己的畸形和不完整,为了使自己完整,不再忍受折磨,才不断从其他鬼魂身上寻找完整的部位拼到自己身上。
这又恰好符合了蛊虫的习性……
余清冬不由想起驭鬼流法术中有一种邪门的取巧法子,又想起许闫松和他师父建立的民间组织,难怪要叫畸形躯体修复处理协会,原来真正的根由在这。
岳靖渊也想到了这一点,低声说:“许闫松的师父,以前很可能生活在这座山里。”
余清冬心情糟糕到极点,压抑着怒火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直都没查出来,这几个协会……”
岳靖渊沉默了一会,明智地转移了话题:“许闫松是他师父特意收养的,他身上有特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