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岚在巴尔迪哥的办公室不算大,他平日里不经常在这,要个太大的办公室也浪费。
办公桌上不算特别整洁,但资料分门别类都很有条理。桌边还摆着一个扣着玻璃罩的橙色房子模型,是个不到半个手掌大的木雕,做工不算精细,像小孩子做的手工,边角处已经掉漆了,露出里面寡淡的颜色。
诸伏景光简单收回视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手里的书,他坐在沙发上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乔岚才从外面回来。
不知道和塞西尔聊了什么,乔岚比走时低沉不少,细看的话,还能从那双柔和的眉眼中窥见一丝没能掩盖好的痛楚。
不等诸伏景光开口,乔岚率先将世界政府的打算一五一十告知了他。
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诸伏景光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世界政府的无耻程度:“会引发公愤的吧?”
乔岚认同道:“这当然是一定的,但这个消息只有到了世界会议当天才会公布,世界政府抢占了先机,加盟国就算不满也没法在别人的地盘上表现出来。”
诸伏景光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而且我们也不能将消息提前透露给这些国家,不然风险就太大了,一旦打草惊蛇,世界政府只会防范更严。”
“所以说啊......”乔岚有些头疼地笑了笑:“我们拉不到盟友不说,最好的行动时机还变成了那个举世瞩目的世界会议。”
诸伏景光心头一跳,但神色并未表现出来:“说说看?”
“塞西尔告诉我,世界会议时世界政府会将贝狄威尔计划成品中的一部分带去玛丽乔亚向国主们展示成果。这样的话,空海基地的兵力就会被调走一部分,毕竟重点都被带去了玛丽乔亚,空海基地只需要做好防守就行了。”
乔岚沉声道:“那会是绝无仅有的机会。我们的目的不在于杀光所有贝狄威尔,而是彻彻底底毁掉一切的源头——空海基地。”
基地,包括里面的一切设施、活死人一样的众多“贝狄威尔”、以及......所有掌握了这项核心技术的研究人员。
每每想到这点,即便诸伏景光早就有了觉悟,依然压抑不住心里的煎熬。
乔岚明白他的挣扎,却做不到安慰。
能怎么说?那些研究员手里的性命甚至不比你少,一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凶手,杀了他们也不用遗憾?
才不可能。诸伏景光是他见过的对生命最为尊重的人,用这种话安慰反而是对这个人的侮辱。
“我懂的。”诸伏景光倒是很快调节好情绪,安抚似的笑笑:“我早就做好了觉悟,不用多想,我不会犹豫的。”
他过往就是最优秀的卧底之一,如果不是内鬼,他根本不会暴露。而这种生死抉择,他已经面临了太多次,只是许久不曾有过这种经历,一时间有些不适罢了。
为了最终的胜利,舍弃掉曾经的坚持、一次次跨过底线、甚至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这是卧底的悲哀、也是他们的伟大所在。
------
最终会议被推到了第二天,因为半夜十二点拉人工作确实太不人道了。
但乔岚和诸伏景光自愿接受这种不人道的待遇。
凌晨一点的单人宿舍里,乔岚给诸伏景光倒了杯水,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平常也不太会囤东西,眼下能喝的只有水了,你将就将就。”
“这有什么的,谢啦。”诸伏景光好笑地接过来,打趣道:“你平常作息就这么不健康吗?”
乔岚放回暖水壶的动作一顿,回敬道:“诸伏,摸着你的良心,咱们俩谁都没资格在这件事上指责对方好吗?我可是记得好几次都是在后半夜的时候接到你的简讯。”
诸伏景光微微耸肩,不置可否:“但我也就是这一段时间很忙,等事情结束,我肩上的担子可就轻多了。”
最近几个月忙得连轴转一方面是因为“今度”的势力正处于建立初期,要做的事情很多,另一方面就是和革命军结盟的事同样也要付出不少精力。而世界会议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可以捞到一个可观的假期,未来的工作也不会像现在这个阶段一样高强度。
即便是诸伏景光,也不是很乐意接受这种一年恨不得出差十个月的生活。
听着他话里毫不掩饰的炫耀,乔岚不服:“我以后也不会做东军军长了呀,到那时兴许比你还轻松呢。”
诸伏景光嘴角的笑容淡去了。
他不意外乔岚的这个决定,但真正听到时,心里果然还是会难受。
像彩虹将散、明珠蒙尘,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无可奈何。
乔岚一直注意着诸伏景光的表情,适时调侃道:“你该不会是想要为我哭了吧?诸伏。”
诸伏景光直接看了回去:“如果我真的为你哭了,那要不要答应我一件事?”
“唔......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啊。话说为什么你哭了我要答应你事情啊!”乔岚猛地反应过来。
“所以你还真的思考了要不要答应嘛?”诸伏景光眉眼弯弯,轻轻歪了歪头:“想不到乔岚先生这么心软。”
乔岚:“......”
“玩不过你......其实即便你没发现这件事,我也确实做好了行动结束后就向首领认罪的准备。”白毛青年往床边一座,大大咧咧地岔开腿,毫无在外的形象:“革命军军法很严格的,我虽然不会被处以极刑,但恐怕也是再也无法留在革命军里了......”
他声音渐渐混杂上细微的颤抖,表情却还是云淡风轻的:“也没什么,那之后我可就是自由人了,天大地大的,我总能好好活下去。”
诸伏景光靠坐在写字台的桌沿上,沉默片刻后忽然说:“你可以争取一下的,乔岚,我不认为革命军是一个不讲人情的地方。你的做法有错不假,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更长远的整体利益,如果你愿意弥补,这也不会是无法原谅的罪行。”
乔岚浅笑着摇摇头,又立刻振奋起来:“我会接纳你的建议的!不过当务之急肯定还是要把那个讨厌的基地给端了,不然咱们的美好设想可都没有办法实现啊。说起来......我还有点好奇一件事。”
诸伏景光看着乔岚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忍不住笑了:“问吧。”
谈到正事,乔岚眼神认真了些:“我刚才说要将时间改到世界会议的时候,你并没有反对,甚至连一些简单的质疑都没提,这和你一向谨慎的风格可不一样啊。”
诸伏景光很是大方地点了点头,承认道:“的确,因为我也觉得世界会议时动手比较好。至于我的理由,其实本想在明天的会议上讲出来的,但先和你说也可以
——我要释放玛丽乔亚的奴隶,在世界会议当天。”
他用平静清润的嗓音,说出了这番惊世骇俗的话。
乔岚差点儿被口水呛到。
他以为他哥已经够疯了,没想到自己身边就还藏着一个更疯的。
不过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就是了。
“......诸伏景光,”乔岚捂着眼睛笑得开怀:“你可太厉害了。”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神奇的矛盾感,明明谨慎的像只机警的兔子,结果某些时候又出奇的大胆,甚至可以说不要命。但又很难不让人敬佩,因为他在众多坦途大道中,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条最为凶险的路。
乔岚想到了塞西尔的话,喉咙一时有些哽塞,又赶紧控制好:“我这边有一个方案,你也可以试试与我合作,不过有些事情不能说出去,包括咱们的队员和首领他们。”
“我明白,和塞西尔有关的保持沉默对吧?”诸伏景光答应下来:“说说看。”
------
两个夜猫子又是一夜未眠,商讨到天色渐白,才发现居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但谁也没有休息的意思,马不停蹄地把相关人员都召集到了会议室。
然后表演了一唱一和的忽悠大法。
一人讲,一人问;一人问,一人讲。
从世界会议这个时间节点的独特性,到奴隶解放对壮大革命军的好处,这两个人单单凭借两张嘴就让整个会议室内漫起了硝烟味。
然而在众人满头冷汗想要劝阻一下的时候,他们又总能峰回路转达成或勉强或融洽的一致。
有来有往的,就好像他们真的在进行思维碰撞,完全看不出表演痕迹。
比如在诸伏景光说出自己的打算时,乔岚眼中的震惊比在场真正第一次听的人还要真实。
诸伏景光:“......”戏真好。
于是经过两只小狐狸的联手合作,干部们虽然震惊,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世界会议这个时间点,以及诸伏景光那个堪称费舍尔·泰格二号的行动。
“总之,大家只要各司其职,其他潜入和撤退的环节交给我和诸伏来做就好。”乔岚视线扫过脸色有些凝重的众人,鼓励道:“大家都是各自领域的精英,我相信各位有这个实力,也请大家相信我一定要带大家安全归来的决心,各位,加油!”
“是!!”
众人走后,诸伏景光一脸复杂:“口才不错。”
这人将来如果真的不留在革命军了,估计能在销售领域做得风生水起。
乔岚刚才话说的太多,渴得灌了大半杯水,闻言又假模假样地谦虚道:“谬赞了,你也很不错。”
诸伏景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