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一张桌子,两坛子酒,一盘花生米,还有一盘凉黄瓜。
林慕极力推拒,还是挡不住醉鬼劝酒的热情,醉鬼一张脸红的像猴子屁股,打着酒嗝朝他发出灵魂质问
“喝、我都花力气把酒拎上来了,你敢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
林慕面无表情,一口喝了。
醉鬼满意了不到两秒林慕喝的那口酒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他摇摇晃晃,又满上一杯。
林慕“”
承桑祁“你,不给我面子”
林慕深呼吸,告诉自己今天是自己生辰,不宜见血,忍住,不要开杀戒。
一大早,林慕就收到了好几条生辰祝福。
用灵纸鹤送来的“林哥碧楪吃了毒蘑菇半死不活,我来不了了,你生辰快乐哈,还有碧楪让我帮他带一句,让你天天开心”、让恰好路过的族人顺便带来的“你还不知道吗那位太弥宗新任少宗主今天生辰,哦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去吧帮我送声祝福,然后你就可以顺势留在他家蹭顿饭吃了,没关系他不好意思赶你走,我就不来了太远了懒得走”、在海里甩个漂流瓶,并附上自己真挚的祝福,企图让诚意感动上苍的林慕“林家不靠海。”
等等等等。
最可怕的是传音的,林慕一整个早晨脑子就没清闲过。
“生辰快乐嘎嘎嘎,小林又长大一岁啦。”鞠佑安。
“生辰快乐,礼物在库房,钥匙给你送过去了,随便挑。”凌轻殷。
“生辰之际,愿你如阳光般明媚,如花朵般绽放。岁月悠长,幸福安康。祝你生辰快乐,万事如意”长鱼未央。
“愿你的每一天都充满阳光,每一夜都洋溢星光。健康、幸福、平安,永远伴随你左右。”承桑祁。
林慕给承桑祁回话“抄袭可耻,不要照搬长鱼未央的话。”
承桑祁蒙受奇冤,“分明是他抄我的,你看这话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吗我说这小子昨天怎么跑来问我,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我还以为他是真心怕我被你打死,才来帮我把关,让我把祝你夜夜幸福改成了”
林慕啪地断了联系。
承桑祁好像给他寄了个漂流瓶林慕面无表情,“希望他的漂流瓶迷路。”
并不想知道承桑祁在漂流瓶里写了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地表达了自己的祝福,一窝蜂散去。林家张罗着做了一桌饭菜,没有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只是一桌家常小菜,味道也没有毒就是了。
对于今天的三位主厨而言,没毒就是最大的胜利。
短短一个月,林家厨房爆炸了十三次。
林沁华一马当先,先承包了五次。
徐璇玑一看闺蜜铩羽而归,亲自上马,又炸了四次。
林誉不屑,说你们女人啊,怎么会懂厨房的奥妙呢,你们看表弟就很擅长,所以
还得是我来。
他捞起袖子,经过半天的努力,取得了和他母亲不相上下的战果。
一次被火烤焦黑,嘴冒黑烟,一次被弹飞的锅盖打歪了脸,一次被烟呛个半死,跌跌撞撞扶墙而出,一次直接掀翻屋顶,化作一颗流星,等林阗打着火把找到他时,发现他正挂在树枝上迎风飘动。
林阗揣着手,感叹,“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年里,家里最大的开销居然是修厨房。”
远处,顾随之吭哧吭哧笑趴在林慕肩膀上,直不起腰。
林慕“别笑了,你好重。”
林沁华走出来,顾随之瞬间恢复平静、淡然、庄重、不苟言笑的模样,朝林沁华稳重地一点头,成功得到岳母一个赞赏的眼神。
林沁华朝儿子使眼色果然年纪大就是比较庄重啊。
林慕“”
可能吧,根据人族的记载,暂时还没人发现这一点。
吃完饭,林慕收到几位长辈慈祥眼神若干,礼物若干,还有表哥的礼物扶桑岛出品新书全套典藏版一份。还以为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平静,祥和,安宁最多就是顾随之晚上有点缠人。
但他还是太年轻了。
傍晚,三剑客夜访汇行山,把他从被窝里抓出来。
其中一人面色冷酷,眼神坚毅,从袖子里掏出一片叶子,往地上一甩
砰
大变活人。
浑身绿的很均匀的承桑祁抬起头,活泼地打招呼“嗨,兄弟,想我了吗”
“承桑兄”林慕吃了一惊,“你怎么”
“在想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吗哈哈哈哈哈愚蠢的凡人啊,我可是扶桑神树,经过本人一年零三个月零五天的苦修,还有扶桑树十万年的修为,爷终于修出人形了哈哈哈”
“有点绿”林慕好奇。
承桑祁“”
承桑祁说“你关注的重点很好,下次不要再关注了。”
“哦,”林慕问,“那你这样,还能吃肉吗”
承桑祁“”
“绝交。”他微笑,“等我回去就把绝交信漂流瓶发给你。”
承桑祁沧桑地坐在地上,宛若饱受欺凌,饱经沧桑,饱
“包好吃的”姬珠去翻背包,噔地亮出三斤海鲜、三斤牛羊猪鸡鸭肉、三斤鲜蔬,“今晚不饱不归”
长鱼未央也把两坛酒放在地上,“不醉不归。”
“”源柊梧找不到词,“嗯。”
林家后山,篝火熊熊燃烧,火焰肆意狂舞,微渺火星打着转飞上天空
然后撞上了猪排牛排羊排鸡排、韭菜黄瓜茄子、以及承桑祁千里迢迢,不辞辛劳,从家里带来的海鲜,化作一股辛辣刺激的香味,弥漫在丛林间。
用承桑祁的话来说,那就是,“买什么买买的不要钱吗我直接从海里捞,再让源柊梧把他们宗门后山中的蔬
菜收一收,姬珠家三叔刚杀的牛羊提个两斤来,分币不花,就是吃”
吃
喝才对吧。
林慕招架不住醉鬼的歪缠,目光偏移,看向身边的人救一下啊。
顾随之目光飘忽,移开了视线他什么都没看见。
喝醉了好啊,喝醉了好,喝醉了的慕慕好听话的,软成一滩水,给亲给抱还给贴贴。
靠不住。
一点也指望不上。
林慕死气沉沉,和承桑祁碰杯,喝下了第四杯酒,紧接着迎来了第五个灵魂拷问,“我们的友谊,不值得喝一杯吗”
不值。
再喝吐了。
“算了,别为难他了,”在旁边看天看地半天的顾随之这会儿知道出来装好人了,“再喝等会儿该不舒服了。”
承桑祁一丝人性尚存,也不是真心想把林慕灌的烂醉,努力睁大眼睛,隔着几重残影试图看清林慕的脸。
好像是有点黑哈。
遂只能遗憾道“那好吧,咱们下次再喝,下次等到姬珠的幸运日请吃饭,咱们不醉不归”
姬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是幸运日,随机抓一批幸运儿请吃饭,承桑祁脸皮厚,经常前去蹭饭。
林慕“好。”他会记得躲开的。
承桑祁嘿嘿傻笑滚远了,去寻找下一个“好朋友”灌酒。
姬珠七手八脚地翻着烧烤。
周围一群人,不是被承桑祁缠上,喝的神志不清,就是心里没点数,烧烤都快焦了还半信半疑,觉得烧烤没熟。
“疑心病这么重,你去做皇帝算了。”姬珠吐槽。
前绫月国陛下闻言转回头,“”
姬珠摆手“不是说你,你是笨手笨脚的那一批。”
源柊梧“”
几个喝着酒,吃着肉,伴着一位绿的发光的扶桑树灵,喝到了半夜。
“我们走啦”姬珠大力挥手,“等我下次路过这边,来找你吃饭,我请客,承桑祁结账”
承桑祁满脸通红,一拍桌子“混账长鱼未央结”
长鱼未央冷静道“对,承桑祁结。”
“”承桑祁挥舞手脚抗议,“叽里咕噜哇里哇啦咕噜”
可惜全被无视。
源柊梧也一颔首,“有事找我,我都在。”
林慕把他们送到山门外。
回去的路上,顾随之观察他脸色,“林慕”
林慕无动于衷。
“慕慕”
慕慕也聋了。
“夫人”
夫人不理他。
顾随之得出结论,“醉得神志不清了啊。”
他面露喜色,以林慕的修为,要喝到吐还是有点难的,但适度的酒精会让他精神放松,变得软糯可口,顾随之伸出魔爪,循循善诱,“是不是有点头晕,来让夫君抱抱,抱你回去
好不好”
“好啊。”林慕敞开怀抱。
顾随之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你这是醉了还是”
林慕等不到他来接,皱了皱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选择自食其力。
他一手搭着顾随之肩膀,压着他,让他蹲下去,然后弯下腰,趴在他背上,两手搂着他脖子,“走啊。”
顾随之把他背起来。
林慕靠在他肩膀上,“夫君。”
顾随之心里喝了蜜一样,满腔柔情蜜意,“嗯怎么啦”
林慕“看过一本书吗”
“什么”
“西游记,”林慕说,“你和里面那个猪蛮像的。”
“”顾随之沉默。
林慕笑了。
顾随之把他往上掂了掂,“那你知道那头猪背媳妇是什么时候吗”他自问自答,“成婚的时候,知道成婚当晚要做什么吗”
林慕不答,闷头推他,想从他背上下来。
顾随之慢悠悠笑了,“别走啊,夫人,跟我洞房去。”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一步步走得稳当,林慕安静下来,伴着清风明月,静静伏在他肩膀上。
“顾随之。”
“嗯”
“你以前过生辰是怎么样的”林慕问。
“你不是看过”
“我是说你离开人族之后。”
“之后啊,”顾随之若有所思,“好像没过过了,也不对,过过一次,不过那是很久之前了。”
很久之前。
大约是神魔大战之后吧,颜芜无意间得知了他的生辰,非缠着要给他过生。
顾随之烦不胜烦,不明白这破日子有什么好过的,完全是被狐狸生拉硬拽出了门。
左脚刚迈出去
砰
赤橙黄绿蓝靛紫各色彩带喷了顾随之一头一脸。
顾随之麻木地抹了把脸。
碧楪喜滋滋道“大哥生辰快乐,我和狐狸准备的彩带怎么样有没有很惊喜啊这是我们专门找炼器师高价订做的呢,他说包顾客满意的”
顾随之满意得想把他打成死结。
他的年纪说不上年轻,但比起后来确实算是年轻,最别扭,最嘴硬,也是最半死不活的年纪。
别人是要么小时候活泼长大了半死不活,要么小时候半死不活长大了还半死不活,要么一辈子快乐的像个小傻子,但顾随之这人长得很有特色,他小时候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无人能敌”,长大了觉得“管天下去死”,等死了之后,童心再次复活,“我岂不是世界上最帅的人不行,长这么帅会让别人自卑的。”
简而言之,两端都很活泼,只有中间半死不活。
颜芜说他是过的太顺了,天赋无人能及,万中无一的魔骨说长就长,神血更是当白菜,想要的都能得到,厌烦的都能除去。
没有烦恼,自然也就觉得空
虚,找不到生活的动力。
像他这种被卡在出窍期整整四百年还动弹不得的,生活唯一的烦恼就是“让我突破让我突破让我突破啊啊啊啊唔唔唔”
顾随之一道法诀封了狐狸嘴,继续思考自己的妖半妖生。
一晚上过去,他揉了把脸。
好复杂。
想不到,不想了。
“没关系的老大,”碧楪把跟封印奋斗的狐狸一屁股拱到一边,凑上前,没喝酒也能原地表演一个发酒疯,“我碧楪,誓死追随顾神魔之子随唔唔唔”
顾随之把他也封了。
好不容易让这两人逮到机会,赶上他生辰,狐狸羞涩地扭尾巴,“大哥,觉得如何,喜欢的话夸两句嘛,老板说用留影石录一段夸夸放店里宣传可以反我们三块灵石呢。”
顾随之冷笑“呵。”
颜芜被他呵得抱着尾巴缩一边去了。
碧楪不知死活,颜芜说话之前就嗖地跑开,又嗖地跑过来,扬起尾巴,亮出留影石,“来吗老大,只需要五十个字哟”
顾随之用蛇把狐狸打包了挂在树上。
颜芜“都怪你”
碧楪“呵”
顾随之坐在断崖边,看着自己的手掌,好像看到了下面流淌着的血。
金色的血。
世人梦寐以求的神血。顾随之看着,只觉得恶心。
尤其是在想到凌宁御之后。
剔了吧。
他想。
把这恶心的东西剔除出来,说不定会好一点。
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海风扑在他脸上,他看着海面倒映的那一轮月亮,忽然高兴起来。
就这么办。
就当送自己的生辰礼物。
傅初嵇背后捅刀的时候,顾随之半点不意外。
天劫在头顶酝酿。
傅初嵇满眼怨毒“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为什么不恨她你让我的布置全部白费了你知不知道”
顾随之平静道“那可太好了。”
傅初嵇受刺激,越发癫狂。
顾随之没有坐以待毙,同样重创了他,只是没杀了他。
就这样死太便宜他了。
傅初嵇说,他赐予了他生命,是他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应该感谢他。
顾随之静静看着他,“你赐了我生命”
傅初嵇“是啊,要不是我,你以为你会出生吗不会这个世界上压根不会有你你就是个杂种,是个畜牲你以为天道为什么不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是多余的哈哈哈哈”
顾随之把玩着自己挖出来的魔骨,很平淡地说“哦,那你死不了了。”
他微微一笑,“傅初嵇,带着恐惧活下去吧,凡人弑神必遭天谴,你杀了我,从此以后,你的每一天都会变成生命的倒数。”
在傅初
嵇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顾随之转身走向天劫。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滑落,染红袖子,银发在风中狂舞。
他想,就这样吧。
他抬起头,看天劫贯穿天地,轰然淹没了他。
林家后山。
“就这样”
顾随之把后面那段隐去,只说了颜芜和碧楪的糊他一脸彩带的事,听得林慕无声弯起唇角。
顾随之无奈,停下来,把他往上紧了紧“笑我是吧,别以为我看不见我就不知道你在笑我”
“往前走啊,别停。”
林慕拍他肩膀催促。
“你呢”顾随之背着他,继续往上走,“你以前的生日是怎么过的我说前一世。”
“我啊”林慕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在华弥仙境,和我母亲一起过的。”
孤高的月照着他们,洒落的月华铺满山路台阶。
而这一轮月亮也照着曾经。
另一个时空的华弥仙境中。
绯红的灯笼挂满铁索,从外峰一路挂到内峰最高处的殿宇。
酒香弥漫在山谷间,鞭炮碎屑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华羽仙尊奢侈地用大乘期修士的灵力燃放烟花,炸开之后久久不散,百里之外都清晰可见。
宴请客人的内峰上一派热闹景象,客人们推杯换盏,酒酣脸热,到处都能听到庆贺声。
“恭喜恭喜,贵公子才突破不到百年,就再次突破,真是年少有为啊”
“今儿个还是墨少爷的生辰,你看这喜事都凑到一起去了。”
“掌门真是有福气啊,有这么个儿子。”
“可不,看天晔兄这笑得,嘴就没合拢过,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没见他笑成这样过。”
赞誉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墨天晔心中满意,只是面上还是一副无奈神色,连连摆手,“说的什么话,我笑什么了你别污蔑我。”
“嘿,看他,还不承认了。”老友指着他玩笑道。
墨天晔板起面孔,“本来就是。”
话是这么说,但谁看不出他脸上的骄傲之色,就差把喜悦二字写在脸上了。
墨知晏才两百多岁,就摸到了出窍的门槛,这可不得好好庆祝吗
要知道,长鱼未央和棠溪聿风这两个公认的天才,可还都还卡在元婴大圆满。
谁不知道墨天晔不过是嘴上谦虚,估计心里早就美翻了。
说起这个,老友也都唏嘘。
早在一百多年前,墨知晏的修炼进度还不是这样,不说有多慢吧,至少也和顶尖天才搭不上边。
棠溪聿风二十岁筑基后期,长鱼未央更甚,直接就是筑基大圆满,而墨知晏那时候才摸到筑基。
这个修为放在普通人身上也是不错的成就,但坏就坏在他姓墨,母亲还是林沁华,爹妈加在一起,直接承包了两届登天榜第一。
这么出
色的爹妈,生出这么个儿子,实在让人费解。
他们都在心里嘀咕,墨天晔这个儿子算是废了,很难达到他父母那样的高度。
但是两百多年过去,墨知晏没了心脏,常年病痛缠身,反而异军突起,把那两位天才给反超了。
谁不大吃一惊
恰好墨知晏生辰,墨天晔大摆筵席,他们也顺势奉承。
老友喝的兴起,看墨天晔带着墨知晏四处敬酒,嘴上一时没了把门,问了句
“对了,墨兄不是还有个养子吗听说和知晏是同天的生辰,我刚在这转了一圈了,怎么没见到他人”
话还没说完,旁边有人拐了他一下。
老友一下清醒过来,脑子一突,想起这家人错综复杂的关系,讪讪地摸着后脑勺,偷眼去看墨天晔的表情。
墨天晔端着酒,玄玉做的酒杯薄而剔透,衬得男人的手也多了几分养尊处优的意味,手指骨节都长的刚刚好,无疑是一双正处盛年的剑修的手,凌厉而不失沉稳风度。
他没说话。
气氛一时凝滞。
倒是一旁坐在轮椅上的墨知晏毫无芥蒂地笑了笑,朝一侧的另一座内峰示意。
“母亲昨夜突然不好,吵着要见哥,他昨夜就去陪着了,也是惭愧,我本来也想去的,只是母亲一见我就”
沁华夫人不待见这个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墨知晏面色有些难堪,不过还是维持着仙门少主的风度,说话语气温和。
“这边又忙,叔叔伯伯们拨冗来这一趟,我总不能在后面躲着,就想着和哥分一下工,他照看母亲,我出来招待大家。”
这一席话说得不可谓不得体,既解释了墨寻为什么不在,又解释了母亲生病自己为什么没陪着,还在这大宴宾客。
几人也都打了声哈哈,又关切了几句沁华夫人的病情如何,就转开了话题,算是揭过了这件事。
从头到尾,墨天晔没说半个字。
对比谈到墨知晏成就时的红光满面,他这会儿都眼神都称得上阴沉不快了。
这里的都是人精,看得懂他的态度变化,自然不会再把话题绕过去,只围着墨知晏嘘寒问暖,关切他的修为。
离了人群,墨天晔把酒杯掷回托盘里,在主位坐下。
他身材高大,年轻时说的上一句俊美,上了年纪之后,保养再好,也不可能和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一样他是仙门掌门,需要保持威严,太年轻不足以服众,长年累月的不苟言笑下,两道法令纹越发深刻,让人不由自主在他面前低下头来。
可这样的场合,做出这样的姿态,可就太不合适了。
旁人稍一打听,用不了多久,墨家夫夫夫妻不和、养子和养父父子不和的传言就会传遍修仙界。
墨知晏贴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父亲,有人看着呢,您好歹别这个表情。”
也不能一味绵里藏针的挑拨,时间久了,总会
落下痕迹,但真心为对方好就不一样了,他越是和善,就衬的墨寻越丑恶。
墨天晔看了看他,脸色才松快下来一些。
被老友的话挑起、妻子不管不顾闹了一夜积压的怒火从心下慢慢褪去。
墨知晏坐回原位,依旧是无可挑剔的温雅笑容。
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就连和自己关系不好的“养兄”,和父亲闹矛盾之后,他也帮着劝和,没让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摆脸色,给他难堪。
一言一行可谓面面俱到,没冷落了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完美的弟弟。
所以谁会质疑他,怀疑他对墨寻下黑手呢
墨知晏低垂的眼里满是阴冷。
墨寻当然不能出现在这里,自上次秘境猎杀妖兽之后,墨寻已经快一百年没有在外亮过相了,外人自然也不知道,就这一百年,他的修为再次连蹦几个大境界,马上就要摸到化神了。
这么年轻的化神,简直闻所未闻。
这还是在他接连不断的打压、长期心情压抑、外出替林沁华寻药重伤的重重干扰之下,取得的成就。
墨寻今天要是出现在这里,这满场宴会,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好在林沁华那个疯女人很好用,他只需要稍微动点手脚,不,都不叫动手脚,只是让人提醒了一下她,今天是墨寻的生辰,同时也是她多年前失去孩子,受刺激发疯的日子,她就如他所愿地发作起来,半夜发病,吵着闹着要见儿子。
墨天晔耐着性子劝了几句,林沁华充耳不闻,只知道痴痴地重复要儿子,墨天晔彻底没了耐心,让人去叫墨寻过来。
一陪就陪到了现在。
也不知道那方院子里此时是何等凄凉,外面的热闹传过去,想到自己的一切都被抢走,墨寻下一次渡劫的心魔一定会更要命吧。
墨知晏压了压嘴角,继续和众人推杯换盏。
“母亲,喝药了。”
小院里,桌子上只有一碗温了的药,墨寻探身想去拿,被惊慌失措、以为他又要走的女人一把抓住,半个人被紧紧搂着,指甲掐进肉里。
林沁华睁着那双混浊苍老的眼睛,脸上满是害怕被抛弃的惶恐,瞳孔不安地晃动。
“别、别走”
她前扑的幅度太大,差点掉下床,墨寻扶住她肩膀,耐心地安抚着。
过了会儿,林沁华颤动的瞳孔逐渐平稳下来,手上依旧牢牢抓着,嘴里又开始念叨其他话。
过去也是这样。
只要不管她,让她自己坐着,就会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念叨。
不是“还给我”,就是“滚开”,再不然就是要儿子。
让人不由得不心生感慨。
当初的沁华仙子是何等风华绝代,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侍女从屋外进来,一见这场景,忙帮忙把药端过来。
墨寻低低道了声谢,哄林沁华喝药。
等林沁华喝完,侍女才忧虑地道dquo前面的宴会快结束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您真的不过去吗”
墨寻摇头,把空碗递给她。
“可分明您才是”侍女似有不平。
谁都知道,说是两人同一天生辰,其实能确定的只有墨寻。
没人知道墨知晏是哪天出生的,只能按照他能和墨寻偷天换日这一点推测,两人应该是差不多时间出生,实际日期就没人知道了。
再说他已经是墨家的儿子,生辰是哪天早已被人所熟知,考究起来也没有意义,总不能对外公布再换一个,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也就没人想起要去查。
“看到他比较影响我心情。”墨寻说,“我陪母亲挺好的。”
侍女只当他在逞强,不好再揭他伤疤,满心怜惜地下去了。
墨寻也没解释。
解释起来太麻烦。
他真没觉得哪里不好,能在生辰当天一整天看不见墨知晏和墨天晔,他是真觉得挺不错,要是母亲的病能好起来就更好了。
他没怎么过过生辰,过去是李家夫妇说不清日子,索性就和李终程同一天过,也算省下一笔钱,后来
他离了李家,独自一人,又不知道是哪天,就更没什么好过的了。
只是偶尔身陷秘境、或是受了伤,看着天空高悬的明月,脑海中也会略过半个念头。稍纵即逝,并不会长久。秘境危机四伏,散修没有同伴,就更为危险,他必须尽快处理好伤口上路。
现在生活安稳,可以专心修炼,除了墨知晏时不时恶心他一下,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林沁华陷在谁也不懂的世界里,但只要不发疯就是好的,别的都无所谓,就像现在,她拿着枕头翻来覆去地看,兀自玩得开心,谁也看不出她早上神志全无的模样。
墨寻心里一动,拿起她一缕头发。
侍女平日里也会给林沁华梳头,但她不是每次都配合,有时候闹的比较厉害,旁人近不了身,就只能等到她平静下来再给她梳理。
林沁华今天就很不配合,头发还是乱的。
墨寻用手指理顺,给她编了条辫子。
雪白一根,沿着肩膀垂下。
林沁华看得很新奇,抓着看了很久。
墨寻趁机出门煮了碗面,在林沁华发现他离开之前赶回来,放在桌子上,弯下腰,摸了摸她已经找不出一根黑发的发顶。
“我已经回来了,母亲。”
所以,不用那么害怕,他会一直在的。
林沁华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抓起一样东西,硬塞进他的手里,笨拙而又不熟练地笑,“给、给你。”
“生辰快乐宝宝。”
她还把墨寻当成当年别人从她手里抢走的孩子,执着地叫他宝宝,全然不管墨寻已经长得很大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躺下来,给自己盖上被子,扭头说,“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墨寻走出屋子,屋檐下的灯笼
照亮了他手心里的东西。
一朵白色的干花。
这样说或许不太恰当,因为这朵花看起来实在太过鲜活,像是还开放在枝头,花瓣半透明,在夜里散发着浅淡的白色光晕。
门边守着的侍女惊呼“这是夫人的碎幽”
很少有人知道,林沁华的本命法器,不是她一直在用的配剑,而是这朵花,一件几乎不带攻击性的天阶护身法器。
墨寻怔然看向屋内。
林沁华已经睡下了,气息平稳,好像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任务,所以一整天的提心吊胆终于结束,可以放心休息了。
这其实是幻境和现实在她脑海里交织的后果。
幻境里的她反复失去自己的孩子。
现实中的她数着日子,从很久之前就等着这一天到来,想给自己的孩子送一份生辰礼物。
只是她的病实在磨人,发作得毫无规律。
墨寻也不是随时都空闲。
墨寻想要带她离开,总是用大量的时间闭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各种原因,阴差阳错让她错过了,一直拖到了今天,得偿所愿。
dquoheihei谢谢母亲。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墨寻这时还不知道,这是他在华弥仙境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也是他陪着林沁华的最后一年。
他的修为进步太过神速,给了墨知晏莫大的压迫感。
自知修炼比不上他,墨知晏也不愿坐以待毙,索性从其他方面下手。
栽赃陷害,巧言挑拨。
很快,墨寻逼不得已离开华弥仙境。
墨天晔大怒,下令让人把他捉拿回来,接连失败之后,这条追杀令之后成功加上了“生死勿论”四个字。
十年匆匆而过。
无人踏足的秘境中,鲜血沿途洒落,墨寻把手腕上的伤口缠紧,其余不那么严重的就不管了。
身后熟悉的声音毒蛇一般缠绕而来,带着无可名状的兴奋。
“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去”
“为什么要跑”墨寻回过头,看到轮椅上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依旧是平静的。
鲜血流进眼睛,刺得他眼睛发疼,眼前血红一片,像蒙了层血雾。
他盯着墨知晏死不瞑目的眼睛,轻声说“这是我给你选的埋骨地啊。”
其实早就该这么做了。
但要是真的做了,就意味着彻底和墨天晔撕破脸。
在他实力足够强大之前,这样做实在不够明智。
但现在无所谓了。
墨知晏一生忌惮他天道之子的身份,嫉恨他的天赋,也不屑于他的迂腐固执。
可惜他到死才知道,那不是迂腐。
他只是带母亲离开华弥仙境。
他要是走投无路了,墨知晏也就到了死期。
他一定会在死之前带走墨知晏。
顾随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死斗,看着洞
穴中央的少年力竭倒下去,看他生命流逝。
这人把血糊的他一身都是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拿他去捅人,还蓬头垢面的。
不过够疯。
所以要不要救
不救的话,别人进不来这里,他又要无聊好多年。
救的话凭什么要救
可血契已经成了。
他意思意思,走个过场,“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报仇。”
这声音沙哑得好像拿石头磨过,还很轻这也正常,这人都快死了,就算想来个河东狮吼也做不到。
不过报仇啊。
要是这人说想活下去,那他绝对冷眼看他死,血契反噬又如何,魂飞魄散最好,他从此就解脱了,再不用看这个讨人嫌的世界,但这人说他想报仇
那不有意思多了
“那好吧,我帮你报仇。”
墨寻没听到这句话。
他快死了。
生命最后一刻,他睁开眼,目之所及满是鲜红,他分不清是因为心魔,还是血溅进眼睛里去了,亦或者
是他握在手里的剑。
透过这把剑,他好像看到了一双含笑玩味的眼睛。
他生在开春的时候,三月初六。
按说是一个极好的日子,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漫长隆冬过去,农人忙着播种、商人忙着合计新一年的生意、少爷小姐们换上春衫去郊外踏青,就连树木都抽出新芽,换上一身嫩绿新装,一切都生机勃勃。
然而他死的时候却是秋天。
他在那个秋天,遇到了一个生于秋天的人。
他死在九月初三。
也在那天得到新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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