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也不是完全对海洋无动于衷, 上下五千年有种活动是一以贯之从未消亡的赚小钱钱。
商周时岭南先民在南海与太平洋从事最原始的航海活动,蓝色丝缎由此萌芽;春秋战国,齐国循海岸水行, 生意做到辽东、朝鲜半岛;汉武投笔,千秋万岁的丝绸从路上绵延至海中。
从沿海港口到市舶司,远洋的商队来往不停,但古人“重陆轻海”的观念由来已久, 许多人对海洋的认知仍旧模糊,大多集中在贸易层面。
直至晚清,文人笔墨也多集中在水师、海防和渔权,梁启超接触马汉的海权论,发出“国家有是权则兴, 失是权则亡”的呼号后, 又书祖国大航海家郑和传,郑和七下西洋的历史意义才逐渐被正视。
永乐三年,明成祖遣郑和带着“高大如楼、底尖上阔、可容千人”的宝船出海,加之运粮的“粮船”, 作战的“战船”等,配备当时代超前的技术手段,开始他海上的传奇。
虽然现在大家基本把这认为是和平外交啦,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和平这玩意是有条件的。
此时的和平与万国来朝看的是郑和背后代表的上邦大国, 等到甲午海战的痛楚后,清廷再放眼海外,能得的也就只有一句“弱国无外交”了。
所以现在人看郑和下西洋是遗憾意味更多,这样大规模的航海活动,能加深海内外交流、扩大以明廷为主导的朝贡体系、建立华夷政治体系的举措, 也不过持续了二十几年。
朱元璋听至此处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被朱棣扶着才站稳身躯。
天幕语焉不详,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但寥寥几句也能听出,那清廷大约是在甲午海战中被打没了心气。大明在朱棣遣人下西洋时还是巍巍上邦,到清朝异族手里居然已经是无外交权力的弱国了么
出身于贫农之家的明祖乍闻七下西洋,最开始想起的是建国后他派人去南洋诸国的诏令。当时使者出使为的是教这些小国知道中华已改朝换代,他们臣服的不再是元,而是要做大明的藩臣。
他要的是圣人治天下,端坐受朝贡,但不愿卷入异邦的纷争,内部都没理清楚,要那么多交流做什么。
更何况七下西洋虽能彰显国威,却实在败家但听到天幕说的许多举措与影响,又想到后人含含混混不欲提起的甲午海战,朱元璋的满腔话头,终究还是被按了下去。
大明是初生的,有日与月照耀的王朝,他作为奠基人本该得意非常。
然后天幕出现了,后世人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诉说他们在未来会遇到的祸患,他本以为朱祁镇这根长歪了的刺被剔除便无事,然后是殉葬,再接着是靖难,是只透露几句的大明皇帝没有经济头脑。
他一边听一边盘算,为后人提出的问题寻求解决办法。殉葬可以废除,经济人才可以寻找和培养,朱祁镇千刀万剐会被写进祖训,靖难也可以阻止,朱允炆不再有机会染指皇权,但海洋却是茫然的蓝色。
建立不世之功的帝王当然善于学习,但有些东西宛若天成,用后人在最初几期还没讲史时说过的话来算,这叫“不会就是不会”。
任他把空中碧波与巨大船队看无数次,也想不通郑和一介不起眼的小人物,如何摇身一变成了伟大的祖国航海家,无垠海域又和后人口中的海权有何干系。
但他的儿子会知道。
朱元璋侧身看向朱棣,他的视线牢牢固定在那片海上,宝船的风帆扬起,海风从永乐吹到洪武,拂动未来帝王的衣袍。
每逢明清,必说海禁。老朱的海禁政策在最开始是为了防止方国珍、张士诚残余旧部组成的海盗,兼防倭寇和白银外流,虽然总说朱元璋小农眼光看不到更多,但某种意义上,他这时候的操作也算不上大错。
毕竟大明在刚开始确实腾不开手,被驱赶的蒙人尚在北边,沿海的倭寇也烦人得很,内地的蛮族更是这里闹完那里闹。在边防、海防与内部稳固、国家建设的多重因素下,海外在他们眼中分量实在不够。
但政策要随时局而变,祖宗创业的时候难啊,初创公司正是打根基的时候,到处都是窟窿要补,后代身为上市公司老总却能高坐明堂,在歪果仁从思想到经济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一摆就是大几十年。
祖宗的名声和后人是高度绑定的,如果朱元璋早期的很多诏令在后来被改进,高皇帝的名声大约能好上五成。
但大明朝多得是被“祖宗家法”几个字弄锈了脑袋的书生,也多得是性格鲜明但心不在正道上的皇帝,朱元璋这个制定家法的人自然要担起责任。
如果说朱元璋的态度是“海外诸夷多诈,绝其往来”,朱棣的态度就是更外放积极地面对新世界。要么人家有洋名呢,judy听起来就比八八开放多了。
有论调说朱棣不断派人下西洋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建文帝踪迹他逃到海外他寻寻觅觅的剧情太绿江,u主都不嗑了,但大明文人深以为然。
也有西方论调说郑和的许多行为是侵略性的“原始殖民主义”,这就更有种“我烂,全世界都和我一样烂”的恶意了。总之,郑和的船队穿梭于“洪涛接天,巨浪如山”的海上,传递的还是交流与和平。
贞观臣子们对天幕屡屡提及的海上了解有限,也瞠目于后世王朝之衰颓,但众人对明朝的造船与航海技术却极有兴趣。
他们在天幕中见过许多王朝的宫殿楼阁,并不惊异其巍峨,千百年过去,工匠总会制造出更精妙与宏大的建筑,这要时代来堆积。但在见到狂风巨浪中平稳行驶的巨大船队后,许多人仍觉得万事万物的演变都令人神往。
聪明人在接受新事物时总比旁人快上许多,“海权”二字不难理解,无非是海上权力,在后人眼中大约还有其他概念。
大唐也是四海来朝之邦,泱泱大国气象,国境太大,着眼之处甚多,如今后世惊涛逐浪,他们的目光便随之聚焦海上。
太宗皇帝与爱臣们视线相撞,各自按下笑意,时代未到,境况不可能一致,但若国朝有余裕,难道还不能闯一闯这海上么大唐的舟船已足够精巧,向海扬帆并非难事。
西方认为此地是侵略性的所谓“殖民”航海,有明一朝为的是彰大国气魄,那真正行侵略与殖民举动的是哪方就很好猜了武德昌盛如大唐都如此慈爱,西方以己度人实在可笑。
已知的堡宗摆宗和建文各有各的烂,正儿八经的二代继承人还是个靖难登基的,后头的皇帝据说各有各的爱好,朱元璋放眼看去,觉得大明的未来一片黑暗。
但听到朱棣派人出海是为了寻找建文帝下落时,当爹的还是从自己的满腹愁绪中抽出身来,向朱棣投去了充满怜悯的一瞥这小子还当真是在洗脑包中长大的啊。
帝王尚不知这个儿子从出生就充满谜团,被后世从元妃到高丽妃到皇后安了四五个妈,作为既定的亲爹,此刻他只满怀慈爱地拍了拍这个儿子的肩膀,示意其受苦了。
朱棣看爹面色黑沉,想到后代皇帝们不懂事,爹为祖宗家法受国之垢,也握紧老爹的手,父子二人在诡异的错频中其乐融融。
在儒家与小农经济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历代王朝大多秉持着一种传统的天下与四海观,地大物博啥都有,啥都不缺,藩属国的朝贡也是臣服与统御的象征,大多数时候体现在形式和礼节上。小国拿着自家破烂来,带着大堆赏赐走,经常被现代人吐槽是打秋风。
但这也是政治上“宗主”位的达成手段,虽然看上去实在人傻钱多,但在一贡一赏中,天子统御四方、天下共主的认知就此搭建。
而郑和下西洋在这样的朝贡模式中生发出了更多的政治与经济内容在元朝海上丝路的贸易交织后,明代海域在朱元璋的禁令下沉寂多年。
直到郑和带着皇帝“耀兵异域,示中国强富”的指令出海,南洋的海域又一次认识到了谁的拳头比较大,ake大明great aga
在宗主国船队开到家门口的情况下,传统的朝贡体系也在对外关系的基础上发生变化,在“厚往薄来”的原则下,郑和的船队给出天子的赐物,收来朝贡之物,远洋贸易也随之苏醒。
在下西洋背景下,有个故事常被提起,说永乐年间有祥瑞“麒麟”,其实是长颈鹿。大家看了哄笑一通古人迷信,但纵观明史,在王朝中可考的“麒麟”贡,大多发生在永乐年间,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
我们知道祥瑞这种存在很多时候并不是皇帝认为的,而是手下人吹出来的。
文人是不拨不动的趋利群体,除了常规的阐释灾祥,祥瑞的出现一般是在如下情景,一是皇帝是真宗那样信天书的,二是场景符合。虽然都是政治上的逢迎,但二者有本质区别。
永乐年间的“麒麟”,主要还是在万邦来朝状况下的一种政治认同对古人来说,异兽和政治是分不开的,龙子凤孙至高无上,麒麟则是生活在传说中无人见过的瑞兽。
新出现的动物叫啥都可以,叫羊驼也行,喊皮皮虾也没问题,但在臣子们将它顺势音译为古代祥瑞的那一刻,它就与王朝紧密相关。
张居正淡笑,从周至春秋,王孙被比拟为麒麟,为君者捕获它,文人赞颂它,麒麟与圣君牢牢捆绑在一处,非明王不出,但谁也没真正见过它。
大约它只是个普通的、羊头狼蹄长异化的动物,抑或是某种曾存在过又消失的物种,但正因它罕有,正因其不可得,人们才会视其为圣王之嘉瑞,本朝甚至将它绘制为补服图案。
异兽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权威象征,盛世需要瑞兽来点缀,但也仅仅是点缀。纵使没有麒麟,永乐年间还是万邦来朝,古人笔下为灵昭昭的神兽现世,不过是成祖君臣为盛世挑选了一个符号。
在这符号之后的,才是天幕想要叙述的皇权与外交,藩属与朝贡。
三宝太监在燕王身后安静侍立,听渺远而不可见的海上,见脖颈细长被后世称为长颈鹿的异兽,也看那张其他人或许还没辨认出,但自己最熟悉的面孔。
朱棣放下手中的磨盘柿“风大浪急。”
所以你做好准备了么在未来乘上宝船张开风帆,向未知的海域前行,渡风烟湍急,过远洋激流,千里万里向关河去。
揣风尘无数,为盛世牵引瑞兽,为王朝泅渡,再在后人故事中永远飘荡海上,活成鲛人与孩童的歌谣。
君臣无话,但他们知道彼此已做好准备无论是谁,都将拍浪击水。
海权要解释很繁杂,都是概念性的东西,但放在具体事物上又简单到有些直白。正如被后世讽笑认错的“麒麟”,溯其来源,跟随郑和的是强大的海上军事力量,郑和凭借它进行朝贡,异兽来到大明的国境上,再被赐予古兽的名字。
在它被认定为非盛世不出的神兽后,依然有麒麟从远洋来此。
有时是藩国上贡,有时是贸易得来,但在军事背景下,外交手段中,作为政治符号的瑞兽踏浪而来,无数个“麒麟贡”一般的碎片拼凑成远夷诸国眼中的中华朝贡体系。
传奇由此开始,但传奇实在短暂,任你如何果决有远见也敌不过现实。北方防御要钱,朝中文武也不在利益链上,宣宗尚能稍微振作令郑和再踏海上,到英宗就只剩“寸板不许下海”的重申禁令,早说明朝礼部有点东西了,某些人的庙号实在精准。
早于西方近百年的大型官方航海活动戛然而止,此后一蹶不振,我们自然也错过大航海的时代,错过美洲的高产作物和地理大发现带来的广阔天地。
你兔向来是温和的铁拳,但豺狼在掌握新世界后会做的只有撕咬。血泪史的成因太多,历史节点上有很多拐弯转向的机会,但每次提起永乐仍是航海,提起郑和仍是下西洋,为的就是这里本有一双眺望远洋的眼睛。
但他的后代高度近视,一代更比一代强,最后只能站在草原望北京了。
殿中空荡荡,朱允炆垂头盯着皇位,麒麟从半空飞跃,透过窗映在杯中又很快消逝,瑞兽并不为建文的年号停留。
皇帝神经质地想,如今麒麟的谎言被打破,世人皆知永乐帝为稳固统治编造神兽,他并非上天认可的圣君。但天幕的话语缠上来,每个字眼都在描摹其眼光超然。
以小见大是常事,朱允炆知道没有麒麟仍会有其他,后世的判定已足够。于是武将抛弃他,文臣作鸟兽散,方孝孺被他强硬送走,他在寂寂无人的皇宫等待开启新时代的帝王。
从洪武三十一年开始就紧闭的殿门被打开,停滞的时间重新计数,正确的那个人走进来。这次他没有杀太多人,望风而降从文字变为现实,靖难在雀跃与簇拥中结束。
门后的天幕像面映照千秋的明镜,苍穹如倒悬的海水,两片蓝重叠一处,映梁上有燕来居。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