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照亮她的眼睛。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雪白, 雷在嬴寒山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关节上炸响,每一步都像是顶着万钧之力。
她的元神在震荡, 她的肌肤在被撕出伤口,血液飞出来又被雷霆蒸干。
跪下去天地之间似乎有一万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吼叫。
跪下去杀生道者,你的雷劫来了
跪下去你怎敢如其他仙人般飞行你怎敢顶着这雷劫前行你怎敢在此时仍在杀生
她不跪。
挡在她面前的人倒下去,那对峨眉刺旋转出铮铮的声响, 血液从它的锋锐处甩出,赤练一样沾上她的衣袖。
士兵们惊呼着,后退着,雷还在不断落下,这个飞上主舰的人全身亮得几乎让人致盲。
为什么嬴寒山问。
为什么此刻雷霆是落在我身上
为什么即使我飞起来的那一刻是想要拯救谁也不可以
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正义邪恶, 不在乎到底是谁在作恶又是谁死去
你大爷的贼老天去劈该劈的人啊
雷声的尖啸和锋刃划破空气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田恬看着那个被电光燃烧的人向自己走过来,她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发出沉闷的响声,扬起的衣袖上有青色的电光涌动。
船只开始倾斜,河水正在沸腾。一道劫雷酝酿在云中, 随着她落下的一击直劈下来。
“去死。”她说。
雷声炸响。
嬴寒山感到自己的精神被抽离到了空中。
雷还在不断落下,血色的脉络正从她身上抽离,编织成不太结实的阶梯。
当第一阶阶梯出现在她面前时,嬴寒山突然感到脚下一空, 一个趔趄踏了上去。随即这一阶也开始崩坏, 脉络向上蔓延,组成下一阶,再一阶。
她在轰鸣的雷声中向高处走去。
头痛,耳膜穿孔,咽喉水肿。头颅上所有的孔洞好像都连在一起开始透风, 她抱住头跌跌撞撞地向上走。
这不是普通的天雷,在痛苦中她拼命从脑内翻出一丝清明。船上白门人的死与她有关,这场水战中所有的死者与她相连。
她突破了,就在那个被痛苦和狂怒支配的时刻,她迎来了从筑基到金丹的天劫。
脚下的血色开始叫嚷,惨叫声,哀求声,哭声,咆哮声,喃喃自语声。
仿佛鬼魂们在这一刻短暂地复活。他们在她耳边窃窃私语,那些含混不清的话穿过耳膜堆满她的头颅。
脚下的阶梯越来越不可靠,血色的脉络在减少,它从勉强稳定变得摇摇晃晃。
她没有杀足够的人,没有足够的性命来托举她继续向上走。有金色的脉络从她的手指尖端飞出,它们组成最后几阶台阶。
路到头了。
她抬起头,在那台阶尽头看到了一扇门,一扇原木色的门,上面有些斑驳。
那是几年十几年清理广告,撕下旧福字后留下的胶印,痕迹像是烧伤病人的皮肤。它没有锁,门扉虚掩着,突兀地立在台阶那一头。
嬴寒山眩晕地看着它,冷感从她的后背,她的喉咙爬上来。
她前进的脚步停下了,那扇门近在咫尺,她却没有一点力气去推开它。
一阵铃声响起来,她听到无比清晰的女声。
“小寒,你怎么不回家,你不要妈妈了吗。”
脚下的台阶骤然崩塌。
最后一道雷落下,所有人都看到那个被雷包裹的影子直直坠入水中,大雨随着雷声的结束倾泻而下,在雨声和嘈杂里,没人注意到一道身影冲上甲板,双手伸向天空,仿佛想要接住坠落的身影。
但四周安静下去了,她沉下去了,没人听到那声声嘶力竭的“寒山”。
嬴寒山想,自己一定睡了很久。
无梦的睡眠是一片黑色,昏沉得像是死亡。她在这片黑色里浮游,缓慢地升起,升向头顶那一束微弱的光线。
“系统”她问。
“我在,宿主。”
她试着伸展自己的四肢,把自己的手指移动到眼睛前来,眼前的黑色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好像有些模糊的画面浮现,又很快平息。
“我死了吗”
“几乎是这样,宿主突破金丹的天劫在最后一刻失败了。那颗水龙珠被消耗掉用于保护宿主,所以现在你还活着。”
嬴寒山放下手,她感到一阵疲惫和茫然涌上来。
“我有什么错”她问,“制造瘟疫的不是我,掀起战争的不是我,杀掉无辜者的也不是我。”
“我只是想救他们”
为什么即使我做了这一切,却徒劳无功,自陷困局呢。
现在是一个很适合嘲笑她的时刻,但系统保持着平和的沉默。
“你还在吗”她问。
“我在,宿主,不过你确定现在有心力听我说吗。”
宿主觉得,它说,我一直以来一直劝说宿主如其他杀生道那样杀生,修炼,是为了什么
“宿主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觉得自己能走出另一条道路的人。”
“总有人会说这样可不可以那样呢,试着不走杀生道的道路破局。这些人大部分都死了,而少部分活下来的人都了悟了。”
“天道不在乎你做了什么,天道只在乎你是什么。天生万物,猛虎食人,豺狼食羊,你生为豺狼,就算食草也会被看作豺狼。”
“杀生是修炼杀生道最好的方式,最容易突破也最容易存活的方式。你走别的道路就如同豺狼食草。你看到了吗你想要救人反而救不了人,你甚至救不了自己。”
“因为宿主本末倒置。救,只是杀的附加。”
周遭的黑色异常安静,只有系统的声音在回响。它听起来没什么谄媚的引诱语气,它平和,理性,稍显冷漠地说着。
嬴寒山闭上眼睛,她现在很难思考,头顶的光越来越强了,意识的边缘正在被拉扯,她大概快要醒了。
“所以,宿主,如果你现在还愿意接受我的意见”
“从现在起,不要思考自己能救多少人,只思考自己能杀多少人。所有被救的人都是赠品,你的职责只有杀戮。你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她说。
“你能做到。”
我不
你能做到。
她睁开了眼睛。
淡河迎来了一场胜利,但没人能说这是一场大胜。
大半白鳞军失去了他们全部的家人,一夜两夜间,那群来自白门的年轻人们就泡在水里,一个一个地把水中浮着的躯体拖上来。
苌濯和淳于顾带人在河岸找了三日,终于在岸边找到了嬴寒山。
雷电撕碎了她的皮肤,她看起来像是一尊在河水中沉了很多年的彩绘石雕,面容模糊,伤口被泡得发白。
淳于顾挡开周边人的视线,苌濯跪下去抚开她脸上的泥水。她还活着。他发抖地说。
“寒山还活着”
她被带回淡河,再睁开眼已经是五六天之后。所有的医生都对她束手无策。
他们说她应该已经死了,既然她到这份上都还没死,他们就不知道怎么处置她。
嬴鸦鸦守在她身边,给她喂药和米汤,虽然这些东西看起来只是用来安慰醒着的人的,但嬴鸦鸦执拗地要这么做。
在第五天的黄昏,嬴寒山睁开了眼睛。
伤口在她恢复清醒的那一刻开始飞快愈合,她睁眼盯着屋顶,大脑像是刚刚刷机过三次的台式机那样迟钝而空白。
嬴鸦鸦端着水盆进来,在与她对上眼睛的一瞬间失手摔落了它。
阿姊她哭着叫出声。
“嘘,鸦鸦。”嬴寒山面无表情地轻声对她说,“别喊。”
“过来,抱一下。告诉我我确实是活过来了。”
在前军已经处理完全部的事情后,后军也差不多整顿完成了。他们不仅带回了数量可观的船只,也带回了难以计数的流民。
原本只是二十人,然后是百数人,再往后就是成村庄成家族的跟随。
这些以渔或以土地为生的人仰赖着头顶的长官过活,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做什么,他们只知道这里有一位圣人在行走,于是就跟上来。
于是淡河外面就多了两千多张等着吃饭的嘴。
嬴鸦鸦一摞一摞地翻粗略统计上来的名单,翻到对着裴纪堂最后两手一摊。
裴纪堂一脸诚恳地坐在她对面,让她有种奇怪的错觉。
在很久以前,曾经有另一个人这么抱着一只狸奴站在她面前,央求她替自己养一养,不要让阿父阿母发现。那时她怎么说的来着
不重要了,他已经离世很久了。
嬴鸦鸦回过神来,现在摆在淡河面前的不是狸奴,是两千多号人。全留下吗她问裴纪堂。他点头。
“那请问明府,现在这个季节,你拿什么养他们呢”
好问题。
现在已经是秋天,现在扩种粮食已经来不及,好在秋收刚过,今年不是灾年,精打细算一点勉强还能周转。嬴鸦鸦用手里的笔杆子戳戳太阳穴“也不是不行。”
“但不能就这么放在淡河。蒿城经此一役,十户九逃,当地的长官也无力再主持大局了吧。”
嬴鸦鸦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想养人,就得有地呀,明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