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光破晓,旭日初升。
开拔的大军卯时便开始出城,浩浩荡荡,绵延百里。
兵贵神速,为了能奇袭北戎,此番出征,泰安帝只给了萧珹澧五万兵马,轻装上阵,并要他在一月内,火速赶至北境,一举夺回失地。对于这位第一次出征的少年将军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挑战。
可萧珹澧偏偏是个迎难而上的性子,他面上丝毫没有愁容,反而自信从容、成竹在胸地接下了这道军令,大大稳固了军心。
朝中皆赞,这位熠王殿下身上,有种势如破竹、气贯长虹的气势。
顺天门外,天色昏暗,军队缓缓出城,银甲长枪,寒光泠泠,宛如移动盘旋的巨龙。
萧珹澧骑马走在队列的最前面,头戴长翎银盔,身挂银色战甲,目光如炬,身姿挺拔,端坐马背上时,战袍随风烈烈。
当第一束天光洒落人间,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浩大的红日正在磅礴升起。
“萧珹澧”
正在此时,隔着千军万马,马背上的将军听到了一声急切的呼唤。
他扭头,只见天光倾泻出一条阳关大道,身姿窈丽的少女锦裙翩跹,墨发飞舞,迎着光,朝他飞奔而来。
数万大军前,萧珹澧不顾一切地调转马头,策马朝那少女驰骋而去。
这一刻,他眼中看不到其他,仿若这天地间唯剩她一人。
谢晚苏驻足,看着那少年郎身披霞光,马蹄飒沓,朝她驱策而来。银盔白甲,扬鞭策马,劈开层层日色,穿过千军万马,朝她奔赴。
越来越近
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奔向她,与她紧紧相拥。
“苏苏,你来了。”
“嗯,说了要来送你,便不会食言。”
谢晚苏感受着他坚实的胸膛,感受着他强烈的心跳,仰头含笑看他。
萧珹澧深望着她,伸出手替她捋了捋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
日色下,少女雪肌花颜,杏眸如水,浓密的睫羽似两把小钩子,能直直勾到人的心里去。
若是这一刻能成永恒,该有多好。不过贪恋唯有片刻,行军在即,他决不能耽误。
“苏苏,若可以,我真想把你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他与她十指紧紧相扣,满眼都是不舍,却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不过眼下,苏苏,我得走了。”
谢晚苏赶忙将准备好的包袱呈给他。
“这些点心,这副护腕,还有这枚平安福”
她亲自去寺庙求来的,此刻亦为他亲手系在身上。
萧珹澧抱着她给他准备的包袱,又看着她亲手给她系上平安福,一刻坚毅的心早已化成了一滩春水,眼神也温柔地不成样子。
“苏苏,等我回来。”
萧珹澧说罢,心潮翻涌得厉害,情难自抑下,竟不顾世俗目光,在千军万马前,伸手托出她的螓首,俯身轻轻在她额上烙下一吻。待那柔软的青丝自指尖流泻而出,他还贪恋着那份感觉。
谢晚苏惊住了,微微瞠目。
好在他并未太过逾矩,那温软的唇如蜻蜓点水般,稍触即离。
待她回过神来,他已远去。
日色愈浓,那道英武挺拔的身影翻上马后,还不忘回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扬起笑脸,明朗热烈。
“苏苏,等我凯旋,等我回来娶你”
谢晚苏立在人群中,看着那抹张扬恣意的背影渐行渐远。
方才回过身,打算归家。
一回身,却见城门一角,人影萧条处,一道清隽的人影,正直直凝望着她。
积石如玉,郎艳独绝。潺潺清风中,月袍玉冠,姿容绝胜,两袖盈风,乘奔御风,好比山间行走的隐士,又好比九重宫阙的仙人,不沾半点人间尘埃。
不是萧珹安又是哪个。
她即刻别开眼,假装没瞧见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可萧珹安怎会让她如愿,泠泠出声唤住了她。
“谢姑娘。”
谢晚苏只好停住脚步,回转过身,假作惊愕,干笑两声,“晋王殿下怎得来了”
“自然是来接谢姑娘回去。”
萧珹安勾了勾唇,状似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脸色晦暗,无半点平日的温良,眼神更是叫人一看便觉冷得很。
以她上辈子与他夫妇一体那么多年来看,萧珹安眼下的心情很不好。
这青天白日,好端端的,又是谁惹触了这尊大佛,竟叫他不高兴至此
她可千万小心些,别撞枪口上,没得惹祸上身。
“接我”
那大可不必了。
谢晚苏心下暗诽,眉头早已蹙成了山。
“何必劳烦殿下,我自行归家便是。”
萧珹安却不由她分说似的,面容沉肃,漆目微冷
“谢姑娘莫不是要让本王难做”
谢晚苏只觉此刻的萧珹安像极了个咄咄逼人的严厉学究,而自己在他面前,活像个做错事、挨批评的学生。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萧珹安身上的威压都太重了,尤其是他生怒的时候,通身都散发着叫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因着见识过他上辈子对付政敌的种种狠戾手段,谢晚苏打心眼里是怕他的。
这种时候,甚至都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殿下的话从何说起啊。”
萧珹安看着她,眸色愈寒。
“五弟既将你托付于吾,那吾便要对谢姑娘尽责。”
“五弟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若谢姑娘出什么差池,吾难辞其咎。”
他缓声,一字一句清晰道
“故而,从今日起,谢姑娘的出行、安全,皆由吾来照料。”
谢晚苏连忙拒绝,“晋王殿下,大可不必如此”
“怎能不如此”
萧珹安毫弯了弯唇,看似在笑,却让人脊背生凉。
“谢姑娘如此柔弱之身,若是被人掳了去,来日五弟回来,吾不好交代。”
谢晚苏莞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盛京治安又好,如何会有人将我掳去”
萧珹安盯着她,漆眸似海。
“谢姑娘焉能如此大意,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盛京城中爱慕谢姑娘之人不知几何,焉知不会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岂不是在暗示是他自己
萧珹安的话处处透着古怪,又处处透着玄机。
谢晚苏连眼皮都不觉跳动了一下。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萧珹安下一句,足令她晴空霹雳。
“谢姑娘往后出门,最好由吾亲自看护。”
这是什么话
毫无道理的一番话,竟被他说得这般言之凿凿、理直气壮。
谢晚苏几乎跳起来,“殿下,这是何道理”
“你既不是我的先生,也非我的父母,为何连我的人身自由,都要被你约束吗”
“谢姑娘慎言。”
萧珹安微微弯唇,眼神却依旧冷得很,“什么父母、先生,吾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耳,欲尽监护之职,何错之有”
“你”
萧珹安在朝中素有善辩之名,眼下这堂而皇之的一番话,竟说得谢晚苏语噎结舌,无言以对。
面对这等诡辩之人,一时之间怕是磨破了嘴皮子也说不过他去,索性先偃旗息鼓,暂且先顺着他,往后再作计较。
眼下他在气头上,便不招惹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她便不信,往后他诸事缠身,还当真能日日跟着她
“那便有劳殿下了。”
许是见她识趣,萧珹安脸上神情稍转。
谢晚苏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再次坐上了萧珹安的马车。
反正坐他的马车也不是头一回了,横竖不过是难捱几刻罢了,挨过便好。
不过这次她学乖了,为了避免与萧珹安面对面,一路干瞪眼。一上车她就选了个角落坐,开始闭目养神。
车辙杳杳,一路无言。马车平稳地行驶着,眼看车程就要过半。
萧珹安冷不丁的,开始提及旧事。
“谢姑娘,吾记得先前,好像赠了一枚玉佩予你,作为诗会头筹的彩头。”
谢晚苏心中暗诽,这萧珹安便如她的克星似的,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叫人精神紧绷。
说起那玉佩,她早就淡忘了,若非他今日提及,她是怎么也不会想起来的,毕竟刚拿到手那日,就被她随意丢弃在房中,眼下,倒还真不知滚落在了哪里,在哪个角落里吃灰。
可眼下萧珹安问起,她便不能不回答。
谢晚苏不得已睁开眸子,对上萧珹安。
“是,殿下确实相赠过。”
她据实已告。萧珹安却并不打算结束话题,继而问道
“从未见谢姑娘佩戴,可是不喜欢”
谢晚苏随意寻了个由头,“殿下的玉佩是贵重之物,臣女岂敢随意佩戴”
“贵重”
萧珹安自嘲地笑了笑,又落下一句。
“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愿”
如此不明所以的话语,莫名让人产生危机感。
谢晚苏小心翼翼地试探,“殿下此言何意”
“谢姑娘,吾只是想告诉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当面说明。”
萧珹安勾了勾唇,冲她浅笑,瞳孔却深得叫人害怕。
“随意丢弃,同践踏旁人的真心无异。”
他伸手,一枚莹润的玉佩,静静躺在掌心。
正是被她随意丢弃在房中的那枚
谢晚苏浑身上下都僵住了,冷汗都快下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