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紧要的关头,时间的变动只能以分钟来计算。镇国公主甚至没有时间更换衣服,当夜子时二刻,她派遣心腹侍卫到四处传信,紧急召来了政事堂中所有的重臣。
外面已经乱如鼎沸,朝廷上层不可能有人还睡得着。几位宰相的住处离大内很近,半刻钟内陆续都到齐了。可于垠岳随行统领禁军,片刻不离大内的岳飞,反倒是来得最迟。一刻钟后他匆匆赶来,却表示自己收到了宗府的传信在反复服用青霉素药粉之后,宗相公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有了基本的神智。他只听家人简单解释了几句,便命长子宗颖迅速入宫,要向朝廷传达自己的意见。
宗府离大内政事堂其实也不算远。但宗颖居然被困在路中动弹不得。四处游行喧闹的流民已经不仅仅是闹事了,短短一夜之间,流民中居然冒出了不少手持武器身批棉甲的壮汉,指挥着这些地痞四处设置路障占据要道,并且突破了京兆尹先前设下的好几道屏障,完全控制住了汴京中心的交通,大肆盘查过往行人,正在逐一封锁通往政事堂及大内的道路
要不是岳飞收到消息亲自带兵抢人,怕不是宗颖都要被陷在里面。
这个消息极大的震撼了政事堂,以至于议事的殿阁中居然罕见的陷入沉默。大家都是在刀山火海中厮杀过来的人,当然太明白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了。设置路障盘查行人封锁道路,这就是拉开旗鼓与中央政权直接对抗,摆明车马的叫阵强力机关,距离公开造反冲击宫掖,也就只差一个振臂高呼的时机
形势来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如果路障及乱兵迟迟不能清理;如果汴京中心作为风暴眼继续发声;如果动用一切人力都不能阻止混乱;一旦等到天亮,等到首鼠两端、预备投机的人发现京城还在乱民手中,镇国公主手中的力量依然无法完成控场;各色人等一定纷纷出门,朝风暴的中心汇聚。一旦人潮从数万变成数十万,光靠先前调拨的千余精兵,肯定无法保护万全。
那么,只要郊外张俊所部有人哗变,只要流散的禁军组织起来冲入宫中,就一定是千人呼,万人应,多米诺骨牌一推就倒;所谓忽喇喇似大厦倾,赵菲和她的抗金路线,也就可以一起打包滚蛋了。
事后的调查也证明,在这个乱兵蔓延如火,中枢已经被实质性封锁的时刻;隐藏在乱民后的人物终于跳了出来。仅仅在当夜子时至卯时,区区两个时辰之内,携带着亲笔信冒死突出城外的私兵与亲信就有数百人之众,郊外庄子的壮丁也被迅速武装整训,紧张的等待着主家最后的指令。一旦双方完成勾结,昔日陈桥旧事,便近在咫尺。
在这个决定民族命运的夜晚,所有人都压上了自己的赌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了。镇国公主不再搞什么行礼如仪的流程式废话,直接开口定调。
在所有的历史书中,镇国公主在今夜的讲话都被浓墨重彩,反复强调;被公认为是骚乱中局势转折的关键点;甚而言之,她日后定于一尊,可以大刀阔斧推行抗金与改革路线的,就奠基于这一次会议。一言兴邦,也不过如此。
在此,将讲话全文转录如下
现在的局势很清楚。就在汴京的中心,在政事堂的门口;那些闹事的匪徒已经公然的抢夺武器、封锁道路,破坏秩序;还大肆冲击政事堂 、占据太庙。所有这些行为,如何可以容忍 决不能让这些匪徒以为朝廷无能无力,以为抗金的大局可以逆转。所以,必须迅速平息局势,必须采取强硬措施,对一部分心怀不轨的乱党下重手。凡是破坏秩序、 搅乱局面的匪徒,一律强行处置。如果有人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后果自行负责。
寥寥数句,分析严密;抓矛盾、列方法,考虑周密、措施可行,几乎是当时唯一的办法,段位相当之高。
虽然赵菲在日后屡屡自嘲,说此时的自己“火候不够”、“没有担当”;但当时镇国公主再火候稚嫩,也只是在巅峰阶段的自己面前有些露怯;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办事,试问此时谁能敌
鲜明表态之后,赵菲又说
事情到了现在,还能不能退缩十几天前妥协了一次,几天前再次妥协;结果呢结果还是要闹,还是不能满足。如果再妥协下去,还能不能抗金,能不能北伐,能不能坚持靖康以来恢复国土的路线事情到了现在,不采取断然的办法肯定不行,否则谁后果不堪设想没有时间来争论责任了,具体的经过可以后面分析。现在我已经决定,采取一切可行措施解决问题。如果有历史责任,我来承担。
壮哉
说实话,事情一步步闹到了现在,满朝朱紫身临其境,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人打的是个什么心思,动的是个什么主意但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想去碰大宋体系中最要命的bug。文官之间撕逼归撕逼,投靠皇权后亲自下场与同年故旧兵戈相见,那吃相还是太难看了,名声也是太难听了君不见王荆公之旧事乎
所以,镇国公主这一句话才这么关键,后来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她当然知道宰相们的小心思,所以也亮明车马交底了你们不就是拐弯抹角的不敢承担么那老娘就明确告诉你们,有历史责任老娘担。日后若有万一,要粉身碎骨由老娘粉身碎骨;要万劫不复由老娘万劫不复。你也不用揣摩上意,我也不玩官样文章形式主义,我一口唾沫一口钉,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就是担当,这就是格局,这就是对自己的事业负责,对历史负责。关键时刻就怕孬种,身处潮流中莫知方向,做什么都可能是对的,做什么也都可能是错的。就算决心再大,手腕再高,往往也可能办砸。办砸之后敢不敢慷慨承担,就是顶级人物与寻常货色之间的差别手腕见识都是可以练的,但这种胆识,一般人还真练不出来。
某种意义上,穆祺联合刘礼推废帝搓麻上去,的确也算是眼光毒辣。
话已经交代到了这里,别人还能说什么权威就是权威,权威可以被质疑,但是却很难被挑战。赵菲的权威未必足够一语定鼎,但是当初首倡义兵,带着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朝廷打回汴京,这一点却是真的。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强渡山河,要承担责任。那大家当然只有归队。
所以,从赵鼎、张浚开始,所有宰辅、将军一齐拜倒奉命,再无异议。
众人之中,只有位列最后,权知京兆尹的陈规多了句嘴,说镇国公主的话他完全赞成;但现在京中官吏的士气很低落,他也很为难。
陈规是宗相公的人,当然不会和朝廷扎刺,说这一句也只是阐述客观困难先前朝廷一退再退,是真把大家搞怕了;现在你要我们上没问题,您老给下面一个保证行不行
这样的要求无异于逼着镇国公主公开承认之前的错误,说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赵菲也不同下面废话了。她从袖中取出两道旨意,直接扔了过去。
第一道旨意命令岳飞韩世忠强力平息政变,内容与方才的讲话相差无几,但通篇都是镇国公主亲笔,除了玉玺之外还用了私印白纸黑字抵赖不得,下面该放心了吧
第二道旨意则可怕得多,同样是赵菲亲笔,却只写了一句话
依律,嘉阳乡主、淮阳乡主及涉案人等即刻枭首以徇,勿得迟误。
陈规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也不能说了。
还是那句话,局势动荡到现在,镇国公主也要向她的基本盘,向抗金路线表达忠诚了哪怕用她妹妹的血。
做错了事情,耽误了时机,总归是要负责任的。而历史收取利息,又从来不留分毫情面。
在亲手递出赐死旨意的时候,镇国公主到底是什么心绪,什么感受,大概谁也不能猜度。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被岳飞带来的宗颖向前几步,同样拜倒在地他官阶最小,根本不敢在这样的场合表态;等到现在才终于能插话
“臣的父亲让臣带一封手信来,还亲口交代,如果公主下了什么谕令,请在旨意的后面附上他的名字“
赵菲结过宗颖递来的纸条,看到白纸上歪歪扭扭签着宗泽的画押,显然是宗相公扶病而起,勉强写下的字迹。
同样是白纸黑字,同样是无可抵赖,宗相公这个举止的用意,无异是以自己的权威给镇国公主的谕令背书,是耗尽此生所有的政治能量,推了这个国家最后一把。
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都要过河;无论如何,都要北伐。
因为彼此地位悬殊,宗泽从来没有见过赵菲一次。但只要路线一致,他就愿意呕心沥血,再用一条老命,为素不相识的镇国公主拼一把。
当然,到了此时此刻,也只有死去元知万事空的宗相公,有资格用性命拼这一把了。
即使禁苑对谈,已经尽力狠下了心肠。但殷殷情谊在前,大概赵菲心中仍旧会一热。
她缓缓吐息,语气并无变更
“多谢宗相公的好意预备动手吧。”
这样的大事,最难的是下决定。决定下达之后,具体办事倒简单了不少。岳飞与韩世忠手握重兵,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中掺和过多,但私下里却已经做好了全套的预案。
按照方案,韩世忠立刻奔赴城外接手禁军,看住驻扎在郊外的张俊及西军诸部,同时委派心腹抽调精锐入城,由外到内逐一清场,以强硬手段驱逐占道闹事的地痞流氓;岳飞则从垠岳抽调七百精兵,优先解决在汴京要害场地搞封锁设路障的乱党。两军里外应和,约定在天明前解决问题,于御街汇合。
丑时二刻,一切动作布置完毕,身处城内的岳飞抢先调动了部队,以雷霆万钧之势,从禁苑压了出去。
这几日乱党造谣诽谤,上蹿下跳,拉帮结派搞得很是开心;所以看到岳家军的精锐居然毫不害怕,还挥着大棒子呜呜咋咋扑上去,然后理所应当的锤了个满脸开花,痛哭流涕的往回跑;个别强硬的还想躺下做滚刀肉,但现在火把熊熊半夜也亮如白昼,后翼的弓箭手当空一箭射穿手臂,也就只能滚来滚去大喊救命了。
说来也是可笑。底层的炮灰或许不知道,但背后出手的高人却是千算万算,早就算过了双方的力量比;要不是绝对暴力上实在斗不过赵菲,他们何必还辛苦造势,和朝廷虚与委蛇直接发动兵变冲进宫中抓人,岂不更是方便
连武力对比都搞不懂,还敢热血上头往前冲;这就是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这样混乱无序的时候,本来最容易搞出大规模的踩踏伤亡。但颇为地狱笑话的是,居然是道君皇帝救了这些乱党一命禁苑里是道君皇帝精心修筑的奇石,为了时时浏览,附近的道路都修得格外宽阔,又平又直;狂奔的乱党直接往道路两边的阴沟一滚,缩在里面一动不动,居然也没被踩死。而急于赶路的岳家军也懒得理这些杂鱼,径直往前奔去。
汴京城实在太大,沿途又要清理先前挡路的那些灵台火坑,等岳家军到达风暴的中心,被儒生神棍盘踞数日的太庙,已经是寅时二刻了。而太庙中号声震天,居然还在摆灵堂哭先帝呢
说实话,演到了这一步就实在有点过了。儒生们是两天前冲进太庙哭列祖列宗;这几日也号称是除了僧道送进来的稀饭以外水米不沾,口口声声是要“斋戒敬天”,显示与女祸乱国之镇国公主不共戴天的决心。但四书五经又不是道君皇帝的符咒丹药,你们一群四体不勤的儒生哭了两天两夜,是怎么做到越哭越有元气的
儒家超人是吧
实际上朝廷心头比明镜更亮,晓得光头和牛鼻子送进去的稀饭颇有猫腻,不少饮水里是掺了牛乳鹿茸的。至于鹿茸这样珍贵的补药是谁在供给,那说穿了就没有意思了。
至于喝着牛乳鹿茸粥还号称哭太庙是“纯属义愤”,那不就更没有意思了么
但岳飞毕竟是岳飞,还是想避免最激烈的冲突;他派人进去传话,说太庙是皇家的宗庙,你们占着实在不太合适,希望你们能在一刻钟之内撤出,他可以保证安全;如果不放心,他可以亲自陪着儒生们一起出去。
这相当于是用自身安全在做保了。但这些儒生神棍也不知是不是被鹿茸补得热血冲了脑袋,或者是鄙视武将已成习惯,竟断然拒绝了这最后的和解建议,并在太庙中破口大骂,肆意羞辱,还朝兵士投掷砖石,乃至尖锐的铁器。
岳家军再怎么精锐,面对城中乌乌泱泱数万的流民乱兵匪徒,其实也是以寡敌众力有不逮,一路闯到现在也受了不少的伤;神经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如今面对这雨点一样的砖石,居然就有人沉不住气,抬手放了一箭,利箭飞出,当即就是血溅三尺
虽然口口声声要仗节死义,但骤然见红之后,打鸡血打了几天的儒生还是迅速崩溃了;不少人高喊着“姓赵的杀人啦”,仓皇就往太庙的侧门挤,一路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但事情能闹到现在,在乱党背后操盘的也绝对有高手。乱烘烘一片之中,很快就有人大喝出声了
“大家不要怕,不要走就坐在原地不动,看他姓赵的姓岳的能杀多少人坚持下去,就有希望”
这一句话就实在是太厉害了。整场乱局之中,朝廷其实一直拥有着绝对的武力优势;但事情拖延到现在,一方面是心怀侥幸组织涣散,一方面也是真有翻车的可能,不太敢妄动如果按系统的测算,赵菲也只有五成的胜算,另外五成还在乱党手里。乱党这五成胜算应在何处就应在此时
岳家军的战力天下无双,但此时能调动来的只有区区数百,围聚在太庙哭丧的儒生神棍仆役却足足上千;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以双方的数量比例,包围驱赶是绝不可能的,真要控场,只有强硬下手,必定就是血流成河。
但问题是,岳家军的战力就是用军纪磨砺出来的,所谓饿死不拆屋冻死不虏掠,能做到这一点的精锐部队都保持着基本的道德信仰。你要他们上阵杀金人,那自然是义不容辞死不旋踵,要清理地痞流氓也是不在话下,但要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慈眉善目、卖相绝佳的神棍与儒生动手,这心理压力,恐怕就难以抵御了。
偏偏此时时间已经非常紧张,岳飞实在没有功夫再向手下做全面的解释与动员,最多只能以自己的威望强压着士卒上阵动手。可人一旦心软了手也就软了,不要说是一千多个活生生的人,就是一千多头猪塞在庙里,他们一时半会也未必能料理完
如果一时半会解决不了问题,事态就会急速恶化。岳飞抵达太庙已经是寅时三刻,距离天亮已经不足一个时辰。一旦事情拖到天亮,汴京市民就得出门洗漱生火,预备煮米吃早饭老百姓手停口停,镇国公主也不可能拦住人家出门偏偏太庙外就是城中颇为紧要的一处集市;设若有人买菜路过,看到听到里面的动静,猜猜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汴京城中居民近百万,只要十分之一的惊哗起来,现有那一点人手绝对按不住
城中沸反盈天,城外守着的韩世忠还能不能镇住局面张俊所部会不会有不当的异动而且不要忘记,金人还很可能留了一支精锐骑兵埋伏在汴京郊外
还是那句话,汴京如果一片安稳,这支骑兵不过疥癣之疾,弹指可平;可设若汴京秩序彻底崩溃,这就是左右棋局的致命胜负手。
实际上,李彦仙部奉命拱卫城防,清扫战场,就在城外截到了向金军传信的探子;而以事后的蛛丝马迹判断,这支骑兵离汴京最近的时候,只有四个时辰的马程,一次高速冲刺,便能杀到城墙之下换言之,只要拼命拖过这三四个时辰,大局就要翻过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外有金军策应,内有乱党肆虐,身边还有靠不住的军队虎视眈眈,赵菲还能强硬到什么地步,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事情真要如此进展,那结果就只有一个
内战。
这就是乱党的五成胜算,这就是命运给乱党开出的盘口。赵菲今夜决意动手,已经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名声荣辱,一齐扔上牌桌,来了个极限梭哈;而现在,轮到对手跟牌了。
但幸运的是,在这样微妙紧张,堪称要害的转折关口,历史再一次垂青了这个苦难的文明。
高人的呼喊石破天惊,刹那间上千人都是一静,但很快喧哗再起,挤挨着的人群连声大叫,拼命往门外冲去,连先前布置在太庙里的暗子都控制不住了。
说实话,高人的办法大开大合,切中要害,的确是顶尖权谋家不拿人命当人命的宏大玩法。只要太庙里的人舍得流血,机会不是没有。但是问题就来了乱党辛辛苦苦闹到现在,难道还是真是有什么崇高理想,不惜杀头不成
要是连死都不怕,人家干嘛不去抗金
混乱一起,迅速扩散,人群拼命往外一冲,原有的气势立刻崩溃儒生们在太庙里哭灵号丧写祭文,几天下来彼此呼应外加自我感动,是很有几分热血上头,觉得自己是效法先贤,所谓仗节死义,正在今日;但大门洞开后被风一吹,立刻就觉得水太冷头皮太痒,似乎还是保存有用之身,他日与贱人决一生死,比较妥当。于是乎一呼百应,后面的人裹着前面的人如洪水一般冲出,立刻就撞破了大门。
在一线督战的岳飞长长舒气,立刻命令士卒改换阵势,收起武器拿出先前预备好的木棒,三人一组分散包抄,先将落后的乱党驱赶出庙外;遇到有负隅顽抗的残存分子,则一通大棒,敲晕再说。
当然,幕后的高人们筹备了这么久,也悄悄运了一些死士与武器进来;甚至还有纵火的木材火油,预备着送大宋十八代祖宗的牌位下去打复活赛。但兵败如山倒,气势一垮之后组织立刻崩溃,轻而易举就被弹压了下去。
卯初一刻,最后一批乱党被推推搡搡打出了太庙。身后虽然是一片狼籍,但到底是在天亮前完成了清理。
至此,大局定矣。
盘踞太庙的神棍儒生被屁滚尿流打出门后,城中残存的乱党还想负隅顽抗,并制造出了不少的恶性事件;甚至一度组织流民冲进了宫城,到处点火抢劫。但一鼓作气再而衰,风暴的核心已经易手,剩下的小虾米再挣扎也无济于事了。
历史的盘口只开一次,镇国公主a 了,你们却不敢跟,那就只有输光裤衩,等候处置啰。
卯时二刻,从城外推进的精兵与岳飞汇合,完成控场。彻夜未眠的京兆尹立刻调动人手,拆除路障清理废墟,四处搜捕逃遁的乱民,并迅速向政事堂及宗府报信,简要汇报清场的经过;而预备已久的衙役倾巢而出,开始迅速动员基层的桩脚,开始竭尽全力的掌控局势。
到了这个时候,镇国公主那后一份圣旨的效力就显现出来了。十几日以来,大多数人其实都是高高挂起坐壁上观,觉得你们高层乱斗关我鸟事;镇国公主满口抗金倒是颇为动听,但赵官家从来是甜言蜜语,谁又知道是不是真心就那么一点饷钱,上街拦一拦人就算尽职了汴京祸乱长久不能平息,这种心态便是大头。
现在圣旨往下一传达,两个至亲的人头一摆,至少绝大部分,是真有些被打动了。
也许,这个姓赵的,和之前的赵官家不太一样呢
也许,镇国公主说的抗金,还真有那么几分诚心呢
也许也许真可以试一试呢
汴京城中有多少人不是血海深仇哪怕有三成的人信了镇国公主的保证,也将是沛然莫能抵御的力量。
“杀一人而万姓悦者,杀之”天下的道理,不过如此。
可是,天下一切的道理,都有他的代价。现在,轮到赵菲来支付这个代价了。
在这足以扭转历史的一个晚上,激烈冲突的余波迅速扩散,必将制造出无可思议的影响。但在晨光熹微之时,第一个遭逢重大变故的,却是偏居一隅的某个小小别院。
卯时三刻,镇国公主派遣的女官叩响了别院的大门,将一封诏书送到了清和县主的面前。一夜未睡的清和县主两眼通红,但只看了一眼女官手中的绢帛,脸上便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清和县主是镇国公主近支的堂妹,自幼相随左右,护翼公主,又有靖康南逃时彼此患难与共的情分,其亲近密切,迥非常人可比。而清和县主亦曾蒙受庆国寇夫人救命的恩典,铭刻于心,永不能忘;所以在两位乡主牵涉入倒卖大罪时,县主便曾竭尽全力救护她三次拜见镇国公主,脱簪席藁叩头求情,求公主看在往日恩情的份上高抬贵手,自己愿意奉献一切资财爵位,赎免这二人的死罪。说到悲哀激切之时,居然膝行于地,接连哭求,就连膝盖都被地上的石子磨烂,腿部血痕斑斑,惨不忍睹。
在这样沉痛激烈的场面前,镇国公主默然许久,到底没有松口答应,只叫人将堂妹送回小院,好生将养。而清和县主被送回之后,便是水米不沾,臥不安枕,只在静室诵念祝祷,以至如今。
而现在现在县主眸中最后一抹光辉也熄灭了;她沉默着退回室内,跌坐在了座垫上,一言不发。
随侍的女官看不下去,只能小声提醒
“县主,镇国公主的旨意等同圣旨,接旨后是要谢恩颂圣的”
县主低低开口,声音喑哑干裂,难听得像枭鸟的啼鸣
“颂圣我倒是忘了公主这般果决狠辣,我是万万意料不到,不知地下的寇夫人能不能意料得到托尔等转告一句,寇家的事已经了结了,只愿大臣们辅佐圣明公主于千秋万岁”
一语既出,众人脸色大变,一时言语不得满宫皆知,镇国公主小名就唤做“千秋”,寻常口里都该有个避讳;这样指着自己堂姐的小名大声呼唤,不是心怀愤恨的怨望之语,又是什么
但没有人敢出声。静室内只有可怕的沉默。
如此默然片刻,清和县主又漠然出声
“既然镇国公主还没有废了我,我就还有俸禄可以领。那么,烦请你们支取一些清水、白饭和纸张来,我还有用。”
无论如何,愿意吃饭总是好事。女官赶紧俯身应允,又小心询问,不知还有什么需索。
“我是孤鬼一个了,还能再要什么呢”清和县主淡淡道“只不过我曾经的姐姐妹妹,如今都死光了,黄泉路上冷,总得给她们供一碗饭吃。”
寇太夫人的两个女儿比清和县主要小几日,呼为“妹妹”尚可;但这“姐姐”又是谁
静室中的女官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能听见坐垫前毕毕剥剥的烛火响。县主凝视着烛火,仿佛又想起了一件事。
“此外,烦请转告公主一句,如果要废了我杀了我,下旨意就是了。”清和县主声音轻缓“公主千秋万岁,有数不尽的安富尊荣要享受;我这个孤鬼形影相吊,有自己的往事要忆念。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以后,就不必再相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