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童坚持着不插队,排到了最后一个。
等着一帮人出来,白舒童站了起来,一眼就瞧见了顾承璟。
是当中个子最高,被簇拥、被仰望的那位,送走了其他人后,他悠悠然望过来,朝她走了过来,牵了她的手,进门。
门锁上。
不打算再招待任何人了。
在外头晒得脸微粉的人一进门就委委屈屈地鼓了腮帮子,靠到了他肩边,仰头,说,“顾长官,终于轮到我了,我难受,找你说说话。”
顾承璟捏了她的脸,“让你那么遵守规矩了?”
“这是航校,不一样。在外头,我肯定就不跟你守规矩。”
顾承璟笑,牵着她,忽地看向一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士姑娘已经拿走了吊瓶,又松了点气,庆幸着她没瞧见些什么,可她这语气似乎又是有事的,他想想,找个时间还是得解释解释病情,手边就先揽她进怀,一起坐到了办公椅上。
他垂了眸,与她平视,温温问,“怎么了?”
“秋晓......我赶了秋晓走,难受。”
听了来龙去脉,顾承璟抚着她薄背,静静地拨着她的长发,说,“她曾经去过石叻坡找你,你知道吗?”
白舒童点了头,就是知道,也知道张秋晓说的对不起是真心实意的,所以她才因为推开张秋晓而难过。
顾承璟拨着她的头发往后。
听着她在继续倾述,“她怀孕了,却极力掩盖着孩子父亲的身份,不敢跟我说。可我知道是白斯言,她去过香港,她为了白斯言未婚先孕,他们没断!”
“那你是生气她为了白斯言?”
“不是,是气我和她之间,永远都会隔着一个白斯言,回不到以前了。”
顾承璟多少明白。
白舒童报着白家的仇,同白斯言有龃龉,可她的旧时小姐妹却是怀上了白斯言的孩子。
他也说不清这内里的谁对谁错,他也不判断是非,只同白舒童说了发生在昆明的一件事,“张秋晓五六年前从白斯言身边离开,大概在那不久,白斯言到了昆明,听说是为了保护张秋晓,在日军的轰炸下,出门去找她,结果被炮弹炸得左眼失明,左耳失聪......”
白舒童立了身子,不可思议,“你说的是白斯言?”
顾承璟点头,确认,摩挲了下她眼角,“是。”
“那人利益至上,什么都可以放弃,他会那么为秋晓?”
白舒童心里更乱,他们是不止没断,还情义深重,她更咬了下嘴唇,更不知道怎么办,也撇看了一眼顾承璟,说,“军官长,你在帮他们说话吗?”
顾承璟勾了勾她下巴,说,“我只关心与他们有关联的你。如果你说张秋晓有了小孩,孩子是白斯言的,那可能这里头,她是为了照顾你的心情,而不敢说。同你照顾她,不愿意同她再深交,怕白斯言会成为你们的刺,过往情谊不堪消磨,先选择了远离一样,你说是不是?”
“你从也不怪张秋晓。”
白舒童听了,沉默了。
的确,她和张秋晓都是这样的人,为了对方着想,能隐瞒就隐瞒。
她恨白斯言,可张秋晓,她不恨。
“你在乎她,她也在乎你,为什么不问清楚?”
白舒童也才想,或许,张秋晓并不是为了白斯言求情来的,而是以她自己个人,以张秋晓自己,真情实意地同她致歉。
想起了,张秋晓哭着走的样子。
她微微难过。
在过往日子里,张秋晓又好得到哪里去,受的伤害也很多,说不清谁欠谁,也说不清谁对不起谁,他们说起来,同病相怜还差不多。
而,她还给她摆了脸色。
白舒童抬了下眼,看了眼顾承璟。
顾承璟见她还是在难过情绪中,刮了刮怀里人的下巴,明白了她意图,笑了,说,“预定的餐馆不能改,但,带着走,拿餐食去荔枝园吃饭,也是可以。我们去找平叔讨荔枝酒喝,你应该也很久没喝过了。”
张秋晓的家也就在荔枝园的隔壁,到时候随便再找个借口,找个台阶让他们见面说两句。
白舒童散了阴霾,看着不用她多说,就明白了她心意的顾承璟,窝进了他怀里。
点头应了,“好。”
“还难受吗?”
白舒童摇摇头,亲了下顾承璟。
她的坏情绪能在他这里排解掉,心里温温。
两人坐着,又说了一会儿话。
白舒童扫了一眼办公室,见桌面上有一小团的医用棉花,转头看了下男人的手掌,又看了下他的手臂。
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皱了起来,很是忧心。
顾承璟与她坐的近,先风轻云淡地说,“小事。”
白舒童见人不说实话,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扬了下下巴,眯眼说,“我这就去问小方。”
看还怎么唬她。
顾承璟拉住了她,抱了回来,两人依偎在一起,还是暖暖的,他声音低,说,“真没事,一点伤风感冒,本来吃药就能好,但是航校的事务太多了,为了能快些好,所以才吊针水。”
“真的?”
顾承璟摊手,坦然,说,“不然现在去问小方。”
白舒童可不吃他这套,说,“问我肯定会问的,军官长别想着骗我,然后检查也必须检查,要是你敢让我守寡,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承璟朗笑,眼角上扬,捏了她的鼻子,“记着的,不然,你还要带大舅哥、二舅哥、小白脸去和我开席,我可不会让你有那么一天。”
想都不用想。
白舒童也哧哧地笑着,被慢慢靠近,脸边碰了下温热,她转过了身,捧着顾承璟的脸,手划过眼前人的脸庞,浓眉,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
他眼梢微扬,挑挑眉,都是随她妄为的纵容,是除了要走,其他他都能应承了她的爱意。
张秋晓带来的东西,她一一都看了,牛皮纸袋里装着的是从顾承璟第一场上海的战役开始,那些临战前的话语,深刻入肺腑。
顾承璟是早从她到南京那刻,就知道她是从邱宁逃婚的那个六指儿了。
一直以来,也是对她,而不是因为任何“白小姐”而对她那么好。
并对逃跑的她,说了。
-家国若有赶出狼犬那时,吾妻当归。
还有在那书信里,他给张秋晓嘱咐的。
-若有一日收我牺牲消息,便请焚了所有书信,勿留痕,留她无挂无忧,莫负青春。更恳请小心照顾,让她忘了我所有。
试问,这样的军官长,这样的顾承璟,如此刻骨,如此恣意与她相交过,在她的人生里怎么可能成过客,怎么遗忘。
顾承璟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黑瞳里温,“就待在我身边了,好不好?管着我,看着我,把你的诺言都兑现。”
白舒童看着眼前人专注迷人的眉眼,陷在了他的无垠虹海里,捧起了他的脸,先吻了他,温温而缠。
话没说,但诚意十足。
顾承璟受用。
而对于顾承璟也同样的,这失而复得的人,那么明媚,她的青春年华里都在与他纠缠,她傲然如雪,又明灿如阳,发着光,是他的导航塔,怎么不为她倾倒。
还娇娇俏俏同他讨理。
“军官长,留下来可以,事情该交代交代,我从轻处理。”
“什么事情?”
“吴小姐啊,唐小姐啊,孙小姐啊......”
还没等她说完,顾承璟揽了她腰肢,倏地靠近,在她额头上敲了下,白舒童吃痛抬眼,发现顾承璟深深邃邃地看着她,像要看透了她的灵魂。
他蹙了眼,说,“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在做什么?”
白舒童揉揉额头,被他看得心虚,哪里能不知道这男人在做什么,她偏招惹他,哼了声,说,“不知道哦,你说一个来听听。”
顾承璟抓着她,后靠了椅背,还真打算开口。
倏地,又被白舒童捂住了嘴巴,气息互扰着,“你想清楚了。”
顾承璟可是想得一清二楚的,从来都像他的信仰一样,未动摇过。
屋内,认认真真,心重的一句。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
是生死契,也是一辈子诺言。
是从民国二十一年到民国三十四年,纠纠缠缠半生的尘世故事。
-
后来的后来,
1945年底,因为顾承璟旧病复发,两人前往了英国,在那里休养,也因此定居了下来,也重新开始他们新的故事,两个人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顾楠珠,胎名小荔枝,小名枝枝。
在安宁的一段时间里,枝枝跟着他们一起做上了运输机回了一趟国。
候机的大厅里,白舒童拿着黑白的照片与女儿说着上头每个人的名字。
枝枝一个个认,粉扑扑的小人儿围着围巾,有顾承璟的轮廓,白舒童的眉眼影子,她戴着一双露指的小手头,一手拿着糖,一手戳在黑白的照片上,“这是明伦叔叔,这是和彬哥哥......”
小指头指着,念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青奶奶,还有阿莱舅舅,妈妈,你说这个是谁?”
白舒童看了看,已经万事看了尽,轻轻而说,“景和舅舅。”
枝枝就继续念着,往下,“景和舅舅,秋晓姨,还有清石哥哥......”
念到了最后一个,她又接着重来。
小奶音轻,自己陷入了一个循环。
直到广播里缓缓地传来了熟悉的乡音。
枝枝才抬头,也不知道歌词,跟着一起乱哼,远处,在候机厅里,邱宁航校的学员同往日教授过他们的教官顾承璟在聊着,因为偶遇,学员们脸上带着热光,朝着顾承璟敬了礼。
顾承璟拍了拍人的肩膀,淡淡而笑。
这时,他听到了女儿奶声奶气的唱歌声。
他眉眼弯了下,指了指这头,那学员点头致意了下,他就回到了妻女身边,抱起了枝枝,听着她永远都唱不好的中间的一句。
“爸爸,是什么来着?”
凝耳听。
广播里,是婉转的一把金嗓子,周璇的歌《西子姑娘》。
他听着,莞尔,看向了身边的白舒童,揽她进怀,在她的额间亲了亲。
歌词里,不就是他们现在吗?
-人间天上,比翼羡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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