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桃手臂上的伤看来是她自己掐的,她全身如剥了壳的熟鸡蛋,白白净净地,哪有半点伤痕。真是近墨者黑,莫小桃想出这一招救夫,传出去,可是天下奇谈。
莫小桃可一举两得,一来救了老公,二来从此有了靠山当情人。以后在这个村,她还是红角儿。果然不出她所料,陈浒关了一个月就放了出来,但给韩宝来开展工作留下了无穷的后患,养虎为患,一点不假。
第二天大清早,莫小桃临走,还留下了信物,那是她随身带的一个翡翠手镯。韩宝来醒过来,只有她的手镯、毛发、气味了,意思长来长往,后会有期。
韩宝来知道吴小凤、何月姑都是人精,要是闻出什么味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赶紧收拾了一番。他正忙着搞卫生,陈小花端着一碗鸡蛋面进来了,一惊一乍地说:“哟,宝来,起这么早?这么勤快?搞起来卫生来了?”
“嗯。我怎么感觉有跳蚤,咬得我一夜没睡好。所以我要搞一搞卫生,彻底地打扫一遍,然后喷一遍枪手。”
“什么?你在房间里喷洒农药?这是有毒的,什么药?有点煤油味,还有点花香味。毒性大不大?”陈小花怕他乱使用农药。
韩宝来笑出了声音,陈小花哪里见过“枪手”喷剂:“看清楚了。这是一种喷洒房间的喷雾除虫剂,这点毒性,可以忽略不计。”
陈小花睫毛一扬,秋波脉脉:“我知道你笑我是乡巴佬不解风情,连这个也不懂。”
“哟,大清早,两人就聊上了!”吴小凤一阵风走了进来,还带着香水味,这香水应该是她老公买给她的。
“小凤姐,你说什么呢?我是给他送早餐的。谁知道他大清早就在这里搞卫生,还喷什么枪手?我可没见过枪手。小凤姐,你见过没有?”
“见过啊,我见过他的枪——”吴小凤一脸的不正经,还大胆地去摸;慌得韩宝来打开她的手,板着脸说:“正经点。别老是开玩笑。”
韩宝来说话底气明显不足,他昨晚做了亏心事。吴小凤白了他一眼,低声说:“又没别人。”
“喂,什么气味?难闻死了!”柳花明、何月姑捂着鼻子走了进来,她们在卧室碍手碍脚,韩宝来推着她俩出来,关上了门,喷洒了一遍,自己退了出来,赶紧关紧门。
外间就是办公室。韩宝来招呼她们签名,他呼啦呼啦吃完了一大碗面,味道当然不错。
开完碰头会。韩宝来带着村干部把油菜苗分给十个村组,因为有评比,劳动的热情十分高涨。韩宝来带头示范:先打好穴眼,一把草木灰,然后一棵一棵栽,边栽边浇一箪水。真是天公作美。这是一个大阴天,估计要下雨了,这更遂人愿,种下去,下场雨的话,以后就省了浇水。
韩宝来要带着村干部把村委要种的一百一十亩种上。其实种油菜便不是重活,男女老少都可以种。这是手脚活。手脚麻利地眨眼功夫种一排。韩宝来打穴眼。这活的难度不大,用锄头锋刃的一角,往泥土一勾就是一个穴眼。别看这么简单。这个穴眼,你要打得整齐,还要不深不浅,全看你的眼法、身法、步法。韩宝来开始慢腾腾地,后来熟练了,他有幼年功夫,小时候在家里做过农活,否则的话,一个城里人根本抡不开锄头。他不到一刻钟,锄头在他手中有如蜻蜓点水,一排一排勾出穴眼。
杨玉婵是负责点灰的,她心痛地说:“韩村官,你慢点。不要以为你现在做得兴起,保证你今晚胳膊生痛,拿筷子都钻心地疼。”
吴小凤是负责栽种的,她看韩宝来锄头抡得很节奏,嚓嚓嚓,就打一排穴眼,她也拾起腰,抿唇笑着说:“韩村官,做活靠的是耐心。不是一分钟、两分钟,而是一整天,从早忙到黑。不是你那样,恨不得开着车子跑,这可不是你的旋耕机。你真要慢慢来,挖一会儿,吸一支烟,然后挖一阵子,喝一口水,不急不缓地来。”
韩宝来岂有不知,农民日出而作,日落后息,面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其中的甘苦,他小时候就知道了。看妈妈在田间劳作,他就忍不住下田学着妈妈的样子干活。不过,他上学之后,很少侍弄庄稼,在他的记忆中,做农活还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韩宝来嘴硬:“我还没脱衣服呢。我可是长跑运动员,耐力好着呢。”
韩宝来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当是在健身房做耐力训练。种了一亩田,韩宝来脱得只剩下运动背心,嗬,肌肉真不错,要不是戴着一副眼镜,你还真不能少看他是一介书生。现在的年轻人可不是当年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现在体育锻炼,也能让他们长体力。
吴小凤抓起他宽大的手掌,翻过来一看,扑哧笑出了声音;韩宝来看自己的手掌,原来,掌根出现了一个个红窝,只要再磨下去,可能要起水泡,再磨下去的,肯定要磨脱皮。
骆雁心疼他:“你别逞强了。你不行。你浇水吧。”
韩宝来还咬牙硬撑,他满不在乎地说:“男人不能说不行。看我的。”
韩宝来的话,让她们相对着吃吃地笑过不停。他鼓起干劲,又干了起来,看他力道不减嚓嚓嚓干了一气。直到把栽种的丢下一大段,他得意地吸起了烟。原来,并不是饭后一支烟胜过活神仙,而是劳作间息一支烟胜过活神仙。他美美地吸上一阵,嚓嚓嚓地又干了起来,将她们甩得远远地,停下来,喝口水。打穴眼要比栽秧子快很多,还不用弯腰,当然要轻松自在一些,不过,她们六个人是很有秩序地轮换着的,一个人挑秧苗,一个人挑草木灰,一个人挑水,一个人抓草木灰,一个人栽种,一个人浇水。这样,可以减缓干活的单调,还可以让局部器官都到适当的休息。比如栽种的,你要长时间躬着腰,你可以浇一阵子水,也可以挑一担水,也可以抓一阵草木灰,也可以挑一挑子秧苗。
表面上,韩宝来跑得快,但他的活是力气活,而且是机械地重复,扛着锄头休工的时候,才知道骨酥腿打颤了,全身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跟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差不多。今天中餐是在柳花明家吃饭。柳花明还有一个快百岁的老爷子。他准备好了几味草药。韩宝来一进屋,他就开始磨那些草药汁,然后跟米浆、红糖合在一起,这便是山里的一种擂茶。
柳花明端了一碗给韩宝来,老爷子还健朗,说话口齿略有点含糊:“韩长官,辛苦了一天,喝一碗解解乏,活血生津的。”
韩宝来看着碗里的绿汁,相当稠黏。柳花明甜沙沙地说:“韩村官,喝吧。你看,我爷爷快一百岁了。他的长寿秘诀,就是每天要喝擂茶。”
韩宝来尝了一口,入口是一股浓郁的草药香,还有清凉味、蔗糖的甜,略有一点苦涩味儿。
“喝吧。趁热喝。”柳花明怕他喝不下去,像是给儿子卡卡下命令,儿子才肯喝完它。韩宝来感觉真不错,特别是出了汗之后,每个毛孔有一股暖意,然后是舒畅。
柳花明的婆婆很能干。做了十个菜,不全是大海碗,有几个金边瓷碗。用金边瓷碗盛的都是美味佳肴:什么冬笋炒腊肉,什么干蘑菇炒猪肉丸子,什么韭黄炒酸鱼。
吃饭的时候,韩宝来洗手才知道香皂沤手了,原来他手长了水泡,水泡噌破了,皮也就破了。现在香皂水直浸入肌肤,岂有不痛之理。拿筷子的时候,相当不自然,他要使暗劲,咬着牙才能挟起一块肉。
陈老爹抓起韩宝来的双手一看,心痛得眼含热泪,难过地说:“孩子,难为你了。”
柳花明采了几味草药来,她嚼得满嘴流绿汁,然后直接敷在伤口上,一股清凉直沁进肌肤,感觉清爽了许多。下午,韩宝来就受到了特殊优待,他要么浇水,要么就挑担。其实,挑担水还挺重的。这水是特别合成的,有粪便,加了少许尿素。这样浇下去,苗子长得快。做农活的人是感觉不到臭味的,怪不得他们住的山寨周围都是猪圈、羊棚、牛栏、鸡窝、鸭笼、鹅舍,还有树皮壳苫的茅厕,真的是臭熏熏的。你要是没在乡下过惯的话是难以适应的。你一不小心可能踩到鸡屎。走在野地里,随处可以见到羊粪、牛粪。牛喜欢下到牛滚塘,全身裹上泥浆,可以预防牛蚊的叮咬,牛背上沾满粪便、泥浆。走一路,路边的树枝上挂满了黑乎乎的泥浆,你一路走过去,白衬衫变成花衬衫。庄稼人是不闻其臭的。种庄稼的时候,就要跟粪便打交道。不是说庄稼一枝花,全面靠粪当家。现代农业可以使用化肥,但人的嘴巴就是挑食,化肥催生出来的蔬菜,就是没有农家有机肥种出来的味儿足,化肥种出来的水淡味。
韩宝来累得够呛。下午才知道两条腿、两只胳膊不听使唤。张书记说,干农活要有干农活的样儿,这话可能也是她干农活体验出来的,因为她当年也做过三年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