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云娜原来是电脑高手,她是主修智能化生物科技方面的,当然电脑技术是她的拿手好戏。她便踱进了宿舍,果然有一个男同学满头大汗在帮他修,机箱打开了,他正在用纸巾擦拭内存条。她当然一眼瞥见了她要的那本《植物谱系》正躺在书柜上惹眼呢。于是,她问那个同学,问题出在哪?那同学颇为紧张地说:“应该是,应该是病毒破坏了系统。这小子躲着看了什么不健康网站吧,中招了。”
曹云娜白了韩宝来一眼,吃吃笑出了声音:“那要重装系统。你擦拭内存条干什么?我可没带安装碟过来。”
“你有安装碟啊?”那男生像是找这东西找了八百年了。
“有啊。XP正版的。”
“正版的?听说一张正版的要一千吧?”那男生又吃了一惊。
曹云娜不露声色地说:“不说钱吧。我免费给你装。”
“是给他装——”嗯,人呢。什么时候门给拽上了,韩宝来还反锁了呢。这是请君入瓮。张培萌内心暗暗佩服这小子会耍小聪明,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
韩宝来赶到潇湘大桥,一辆开着红灯的宝马已经停在桥头的岗亭边等他了。韩宝来看两口子正在车里看车载视频呢。他靠了上去,冲着车里喊:“怎么跑到这里闹车震?快走吧。人家望眼欲穿了。”
“韩宝来,你哪里像个国家干部?简直就是个小混混。”
“加二流子。”
“哟,两口子夫唱妇随。我说不过你们,今晚看你两口子唱主角了。”韩宝来嘿嘿笑着,发动摩托车在前面引路,宝马紧跟在后面。
陈浒家虽然没盖楼,但住宅宽啊。进去是青砖围的前院,可以停小车;走进第二道中门,才是正院,巍峨高翘的青砖瓦房;还有后院、左右跨院,有回廊相连。走进去,感觉古色古香,有一个种肃穆、庄严感。天井还种了睡莲、木芙蓉、桂花树、枇杷等景观植物。这房子本来不属于他,是当年地主老儿的祖产,他是花钱购置的。韩宝来看了他的住宅,拿他的钱也不算冤枉了。
陈浒今晚设了两席,一席请了五老作陪,另一席则是女村委干部,韩宝来带来两位客人,济济一堂。
“哟,韩村官,你来就来呗。怎么还拎两瓶洋酒?”莫小桃眼尖,看韩宝来手里晃悠着两瓶XO。
“中午喝剩下的。花了钱,不能浪费了吧?”韩宝来嘿嘿笑着说。
“你不会留着自己喝?”莫小桃嗔怪似地说。
韩宝来故意把酒往身后一藏,眼望着陈浒:“陈大哥,这酒是我代你买单的。你老婆说,我留着自己喝了。不会关起来门来,打架吧?”
陈浒忙摆着手:“应该的,应该的。”
“听到没有。关起门来,打架是应该的。”韩宝来忙把酒,一桌放了一瓶,大伙都笑开了。慌得陈浒忙说:“我说是留着给韩村官喝是应该的。打架?嘿嘿,只有她打我,没有我打她的。”
陈浒青肿的脸上,现在油光发亮,紧握住韩宝来的手,要他把酒留着,以表谢意。说良心话,韩宝来不出面,她老婆花钱也不一定能赎回他。秦莉可不是冲着钱抓他,分明是报复他,不整他一个半死不活是不会罢休的。
韩宝来开了一瓶,看着老同学张培萌说:“陈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两瓶酒,我万万留不得。张所长啊,他就是看到洋酒哭的人。我今天说晚上有洋酒,还有你家的黑山羊,他才来的。我要是收了回去。且别说,他要把借给我的摩托车收回去,可能以后我借他的宝马,那谈都莫谈。再说,我们日后搞沼气井,他就是农科所所长,大笔一挥成了;要是今天招待不周,脸色一沉,等着吧,下一批。你看,你说把洋酒收回去,他脸色都变了。陈大哥,收不得,万万收不得。”
韩宝来洋洋洒洒一番话,真把张培萌气得七窍生烟;他老婆曹云娜是不好惹的,她替她老公出头:“韩宝来,我本不想揭你的短,你自己说了,我今天就不帮你保守秘密了。你们可不知道,我们给他介绍了好多对象,硬是高不成低不就。什么原因?他原来喜欢大学里的英文讲师,一个洋婆子,说人家那皮肤才算白,那眼珠子才算蓝,那屁股才算大。韩宝来,这事有还是没有?想开洋荤的,是你,还是他?”
曹云娜一席话说完,轰地一下,把七个女村官笑都东倒西歪。柳花明抱着骆雁笑了一阵,忍住笑,不怀好意地说:“妹子,你现在有所不知。韩村官早改口味了,他现在喜欢吃韭菜炒鸡蛋了。”
曹云娜一愣,听不懂其中有什么刻薄之意;但刚忍住笑的一帮女村官更笑得一塌糊涂。韩宝来咬着嘴唇,哭笑不得,看来是有典故的。只是莫小桃瞪大眼睛,直跺脚:“糟了,糟了,你们怎么不早说?我现在打电话请她过来。”
“谁啊?”曹云娜若有所悟,继而夸张地嚷叫起来,“韩宝来,你真谈对象了?叫来给我们参考参考。”
张培萌来劲了:“韩宝来,韩宝来你太不够哥们义气了吧?我谈对象。我怎么摸她的手,我都跟你说了。你谈了对象,都把我给蒙在鼓里。我还到处帮你广撒英雄贴。你原来开枝散叶了!”
韩宝来愁眉苦脸地说:“呆会儿,她来了,你要是敢如此说。小心她大嘴巴抽你。她可是泼辣出了名的。你真笨。乡下有句俗话,笑假莫笑真。那肯定是拿来逗乐子的。你也跟着瞎起哄。我说你榆木疙瘩脑袋,你不相信。全好有个师姐配你,真是绝配。”
这话一石二鸟,连他老婆都损了。曹云娜冷笑着说:“好啊,呆会儿,我有试金石,我一试便知。”
陈汝慧隔往日谁也请不动她的大驾?当然也不会有人请她出来做客,一是她人缘不好,二是她也不会请别人到家里做客。礼尚往来。那是邻里乡亲互相走动串门子才行。这回不一样了。她决心在寨子里活出一个人样来。她这个脸再怎么样也得露。何况韩宝来在现场。他不是当着刘老爹的面松了口,还没走到那一步,那么咱们往前走呗。
半个小时后,陈汝慧走进堂屋来,大伙儿专门等着她上席。农村有规矩,要是不请人家,请了人家要等客齐了,再开席。
吴小凤首先嚷嚷起来:“嗬,哪里来的小姑娘?你是不是走错了人家?”
“不对。这是空姐啊!”曹云娜见多识广,一语中的。
陈汝慧将发髻改成两个发鬏,再穿上韩宝来给她买的西装外套加直统裙,里面也是韩宝来买的羊毛衫,配上高跟鞋,看起来真的像刚下飞机的空姐。
陈汝慧很自然走到韩宝来面前,落落大方地说:“这个漂亮妹子是谁?你帮我介绍一下。”
韩宝来涨红了脸,但他嘴巴硬:“这个啊,她叫倒贴本。什么叫倒贴本呢?她妈妈说,别人家嫁女,十万二十万收彩礼,我嫁女倒贴了几百万。你看他老公,现在成天悃在娘家吃。她娘现在叫曹云娜不叫曹云娜叫倒贴本;叫他也不叫张培萌了,就叫他肠子青了。怎么叫肠子青呢?我一时半会也没琢磨透。还是请云娜妹妹自己说好些。以免谬种流传。”
大伙儿跟着笑,曹云娜眼明心快:“我倒贴本。有人可能娶个老婆带崽来。”
这句话直戳穿韩宝来的痛处,所有女村官都面面相觑,陈汝慧更凉了半截,虽然是取笑的话,但直接说中了她的心病。是啊,他韩宝来如此一个风流潇洒的人物,怎么娶个半路嫂?给别人养儿女?曹云娜也吓了一跳,她猛省:“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瞎说的,妹子千万别见怪。因为他老是损我,我就直击他要害。谁知道他笑别人笑得太多,今天该他中枪了。”
“没关系的。我可没那么小气。一句玩笑话当真。宝来其实天天念叨你们。说你们是他最好的同学,最好的朋友。今天来了,可要玩尽兴。我们小香河村最是好客。”没想到陈汝慧脸上一笑一对深深的酒窝,说话款款生情。
韩宝来也缓过劲来了:“她老公张培萌好陪,我几杯酒放倒了他。她呀,你们合起来喝不过她。”
“真的吗?怕又是乱造谣。”陈汝慧作色瞪了他一眼,“看妹子花颜月貌,也不像个喝猛酒的人。妹子,你别听他的。我们喝个尽兴就好了。”
曹云娜一惊,村寨竟然有如此人物,大庭广众之下,说话如此得体!
现在客到齐了,大碗的菜往桌子上端,整整十大海碗:老鸭煲汤、清蒸石斑、酱烧猪蹄、酒醉鸡、香芋扣肉、水煮牛肉片、冬笋炒麂子肉、粉蒸鹅肉、红辣羊杂、大盘清水羊肉。其它的如凉拌芫荽、腌大头萝卜、开胃刀拍荞头、菠菜、菜心是不上算的。客人一阵稀呢喝啦地猛吃,喝酒的人都有经验,先肚子里垫个底,等下喝不醉,喝醉了不伤胃。
先是共同小酌三杯,今晚没用碗喝酒,用的是金边红花细瓷杯,一杯三两三。洋酒其实每人只够半杯。陈抟老爷子以为洋酒是什么稀罕玩艺儿,喝了一口,“扑”地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劳什子酒?分明是过去灌人用的辣椒水。辣喉咙!”
刘财老爹也说:“嗯,还加一点花椒水,有股麻嘴巴的味道。”
陈老爹说得更离谱:“什么怪味?跟锈锅水差不多。就是蒸烧酒的时候,天锅生了锈没有洗干净。那酒就这么红,有股血腥味。”
“是加了血吧?”老砌匠师傅蒋猛也喝不惯,“真的跟当年喝鹿血酒差不多。”
五老只喝了一口,再不喝第二口,这酒味几乎颠覆了他们习惯的酒味道。他们不喝,全倒给韩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