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汝慧没有跟韩宝来坐在一起,她不会自讨没趣,她和莫小桃一起坐在村干部一桌。韩宝来一桌唯一女客是曹云娜。其实她滴酒不沾,回家她要开车。
老人家是有心的。他们不把韩宝来当外人,喝过的洗胡子酒倒给他;张培萌毕竟是客人,不能给他喝。可韩宝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老人家倒给他,他就倒给张培萌,好在张培萌跟韩宝来共一条裤子穿的尻子兄弟。他并没有计较,来者不拒。
三杯两盏下肚,那就进入第二环节,开始敬酒了。先是晚辈敬长辈的酒。虽然坐着五老,但今天杯子小,喝十杯关系不大。主人敬客人的酒。韩宝来提议夫妻双双敬酒。莫小桃在另一桌说:“他敬他的酒,我敬我的酒。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陈浒可是一个酒桶桶,酒到嘴边唧一声喝干了。最苦恼的是韩宝来,他昨晚喝的酒未醒,中午接着喝;中午喝的酒没醒,晚上又喝了!现在他说话都酒气熏熏,打个嗝冒出来的全是酒气。怪不得说喝坏了“常委”(肠胃),喝坏了“党组织”(胆组织)。
陈浒今天设宴的主要目的是感谢韩宝来的两番救命之恩,当然要陪好韩宝来:“兄弟,我不叫韩主任,韩村官了。进了家门,就是我的兄弟了。兄弟,大恩不用谢。兄弟,干杯。一切尽在酒中。”
韩宝来手按在陈浒宽厚的肩膀上,紧抿着嘴听他说完,一句也没说,响当当地跟他碰了一杯,一口干了,然后说:“大哥,多个兄弟多条路。以后还望大哥多多关照。”
“说反了,说反了。我虽虚长几岁,当不得大哥的。按我们寨子里的规矩,还要给你立长生牌位,过年过节还要给你烧香磕头,以示恩情永世不忘。”陈浒说罢,眼眶一红,呜呜咽咽放出悲声来了。这一个晚上加半个白天的委曲还没发散出来的。现在如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韩宝来倒有点慌了手脚,竭尽全力挽住他双臂,不让他跪下去,陈浒似乎有当众叩头谢恩的意思,可吓坏了他:“大哥,别这样,快别这样。我们是兄弟,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莫小桃赶紧过来,柳眉倒竖,夹七夹八一顿怒骂:“陈老虎,你哭也要看时候,怎么当众嚎了起来?快别哭了。莫说丢我脸。连你祖宗的脸都丢了。你长点见识好不好?忍也要忍住!等到客人走了,你再到你爹娘老子坟头哭去!哭几天几夜我也不劝你。你今天有客,笑脸相迎,陪好客人啊!”
陈浒被这一顿臭骂,他才止住悲泣,猛灌了一杯。然后,闪着泪光与韩宝来又干了一杯,他紧握住韩宝来的手:“我的好兄弟。真的是生死关头见真情。好兄弟,日后有用得着陈浒的地方,你给个话,我陈浒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韩宝来笑道:“好好过日子。做正当事,赚正当钱,做正当人,搞好家庭,教育好孩子。”
“一定。一定。”陈浒要是能听进这句话,那是他一辈子的福份,可惜他好了伤疤忘了痛,狗改不了吃屎,日后再把自己推到悬崖边缘。
陈老爹也规劝他:“是啊,好好跟着韩村官干。人生还长着呢。将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不要想着眼前,吃了一点小亏想不开。有句话说:祸是福之所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要是从此以后,啊,听韩村官的话,走正道,做好人,那了不起啊!浪子回头金不换。”
“一定。一定。”陈浒唯唯诺诺地答应。五老轮番劝他,古今中外的故事也讲给他听,像塑菩萨一样塑。陈浒答应了又答应。
韩宝来怕矫枉过正,便转换话题,他拿过酒壶给张培萌满上:“张所长天冷,小心着凉。喝杯酒祛祛寒气吧。”
张培萌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韩宝来之意,他可是稳坐钓鱼台,众人把目光聚焦在韩宝来身上,疏忽了这个名副其实的客人。他故意挑衅他:“韩宝来,别说风凉话。你那三脚猫功夫吓唬别人可以,有我面前你那三板斧,我早就破了。来吧,我要是怵你,我给你提草鞋。”
韩宝来一听这话,颇受刺激,他一碰他的杯,一口吞了下去。这种喝法,有表演成分,一口噙住,然后硬吞了下去,跟猪八戒吞人参果似的,不知酒为何物。因为张培萌没有主动陪酒,五老也不便放下架子陪晚辈的酒。唯有陈浒,他挺身而出:“张所长,今日酒菜不恭,农村里比不得城里,色香味俱全。我们蒋师傅是小香河第一厨师了,不知合不合张所的口味。”
韩宝来插诨打科:“他是重口味。”
张培萌知道韩宝来今天绝对不是他对手,他故意针对他:“你别不服气。你今天跟我喝多少杯,我都接受。换碗都可以。我今天牛皮吹了。韩宝来,有能耐的,放马过来,不要当缩头乌龟。”
张培萌这句话,哪里是向韩宝来挑战,分明向小香河挑战。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陈浒忙说:“张兄弟,你听老哥把话说完。今天做为主人,我要是陪不好客人,该打板子的应该是我。兄弟,我们先喝一杯交心酒。以后,看见老哥子打个招呼,咱们也算认识了,有过交情了。请。”
韩宝来嘻笑着说:“我跟女人喝酒,都不愿意跟你这种耍赖皮的人喝。陈大哥都喝了,你半天都不动。我还是跟女人喝去。喝就要喝个痛快,优柔寡断,难道还要把酒做个化验?瑶王酒,驰名天下。”
说罢,他果真逃到了女干部一桌,陈汝慧早有准备,给他换了茶。张培萌只得跟陈浒对饮。不过,韩宝来也没闲着:“张所看着,我喝几杯,你就喝几杯。咱们隔山打牛吧。”
说着,他从贺玉娥面前陪起,一人面前陪两杯,划了一个圆过去。其实,他一杯接一杯,喝光了一壶茶。张培萌傻眼了,他面对的是一位胖罗汉,一杯接一杯跟他倒,他眉毛都不皱一下!他自知不敌,心里怯了三分。
张培萌忙虚晃一枪:“老哥子,实话跟你说,我之所以没有陪长辈,我今天就是想打一只跛脚老虎。没想到这厮越来越会耍滑头。韩宝来,你别给我演戏。我不用看,你要是真喝的是酒,我给你洗一个月的臭鞋。我算过了,你一连喝了十六杯,看你那跌跌撞撞的样子,喝了十六杯还这么清醒,除非酒仙附体了。”
韩宝来故意激化矛盾:“张所,你这话差矣。你要打跛脚老虎,没想到碰上了真老虎。实话告诉你吧,陈浒大哥,人称陈老虎。你不是要打老虎吗?千万不要见了老虎尿裤裆!”
张培萌不吃他那一套,他一个劲地叫阵:“韩宝来有本事的放马过来,不要躲在在女人裤裆里说话。我打真老虎打不了,打跛脚老虎还是可以的。”
“你先陪五位长辈喝。你今天不陪长辈就是不孝。你先尽孝道。咱们兄弟再华山论剑。我要是怕你,我明天专门拎两瓶洋酒到你府上谢罪。”韩宝来喝了十六杯茶,感觉神情清爽了很多。
张培萌禁不住韩宝来激将法的逼迫,他果然陪五老、蒋师傅,一口气喝了十二杯。喝得曹云娜心痛了,她夺下张培萌的酒杯,可张培萌喝得兴起,他牛脾气上来了,抓过酒杯就喝。气得曹云娜倒了两碗酒要火拼韩宝来,没想到陈汝慧笑盈盈地挡驾了:“妹子,你开车的可别沾酒了。”
这话本是好意,但曹云娜听来很刺耳,她赌气似地说:“韩宝来,你别当缩头乌龟。师姐陪你酒,你不会赖吧?”
韩宝来慢条斯理地说:“你想踢我的馆,你得先打败我的手下啊。你有能耐地放马过来破我的迷魂阵啊。本帅稳坐中军帐哦,单捉飞来将。哈哈哈。”
韩宝来本来想曹云娜是个聪明人,让她知难而退,他万没想到,曹云娜眼中来火,拿起碗跟陈汝慧一碰,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去了,管它死活。人活一口气!陈汝慧也从没一口气喝过一大碗酒,她现在无退路可走,也学她的样,跟自杀差不多,眼一闭心一横,猛往肚里灌,不管它是毒药还是安眠药,直到碗底朝天一滴不剩!
韩宝来拍着巴掌:“疯了!疯了!女人疯狂起来比男人还没有理性!”
莫小桃发声了:“哇,这么文文静静的女孩子竟然被韩村官逼急了,喝一大碗酒;韩村官,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韩宝来嘻嘻哈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是女主人,师姐,你可不能失礼哦。客人跟主人干一碗,天经地义。你看师姐喝了一碗酒,嗬,比你当新娘子那天,抹的胭脂还要红。”
曹云娜用蔑视地眼光瞪着他,韩宝来不怕她,迎着她放着寒光的美眸,故装心痛地说:“张培萌心痛你,我可一点不会怜惜你。喝吧,有种的喝吧,你看张培萌用斗牛的眼光看着我,我怕你了。还是用小杯表示一个意思就行了。”
韩宝来本来给她台阶下,可曹云娜不领情,她再一次头脑发热,抓起碗跟莫小桃一碰,她眼一闭心一横,气冲斗牛,一口气喝光。人活一口气。莫小桃也不是豆腐捏的,别看她水蜜桃的娇滴滴样子,也一口气喝干。
“阴盛阳衰,阴盛阳衰。”韩宝来叹息不已,可是他话没说完,曹云娜呕一声,韩宝来眼疾手快,赶紧搀扶她。曹云娜胃一阵抽搐像喷泉一般喷了起来,这景象真的像小时候看田头抗旱抽水,抽水机开动之后,管子突然冲出一股水柱,韩宝来躲闪不及,满头满脸给喷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