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云鬓高挽,耳垂明珰,红纱覆面。虽看不清容颜,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已见得出勾魂摄魄的万种风情。
原本闹闹哄哄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女子行走时发出的环佩声外,几乎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丽姬!丽姬!”
“丽姬——”
“美人……”
片刻的安静之后,大厅里忽然爆发出潮水般的呼号。有人站起身,丑态百出地向缓缓走来的丽姬做拥抱飞吻状。
面对大厅里的喧闹,丽姬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目不斜视地行至台上,眼光淡淡扫过大厅,静静施了一礼。
珠帘罗帐被分开在两边,丽姬的目光若不经意地落在楚南衣脸上,又在夏云岚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夏云岚低低吹了声口哨,侧头向楚南衣望去。原以为会看到情人相见、干柴烈火、缠绵绯恻、电光火石的目光,哪知楚南衣的目光此刻却在望着自己。
二人四目相对,夏云岚不免略略尴尬了一下,楚南衣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董妈妈走到丽姬身边,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向厅中众人大声道:“诸位公子,诸位老爷,今日丽姬献舞,依旧按老规矩……”
“知道知道,董妈妈不用再说了——”几位客人不耐烦地道。
“下去下去,快请丽姬姑娘跳舞——”有人直接毫不客气地撵董妈妈走开。
董妈妈仿佛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着道:“既然大家都清楚,规矩我就不再多说了。下面请大家观看丽姬这段时间新编的舞蹈——《平沙落雁》。”
洞箫声起,琵琶声继,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丽姬皓腕轻抬,缓缓解下覆面红纱,大厅中顿时响起“嘘”的一阵叫好声。
夏云岚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细看那丽姬的容貌,果然是夭桃浓李,光采照人,琼鼻绛唇,明艳夺目。
红纱被丽姬扬手扔在空中,未待那红纱飘落,丽姬舞袖轻舒,将那红纱戏蝶般在衣袖间辗转。
于此同时,一串行云流水般的筝音缓缓流泻。丽姬纤腰慢拧,莲步轻点,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翩翩作舞。
夏云岚酒足饭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一边喝着香茶,一边看得兴致勃勃。
但见那丽姬时而如蝶恋花丛,时而似落叶摇曳,时而若风中芙蕖。每一次举手、每一次投足,每一次衣裾的旋转,无不曼妙轻盈,美伦美奂。
正当众人看得目眩神迷之际,大厅两侧楼上忽然垂下两条长长的彩绫。两名舞姬握住彩绫两端,将彩绫交叉绕过丽姬前后。
丽姬忽然脚尖一点,轻轻踏于彩绫之上。音乐的节奏加快,丽姬在彩绫上如展开翅膀的鸟儿般上下翻飞,极尽其妙。
大厅中轰然一阵叫好之声,有人拿着大锭的金银投向丽姬。丽姬长袖漫卷,一一将金银不远不近击落台边。
“好身手!”夏云岚禁不住拍手赞叹。
别人看到的是绝妙的舞蹈,夏云岚看到的却是不凡的武功。
想不到这怡春院中,竟隐藏着武功如此高强的女子。
只是,这女子既身怀绝技,又怎会甘心沦落于风月烟花之地?
莫非她是自愿的?……算了,关自己什么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有人选择嫁入豪门,有人选择做歌女妓女,只要不损害别人,其实都无可厚非。
自己难得出来一趟,还是静静欣赏舞蹈的好,没必要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
在二十五世纪,已经很难看到这般纯粹优美的古典舞。何况,她也很少有机会认真去看。
每次出入歌舞场合,不是执行任务,就是提前踩点,从来不曾全心全意、心无杂念地坐下来静静欣赏。
如今,听着那悠扬的乐曲,看着那翩飞的舞袖,夏云岚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自前世穿越而来。
忘记了血雨腥风,忘记了刀光剑影,忘记了防备和攻击,只为艺术的美而全身心地沉醉。
这,大概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吧。
夏云岚呷了口茶,唇边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
不料,正当夏云岚从未有过的放松之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呯”的一声响,紧接着,一个破锣似的声音高叫道:“小贱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敢拿开水泼我家公子!”
随着这一声喊,优扬的乐曲骤然停下,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声音发出处望过去。
只见一个茶盏碎在地上,茶水泼了一地,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相貌清秀的丫头无声地抹着眼泪,一个肥头大耳的纨绔公子正对她怒目而视。
董妈妈急忙带人赶了过去,满脸陪笑道:“邹公子,哑巴丫头怎么惹怒了你?告诉妈妈就是,犯不着与下人一般见识。”
那肥头大耳的公子翻了个白眼,傲慢地看着董妈妈:“你们怡春院,什么时候调教出这么个不懂规矩的贱婢,也敢过来伺候本公子?”
董妈妈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小厮沙哑着嗓子咄咄逼人地道:“这贱婢借着倒茶之机,想要趁机勾引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嫌弃她是个哑巴,瞧她不上,她便故意将茶水泼在我家公子身上,意图泄愤报复——”
“啊……啊啊……”听着小厮的话,哑巴丫头连哭连比划,满脸委屈悲愤,奈何说不出什么。
此情此景,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定是那纨绔公子想要占丫头便宜不成,反过来诬告一口。
董妈妈阅人无数,如何能看不出来?然而她却随手给了哑巴丫头一巴掌,骂道:“不成器的东西,竟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还不滚回后院,站在这里丢人现眼做什么!”
哑巴丫头捂着被扇得红肿的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流,却不敢再看董妈妈和纨绔公子一眼,低着头便向后院走去。
“站住!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纨绔公子忽然出手拉住了哑巴丫头的手,不依不饶地道:“用开水泼了本公子就想走,本公子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哑巴丫头想要挣脱纨绔公子的手,却被纨绔公子用力一扭,疼得“啊啊”连声。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站起身道:“邹公子,方才明明是你趁这丫头倒茶之际,去捏人家的脸。人家躲避时不小心带翻了茶水,你又何必如此相逼?”
又有人附和道:“就是,她不过是个哑巴,欺负一个哑巴有意思吗……”
邹公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狠狠瞪着说话的人道:“本公子的事谁敢管?你是谁,敢不敢给本公子报上名字?!”
站起来的人正要答话,被旁边的同伴拉坐了下去。
夏云岚听得有人小声道:“这邹公子的娘乃是祁王府懿太妃面前的红人,可千万招惹不得。胡公子,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哑巴丫头惹祸上身?”
祁王府?
夏云岚怔了一下,盯着邹公子慢慢眯起了眼睛。
见对方不敢答话,邹公子越发嚣张,高声道:“适才想充好汉,这会儿又做缩头乌龟了吗?算你识相!——董妈妈,今天这事儿,你不给本公子一个说法,本公子决不会善罢甘休!”
董妈妈陪着笑道:“邹公子放心,妈妈我一定让你满意。”
言罢,对着哑巴丫头的膝盖后面狠狠踹了一脚,骂道:“还不跪下给邹公子道歉!”
哑巴丫头的手被邹公子拉着,此时膝盖弯曲下跪,只听“咔嚓”一声响,手臂显然已被折断。
“啊……啊啊……”哑巴丫头疼得满地打滚。
周围众人有的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唯恐天下不乱般还在煽风点火。有的则怒目瞪着邹公子,敢怒不敢言。
夏云岚突然一拍桌子,端起茶壶走过去泼在邹公子脸上道:“你想要什么说法?”
邹公子猝然被泼一脸茶水,先是疼得嗷叫一声,接着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瞪着夏云岚道:“你是什么人?本公子的事你也敢管?”
“哪里来的不怕死的?”邹公子旁边的小厮上前一步,一副要与夏云岚拼命的架势。
夏云岚淡淡一笑,袖子里摸出缀着金色流苏的白玉麒麟牌子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认得这块牌子就行。”
“祁王的麒麟牌——”有认识的人高声叫道。
“真的是祁王的麒麟牌——”有人凑近了辩认,发出一声惊呼。
适才还趾高气扬的邹公子一下子像瘪了气的气球,打量着夏云岚手里的牌子,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公子,谁知道他那牌子是真是假?”小厮依然不知死活地道:“咱们并不曾听说祁王府里有这么个人,祁王随身的牌子怎么会随便给人?公子可看仔细了,别上了他的当。”
“那你们就睁大狗眼给我看仔细了——”夏云岚将牌子在邹公子和小厮眼前晃了晃,嘲笑地问道:“看仔细了吗?是真是假?要不咱们一起到祁王府验验?”
邹公子吓得不敢说话,小厮嘴里嘀咕道:“我们又不曾见过,哪里知道是真是假……”
“狗奴才!”夏云岚沉下了脸,高声喝骂道:“连祁王的牌子都没见过,还敢在这里借着祁王府的名头作威作福!如此败坏祁王名声,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