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芷雪急白了脸,顾不得理会听雨楼主的态度,正待再问几句,南宫旭忽然阴沉着脸对院墙上的听雨楼主道:“你是谁?风使呢?”
听雨楼主居高临下地将南宫旭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跟在南宫旭身边的人,这才拱了拱手,眼睛里含着一丝促狭,不紧不慢地道:“在下余州城听雨楼主人。风使……便是刚刚进去的那个人么?他以为我去了后山,独自到后山寻我去了。”
夏云岚勾了勾唇角,听雨楼主的轻功果然了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能将风使骗至后山,自己再回来将成家各个房间角角落落搜查一遍。
“听雨楼主?”南宫旭眼里掠过一丝怒意,压低了眉毛道:“青岩村与听雨楼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楼主为何擅入青岩村私闯民宅?”
“已经告诉过你,我们是来找人的!”洛芷雪不耐烦地插嘴道:“还要我们说几遍?!”
听雨楼主虽然讨厌,然而与这位糊里糊涂的青岩村族长比起来,反倒没那么讨厌了。
“休得无礼!”洛芷雪话音刚落,南宫旭左侧虎背熊腰的男子上前一步,瞪着洛芷雪道:“乳臭未干的小子,再敢对族长无礼,休怪我的刀对你不客气!”
“你待怎样?”洛芷雪昂着头道。
“教教你青岩村的规矩!”虎背熊腰的男子将手中刀向上一提,抬脚便要朝洛芷雪走去。
“退下!”南宫旭阴沉中透着不屑地道:“同一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
洛芷雪脸色一变,急忙低头去看自己胸前。胸前平整如男子,并不见有什么起伏。
与此同时,虎背熊腰的男子也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向洛芷雪胸前瞄去。
“看什么看!”洛芷雪双手本能地护住了胸膛,朝南宫旭和虎背熊腰的男子恼声叫道:“谁是丫头片子!”
本来,若是洛芷雪大大方方地给虎背熊腰的男子看,这粗汉子也不会怀疑她是女扮男装。然而,洛芷雪双臂一捂,再加上眉间嗔色,虎背熊腰的男子再无怀疑。
“原来真是个丫头片子。”虎背熊腰的男子轻蔑地嗤笑了一声,放下刀退回南宫旭身后。
周围围观的村民此时也发觉了洛芷雪的女儿身份,不由起了一阵哄闹,有些年轻后生早已将成保家的事丢在脑后,对着洛芷雪调笑道:“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妞,既然来了青岩村,就别惦记着回去了。”
有人道:“哈哈,这么野蛮的妞,谁敢娶啊?”
有人道:“怕什么!再野蛮的女人,打几顿,关一段时间,都得老实下来。再不然,嘿嘿……”
听着村民们的轻薄议论,洛芷雪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若不是看出那族长与身后之人皆武功了得,照她的脾气,早已将说那些话的人舌头割去。
更可气的是,那族长听着众人议论,居然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难堪之际,风钰晗挺身护在洛芷雪身前,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对南宫旭大声道:“看你也是出身世家,风度不凡,难为如何混迹在这些山村粗鄙野夫之中?”
“你说谁是粗鄙野夫?”听到风钰晗的话,村民们的目标立即从洛芷雪身上转到了风钰晗身上。
有人高声骂道:“小白脸,长得好看就了不起吗?”
有人接口道:“敢在青岩村猖狂,废了他!”
“族长,不要放他们走!”
“这小白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污辱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众人谩骂声讨之中,风钰晗一反方才傲慢轻视之态,只是笑而不言。
洛芷雪还有些想不明白,夏云岚却一看即知,以风钰晗的沉稳,本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但他分明是故意激怒村民,以便让村民的注意力从洛芷雪身上转向自己身上,为洛芷雪解围。
一个男人,关键时刻站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宁可自己受辱也要保护心爱的女人——尽管保护的不是她,她的心里也禁不住有些小小的感动。
然而这些都于事无补,青岩村民风野蛮彪悍,若想达成此来的目的,关键还是要设法打动南宫旭。否则,不但目的无法达成,以现在的形势看,平安离开也是难事。
只是,村民们骂声一片,南宫旭置之不理,自己要如何开口呢?
她眨了眨眼睛,转了转眼珠,突然灵机一动,大声唱道:“月亮升起在东山顶上,东山顶上一树梨花正在开放。梨花树下坐着个忧郁的姑娘,点点梨花落白了姑娘的衣裳……”
正在吵吵嚷嚷的村民们吃了一惊,目光齐刷刷地朝夏云岚望过来。
片刻安静之间,被阻隔在人群外的孩子们忽然也跟着唱了起来:“姑娘姑娘,你为何忧伤?一只狐狸站在山脚下,好奇地望着山上的姑娘……”
清脆的童声伴随着夏云岚绵软低沉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回响在牛角山的层峦叠嶂之间,很快冲散了敌意的、剑拔弩张的气息。
村民们的脸色渐渐柔和下来,愤怒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
即使在一些荒凉偏僻的地方,即使在一些蒙昧混沌的心中,歌声依然有它无可阻挡的感染力。不是吗?
南宫旭仍然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听着悠扬的歌声,莫测的目光盯在夏云岚脸上,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歌声的尾音渐渐消散,南宫旭终于眯起了眼睛,向夏云岚淡淡问道:“成保的妻子——是你们什么人?”
夏云岚知道,南宫旭能看出洛芷雪是女子,自己的身份自然也瞒不过他。为了叫他别当众戳穿自己的身份,以至弄得像洛芷雪一样尴了大尬,她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作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揖道:“回族长,其实我们之间的任何人与她都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南宫旭皱眉道:“你们口口声声来寻亲,寻的却并不是什么亲人?”
“你错了。”夏云岚不卑不亢、侃侃而言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这世上,能够令你牵挂、令你担忧、令你念念不忘的,未必是天生的骨肉至亲。有时候,那些在关键时候帮助过我们的人,那些不惜性命保护过我们的人,才会让我们真正有亲人的感觉。”
“哦……”南宫旭回复得极其冷淡,然而从南宫旭舒展的眉梢以及缓和下来的眼神里,夏云岚已经知道,自己的话对他起了作用。
她指了指洛芷雪,道:“我们要找的人,是她家的一名下人,也是她的奶娘——她自幼丧母,父亲又新娶了别的女人,对她不管不问。后母嫁过来后,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想了无数办法欲图置她于死地。幸亏她那奶娘一次次识破后母的诡计救了她……”
看着夏云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洛芷雪心中满是疑惑。然而,她知道自己这个朋友聪明绝顶,说这些话自然有不为自己所知的用意,是以疑惑归疑惑,仍然不断地揉着眼睛配合着夏云岚。
“后母在奶娘的阻止下害她不得,于是把对她的仇恨转移到了奶娘身上——”夏云岚绘声绘色地接着道:“那后母为了报复,悄悄派人用毒药暗杀了奶娘的独子。以至奶娘悲痛之下失心成疯,又被后母以家中不留疯癫无用之人赶了出去。”
“呜呜呜……”夏云岚说到这里,洛芷雪干脆捂着眼睛哭出了声。
“怪不得人说最毒妇人心——”先前还对洛芷雪充满敌意的人群此时全都变了态度,同情而担心地道:“没想到这姑娘的身世如此堪怜……那奶娘被赶出去之后,这姑娘是如何活下来的?”
夏云岚道:“幸亏她父亲并未完全糊涂,对她还存着一分顾念,在奶娘走后很快识破了她后母的用心,及时将她送出府去,寄养在深山之中,这才使她得以平安长大。”
村民感慨道:“她父亲也是糊涂,既然知道了她后母的恶毒用心,还不赶快休了,居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出家门。”
夏云岚道:“唉,谁说不是呢?可怜她父不像父,母不像母。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娘,反倒对她犹如亲生。乡亲们,你们说,这奶娘算不算是她的亲人呢?”
“当然——”村民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么——”夏云岚高声道:“当她长大成人,得知这疯癫奶娘被人卖掉,难道不该想尽一切办法去寻找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吗?”
“应该!”村民们毫不迟疑地道。
“保叔——”跟着夏云岚学唱歌的圆溜溜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挤进了人群,扯着成保的衣袖道:“你就让这位大姐姐见见你那疯婆娘嘛……只是见见而已,你又不损失什么,大姐姐太可怜了。”
“就是啊……保叔,难为这姑娘千里迢迢而来,你就让他们见见呗。”适才还在轻薄洛芷雪的年轻后生,此时也替洛芷雪说起了话。
“保兄弟,”一些年长男人也插嘴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咱们青岩村虽素不与外界往来,但也识得什么叫‘良心’二字。这姑娘十年之后犹不忘一个下人,你又怎忍叫她们咫尺之间不能相见?”
“对啊,你也是有娘的人……”
“你倒是说句话呀……”
众人催促声中,成保却只是低着头默无一言。
夏云岚早已猜到了结果,看着眼圈通红、满怀期待的洛芷雪,却不敢把话挑破。
要说,就让成保自己去说吧。
南宫旭挥了挥手,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南宫旭的目光从夏云岚脸上转到成保脸上,冷声道:“听雨楼主说院中没有疯女人,你妻子现在何处?”
成保没敢抬头接触南宫旭的目光,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边拿头重重地磕着地面,一边痛哭流涕地道:“她死了……她……她前几天就死了……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我没有碰她……”
夏云岚叹了口气,果然是山村野夫,不懂得什么叫掩饰。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