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成家奶奶扔下拐杖扑了过来,摇着成保的肩膀道:“没有人说是你杀的,没有人说你碰过她……还不快闭上嘴!”
洛芷雪脸如死灰。
如果听到这里她还听不明白,那她也是白长了一个脑子。
“你杀了她——”洛芷雪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死死盯着地上的成保道:“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我没有,我没有……”成保眼睛里浮现出恐惧的光,推开成家奶奶爬到南宫旭面前道:“她是我婆娘,我怎么会杀她?他们想诬赖我,他们分明是想诬赖我……求族长为我做主——”
“你有没有杀人,尸体会告诉我们——”夏云岚俯下身子,看着成保的眼睛道:“你妻子的尸体在哪里?”
“我不知道……”成保的眼光下意识地瞥了眼槐树下的枯井,突然一下子抱住南宫旭的腿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族长,他们是外人,他们故意到咱们村里找事……他们是下面官府的人——”
南宫旭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厌恶,一丝不耐烦。虎背熊腰的男子和垂眉丧眼的驼背男子立即一左一右架开了成保的手,并铁塔般挡在南宫旭面前,双双警告地瞪着成保。
“你妻子的尸体在哪里?”南宫旭掩饰着情绪,阴鸷地问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成保的身子仿佛怕冷般缩了缩。
南宫旭锁紧了眉头,目光变得凌厉如刀,盯着成保一字一字道:“我再问一次,你妻子的尸体在哪里?”
“我……我……”成保发不出声音了。
夏云岚道:“族长不妨派人到那里去找找——”说着,指了指槐树下的枯井。
枯井里填着稻草,而据余州府的差役回报,枯井虽深,却一眼即可见底。
南宫旭一个眼神,早有跟随的人向枯井掠去。
成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盯着枯井瘫坐在地。
成家奶奶也软了身子,俯在地上站不起来。
枯井里的稻草被尽数捋出之后,下面现出新填的泥土。有附近村民自觉拿来了铁锹,交给南宫旭的随从。
随着新土一锹一锹被挖出,成保的脸上渐渐失尽了血色,变得比白纸还要苍白。成家奶奶的眼神也变得僵硬而绝望。
众人瞪大了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挥动的铁锹。
很快,不出所料地,一具女尸从枯井中被挖了出来。
连天阴雨加上初秋并不算太低的气温,使尸体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离得近的孩子们赶忙躲了开去,离得远的也捂住了鼻子。
洛芷雪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双手颤抖着捧起尸体的脸。
“啊——”
夏云岚尚未来得及凑上前去,忽听一声惊呼,洛芷雪猛地丢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踉跄着连连向后退去。
风钰晗眉心一跳,急忙飞身过去扶住了洛芷雪。
夏云岚也跑了过去,但见尸体糊着泥土的脸上布满一道道深深的刀痕,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面貌,但觉狰狞恐怖,如同地狱中不小心走失的厉鬼。
“怎么会这样……”夏云岚心中一惊,蹙紧眉头,屏住呼吸对着尸体打量了一会儿。而后撕下两大块衣襟裹住手,小心地翻了翻尸体的眼皮,又掰开尸体的嘴巴仔细瞧了瞧。
“有什么发现吗?”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
夏云岚正在专注地研究着尸体,猛然听到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才发现听雨楼主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有。”夏云岚点了点头。
“什么发现?”听雨楼主饶有兴趣地问。
“她是被人杀死的。”夏云岚道。
“哦……”听雨楼主显然有点儿失望,却仍然笑道:“难得你能看出来。”
夏云岚没有理会听雨楼主违心的夸奖,转头对着一众村民大声道:“尸体嘴里咬着一块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凶手肩臂上的肉。”
言罢,夏云岚猛地瞪着成保,一边甩下手上裹着的布,一边大步走到他面前道:“把你的上衣脱下来,如果你身上完好无损,凶手就不是你。”
“不……”成保望着不远处的尸体,全身颤抖得筛糠一般,除了“不”字,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
南宫旭不耐烦地一摆手道:“来人,验伤——”
立即有两个随从如狼似虎般将成保按在地上,“刺啦”一声扯掉了他的衣衫。
左肩头上一块新结的伤疤明明白白呈现在众人眼前,夏云岚冷笑一声,指着伤疤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成保垂下了头一声不吭,活像只斗败的公鸡。
南宫旭冷然向左右道:“无故杀死妻儿者,依律当如何?”
驼背男子躬身回道:“无故杀死妻儿者,依律当杖刑二百,并罚扫祠堂三年。”
“为什么不是以命偿命?”此时,洛芷雪已经站稳了身子,听到这个不公平的处罚,愤然对着南宫旭喊道。
无论枯井中挖出的尸体是不是她的奶娘,对于那个女人来说,都应该有一个公平的交待。何况,她的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那是她的奶娘。
“青岩村自古以来规矩如此。”南宫旭漠然地道:“何况,二百杖下去,能不能活命尚且未定。”
“即便如此,这规矩也是不公平的!”洛芷雪悲愤地道:“难道自古以来的东西就是对的吗?请问族长——男人杀死了妻子杖刑二百,女人杀死了丈夫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处罚?”
“当然不是。”南宫旭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粗暴地道:“自古以来的东西不管是对是错,住在这里的人都必须遵守——如果无法忍受,可以选择离开。”
要么忍,要么滚,原来古人早已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人生很多时候,是既忍不下,又滚不掉。
夏云岚在心里无奈地感叹了一句,走过去在即将炸毛的洛芷雪耳边低声道:“芷雪,有些规矩你无法改变,但你可以在暗地里依照自己的规矩行事。”
“你的意思是……”洛芷雪目光一凛,看了成保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腰间的柳叶刺。
夏云岚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本是人世间最古老也最纯朴的法则,如果有人破坏了这种法则,或为了某种利益不愿执行这种法则,那么作为被损害的一方,当然可以不择手段地讨回属于自己的公道。
得到夏云岚的提示,洛芷雪很快压下了怒气,对不耐烦的南宫旭冷声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请族长立即派人执行惩罚吧。”
哪怕她今天晚上就要取成保的狗命,她也要让他在死之前再受一番折磨。对奶娘的十年囚禁,又岂是打他二百下屁股可以偿还?
“来人——”南宫旭下令道:“成保无故杀害妻子,罚杖刑二百……”
“慢着!”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南宫旭的话,成家奶奶挣扎着站起身子,脸上的皱纹剧烈颤抖着,眼睛里含着浑浊的老泪道:“人是我杀的,你们不要冤枉了我儿——”
“什么?”成家奶奶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惊呼。
洛芷雪不能相信地寒着脸道:“你是想替儿子抵罪吗?你有没有想过,杖刑二百之下,你儿子可能逃得性命,你却必死无疑?”
“冤有头,债有主。”成家奶奶扶着拐杖斩钉截铁地道:“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跟我儿没有关系。”
“你说人是你杀的,有什么证据?”本来已将了结的案件又生波澜,南宫旭忍不住厌烦地道。
“这就是证据——”成家奶奶忽然撩起自己的左手臂,指着一块与成保肩臂上形状相似的伤疤道。
众人再次吃了一惊,不明白成家母子身上为何会出现相似的疤痕。
夏云岚探头过去仔细瞧了瞧,那疤痕与成保肩头的疤痕一样,都为咬伤所致,也都是最近的新伤。
成家奶奶转过身,向围观村民解释道:“我那儿媳妇虽然有疯癫之症,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三天前,我儿去送饭之时,她却不知为何突然狂性大发,咬着我儿肩臂处不肯松口。我在厨房中剁菜,听到我儿呼痛之声,来不及多想,提着刀便赶了过去……”
“且慢——”夏云岚打断了成家奶奶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道:“饭已做好,你还在厨房剁菜做什么?”
“……”成家奶奶怔了一下,很快道:“因那天晚上想要包饺子,所以午饭虽做好,还需要提前准备一些晚上用到的菜。”
“哦,你不吃过了午饭再准备吗?”夏云岚仿佛只是在若无其事地闲聊。
“我当时不饿,便想剁好了晚上的菜再吃……”成家奶奶强作镇定地道。
“然后呢?”成家奶奶的话虽然漏洞百出,但夏云岚知道,仅凭这些还无法证明成家奶奶不是凶手。
“然后……”成家奶奶道:“到了我那疯儿媳房间,看到她咬着我儿不放,我就……就对她下了狠手。她吃疼之下,反过身来咬住了我的手臂……”
“你的第一刀砍在什么地方?”夏云岚再次打断了成家奶奶的话。
“这个……当时慌乱之中,忘记了……”成家奶奶垂了下眼皮,努力抑制着声音中的颤抖。
夏云岚伸出左臂,右手做出拿刀的姿势,一边演示一边紧追不舍地问:“她咬住了你的左手臂,你右手中的刀是不是不顾一切地向她后脑或后背招呼过去?”
“是……是的……”夏云岚的演示惟妙惟肖,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好像只能是那样的反应。
“那好——”夏云岚对尸体旁边的人道:“瞧瞧尸体的后脑和后背,是否有刀砍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