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岚,你还有何话说?”背后的声音,比架在脖子上的剑更冷。
那样冷的声音,除了萧玄胤,不会再有第二人。
她还有什么话说?
唯一的希望,好像是阁中的那个黑色身影。但是,她敢拿埋在漪兰院床下的银票打赌,阁中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黑色身影。
精心布来害她的局,怎么可能出现漏洞?
夏云岚抿紧了嘴唇,除了凭借人心的信任,在不容置疑的铁证面前,她根本无话可说。
而他,从来不会相信她。
一个人,必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她百密一疏,大意失荆州,活该被人算计。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吗?”萧玄胤手中捏着北疆布防图,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淹没在楼阁阴影里的一双眼睛,却透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凄凉。
夏云岚轻轻笑了笑,笑萧玄胤,一边拼命地想要证实她奸细的身份,一边却又害怕面对她奸细的身份。
“如果——我说如果,我中了别人的圈套,你会相信吗?”夏云岚微微侧着头,弯弯的眉眼间有一种轻飘飘的笑意和伤感。
“不会。”萧玄胤回答的很干脆。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萧玄胤没有说话。
夏云岚抚了抚鬓边乱发,姿态妩媚又妖娆,“王爷既已认定了我是奸细,为什么还不动手?”
锋利的剑,只需轻轻一划,生命的悲欢苦乐便将戛然而止。夏云岚不确定,自己指间的千羽飞针能否在挡开剑刃的同时,准确无误地刺进萧玄胤的咽喉。
但是,她会尽力一试。
然而,那把剑却无声地收了回去,北疆布防图也被萧玄胤塞进袖中。
“还有九天时间——”萧玄胤面寒如冰,直视着夏云岚的眼睛:“九天之后,你不会再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多谢王爷。”夏云岚幽幽吐了口气,指间消失了千羽飞针的影子。
九天,应该够了……
“明华殿人已散尽,请王妃随本王回府——”萧玄胤伸出手,淡漠的语气,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夏云岚犹豫了一下,慢慢将手放进萧玄胤手里,她也可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百合呢?”二人已经坐上了马车,仍不见百合的影身,夏云岚不由探出身去担心地问。
“本王已经让她随其他下人回去。”萧玄胤靠在马车上,声音里透出一丝冷漠和疲倦。
“你已经让她……回、去、了?”夏云岚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如果百合身上携带着情报,她本还有机会设法剥光了她的衣服搜出情报。百合这一走,情报定然早已转入他人之手,她还到哪里去找?找不到情报,她又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萧玄胤哪里体会得到夏云岚的心情,反而因她的大惊小怪眉间掠过一丝不耐:“有什么问题吗?”
“没……”夏云岚颓然坐回马车,目光怔怔地望着车窗外。
萧玄胤没有再理她,只微眯了眼睛,将头转向另一侧车窗外。
马车辘辘地驶过长街,载着两个沉默的人回到祁王府。
夜色已深,明月高悬中天,祁王府里的热闹却才刚刚开始。
宫庭之行不过是例行公事,面对皇权国威,去的人小心翼翼,哪里能感受得到节日的乐趣?是以每个赴宴之人回府后,几乎都会在府中另起一场歌舞宴乐。
祁王府当然也不例外。
且为了表示对新妇容婕的重视,懿太妃特意吩咐今年祁王府的中秋夜宴要比往年更加热闹,更加用心,更加隆重。
萧玄胤和夏云岚一下马车,便被守候在府门外的家丁引向灯火通明的前厅。
夏云岚本来不想去,那样的场合,她去了是给自己添堵,也是给别人添堵。但是萧玄胤好像要故意折磨她一般,拉着她的手寸步不离地将她带到了歌舞宴中的主位。
以懿太妃的审美和萧玄胤的抠门,祁王府的乐舞实在称不上有多么精彩。夏云岚看了一会儿,只觉索然无味,忍不住哈欠连天。
萧玄胤似乎也终于无法忍受,向懿太妃略略说了几句话,便兀自起身离去。
夏云岚长出一口气,急忙跟在萧玄胤身后匆匆离开了前厅,不料刚出大门,夏静柔忽然挡住了她的去路,一脸姐妹情深地道:“姐姐请留步——”
“什么事?”夏云岚扬起了眉毛,防备地问。
“将军府今日送了些上等好茶,静柔不敢独自享用,特邀姐姐一起到凝翠堂赏月品茶。”夏静柔说得甚是雅致。
夏云岚却毫不客气地从她身边绕了过去,断然道:“不去。”
她今晚已经上过了一回当,没有兴趣再上第二回。
“姐姐不去喝茶,难道连爹爹在北疆的消息也不关心么?”夏静柔跟上一步,一双勾人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夏云岚,娇声问道。
“不关心。”夏云岚侧头斜睨了夏静柔一眼,边走边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说我并非你的姐姐么?拿这等消息来诱我,你觉得有用么?”
“呵呵……”夏静柔面不改色:“姐姐固然不是静柔的亲姐姐,然而静柔想,姐姐也许会对爹爹信上提到的北疆奸细之事感兴趣……”
北疆奸细之事?
夏云岚顿住了脚步,眉头一蹙,转身看着夏静柔的脸笑眯眯道:“爹爹的书信在你那里吗?”
夏静柔两手一摊,低声笑道:“不在我身上,在凝翠堂。姐姐如果想看,不妨跟静柔到凝翠堂去看。”
“妹妹在凝翠堂准备了什么机关?”夏云岚眯眼问道。
“姐姐去了不就知道了?”夏静柔流眸一笑,又道:“不过可能会令姐姐失望,凝翠堂里并没有什么机关。”
夏云岚向四面望了望,到处灯火通明,每个门口都有值夜的下人,想必夏静柔不敢在凝翠堂对自己做什么。何况,既使夏静柔吃了熊心豹子胆,真要对自己下手,以自己现在的武夫也未必会输给她。
北疆奸细之事对自己至为重要,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线索,哪怕冒再大的险她也不能放过。
念及此处,她提高了声音道:“呵呵,既然妹妹有心,姐姐这便陪你到凝翠堂赏月喝茶去吧。”
她故意说得如此大声,自然是要知会附近的下人,如果自己莫名失踪,跟夏静柔脱不了干系。
“姐姐请——”夏静柔指着去往凝翠堂的路侧身一笑,好像真没打算把夏云岚怎么样。
夏云岚表面上嘻嘻哈哈,云淡风轻,实则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戒备。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凝翠堂,夏静柔居然真的叫丫头们泡了杯秋季淳香的新茶给夏云岚。
夏云岚仔细看了看,又凑在鼻尖闻了闻,清澈的茶色,纯正的茶香,怎么看怎么闻都没有一丝异常。
但夏云岚还是将茶放在了一边,对于不可信任之人,她不会去冒一丁点儿的险。
“姐姐请看,”夏静柔仿佛早已料到她不会喝凝翠堂的茶,随手一抖,抖开一张写满墨色字迹的宣纸道:“这便是爹爹寄回的书信——”
“我瞧瞧……”夏云岚伸手去接,夏静柔却又把手缩了回去,带着一丝戏弄地笑道:“姐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吗?”
夏云岚心里骂了句粗话,面上悠然不在意地道:“妹妹叫我过来,不是特意要把爹爹的家书给我看么?如果妹妹临时改了主意,那也不必勉强。”言罢,作势便要起身。
“唉,姐姐何必如此心急。”夏静柔手里晃着书信,幽幽叹了口气道:“其实静柔只是希望中秋之夜,咱们姐妹能好好坐在一起说说话罢了。”
“咱们姐妹?”夏云岚撇了撇嘴,嘲讽地道:“你何时又当我是你的姐姐了?你的姐姐不是早在嫁入祁王府那夜便死了吗?”
夏静柔阴阴一笑,摒退了堂中婢女道:“利益当前,任何人都可以是我的姐姐。利益当前,我的姐姐也可以不再是姐姐。”
“好,爽快!”夏云岚击掌赞了一声,笑道:“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说过的最真诚最无耻的一句话。不错,真真深得我心。”
“呵呵,”夏静柔笑道:“看来姐姐亦是同道中人,那么静柔就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了。我有一个对付容婕和懿太妃的法子,姐姐要不要听?”
“对付容婕和懿太妃?”夏云岚故作糊涂地道:“妹妹不是一向与太妃甚为亲厚么?怎地突然说出这等话来?”
夏静柔幽怨地道:“姐姐才夸静柔爽快,自己却怎地如此不痛快?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懿太妃为人势利刻薄,百般瞧不起静柔的出身。静柔早晚请安,装作与她亲厚,也不过是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哦……呵呵。”夏云岚笑道:“可是她虽讨厌,与姐姐我毕竟没什么深仇大恨。妹妹若要对付她,只管对付便是,姐姐我……”
说到这里,夏云岚忽然觉得整个屋子似乎晃了一下,眼前有一刹的朦胧。她抽了抽鼻子,茶香氤氲的室内,恍然飘进一丝异样的味道。
玲珑迷迭香!
那是一种与茶香极为接近的强效蒙汗药,因其造价昂贵,是以江湖上并不常见。
但她识得这种香味,并且知道一个平常人只要吸入几微克的玲珑迷迭香,便能雷打不动地昏睡上三天三夜。
她的鼻子异常敏感,此种香气一起,她已分辨出香气的来源在窗子的缝隙之间。
难怪夏静柔摒退了下人,只将两人关于一室之中,并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原来,是让人从外面放玲珑迷迭香进来。
夏静柔迷昏她想要做什么?
夏云岚来不及细想,当下立即屏住了呼吸,闪电般扑至窗前,猛地一下推开了窗子。